第059章 不喊卡
徐橫舟坐在摩托車后座上，感受著身邊疾馳而過的風吹著煙蒂灰糊了自己一臉，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把煙叼在了嘴里。
嗯，是這個感覺。
他先回到了家。
樹的家。
劇組隨后而到。
這個場地早已經(jīng)布置好。
徐橫舟便旁若無人地開始自己的表演——樹的日常。
他進了屋倒了杯水喝，喊了句媽，無人應答。
他看著桌上有灰塵，用袖子蹭干凈，出屋，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板正鍋蓋天線的位置，讓它朝著天。
這才頓了頓，把煙屁股從嘴里拿出來，夾手上。
吐出一口煙，靜靜地站在院子圍墻里頭，朝著院子外東邊方向凝望。
黎耀輝在徐橫舟搗鼓天線的時候就接上了鏡頭，并且隨著徐橫舟的動作也跟著搖晃鏡頭，直到徐橫舟站定凝望時，才將鏡頭切了中景固定在徐橫舟身上。
徐橫舟看著眼前的煙散了，才幾步往前走出了院子。
鏡頭一黑一亮。
韓捷導演就看到監(jiān)視器出現(xiàn)了下一幀畫面——
徐橫舟大步走向樹下正在燒紙錢祭奠的母親。
他步伐不帶絲毫猶豫的走到母親面前，但語氣卻含含糊糊，神情非常不自然地偏轉過頭去，回避母親正在做的事情：“這啥，干啥呢，你這是?！?p> 飾演母親的同樣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戲骨。
她聽到徐橫舟的問話，一邊將一沓紙錢一張張分開，散在銅盆里，一邊語調自然地像拉家常似地說起：
“昨晚夢見你爸和你哥了。跟我要錢呢，給他們燒點?！?p> 徐橫舟聽到母親說起夢見他爸和他哥，立刻轉頭去看母親，臉上帶出些莫名的希翼來，結果卻聽到母親說這兩人在夢里光要錢了，也沒有提到自己，就又把頭轉回去，咬了咬煙嘴。
就又聽到母親說：“二豬家的廠子把咱們家的地都占了，你也不去說說?！?p> 他沒應聲，只是低頭抽煙。
黎耀輝把鏡頭掐斷在徐橫舟低頭抽煙的畫面上。
這一個情節(jié)點，就算是拍完了。
徐橫舟低著頭等著導演喊“卡”。
下一場戲，劇本里寫的明明白白的那是一場夜戲。
那必須得晚上拍。
但他等了一分鐘都沒有等到導演喊“卡”。
同樣沒有等到導演韓“卡”的飾演母親的老戲骨直接就著手邊的打火機，把銅盆里的紙錢給燒了，瞬間火焰竄起。
她看了一秒嘆口氣，轉身就走了。
徐橫舟：……
他也不好干站著不動，就抬起頭上前幾步，撿起銅盆旁邊的鐵鍬，將沒點著火的紙錢往火焰中心攏一攏。
灰燒起來堆高了就往下壓一壓。
全燒光了。
他就把銅盆端著到樹邊，倒了灰腳踩著壓實到樹根縫里。
這時候導演還是沒有喊“卡”。
黎耀輝走到韓捷導演邊上，眼神詢問。
韓捷導演指了指架在身邊的一臺攝像機，小聲道：“不用挪鏡頭位置了，就用這個拍?！?p> 黎耀輝還是沒太懂。
賈章軻導演卻懂得很，要說會玩，還是他們搞藝術片的人會玩。
他給黎耀輝解釋道：“這家伙打算從這一刻開始，就讓徐橫舟一直演，演到這部電影結束為止。徐橫舟演多演少，你就挑自己感興趣的，以及劇本上要求的鏡頭拍就對了，剩下的部分這個攝像機反正就擺在這了，從這個角度上能記錄的就記錄，不能記錄的就算了。”
黎耀輝：?。。?p> 徐橫舟：？？？
他雖然沒有聽到導演那邊在討論些什么。
但很明顯，現(xiàn)在不喊卡的情況不是他們忽略了，而是他們有意不喊。
所以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他要一直往下演嗎？
演什么？
徐橫舟有點茫然，但演員沒有聽到導演喊停，就要一直演下去，他選擇最省力的方式直接回到樹邊，靠著樹，然后盯著導演他們的方向發(fā)呆。
祭奠完死去的親人之后，發(fā)會兒呆多正常??！
雖然這個發(fā)呆的時間好像是有點久。
十分鐘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又三個小時過去了。
徐橫舟是接近上午十一點到達的劇組。
然后演了半小時的戲。
發(fā)了九個小時的呆。
徐橫舟在樹邊站了多久，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就靜靜地站在原地等了他多久。
小劉看著完全黑下來的天色，跺了跺酸麻的腿。
她第一次見到戲是這么拍的。
連續(xù)拍九個小時不休息也就算了，大家伙還都不吃飯！
原本她一開始抱著一種看戲的態(tài)度，后來見大家都這么認真，也跟著認真起來，到最后幾個小時，心情更是都變得肅穆起來了。
她看向片場中央靠著樹的徐橫舟，對方的輪廓在暗淡星光下晦暗不明，眸子卻定定地看著劇組攝像機這邊，里邊萃著化不開的寒冰與血色瘋狂。
這個描述可能稍微意象化了一些。
但原諒她九個小時都在根據(jù)看到的劇本內(nèi)容胡思亂想。
東想西想的，很難不把眼前這個男人靜默的姿態(tài)賦予種種深意。
小劉心底忽然產(chǎn)生一絲好奇，這整整九個小時中，徐橫舟在想些什么呢？
八點半將近九點的時候。
徐橫舟忽然動了。
黎耀輝立刻架著攝像機開始拍攝。
韓捷導演喉頭微微吞咽，做了一個手勢。
道具組立刻在遠處屋檐上放了一把火。
徐橫舟抬頭，目光凝聚在黑暗中亮起的那一團火焰上。
再緩緩地低頭，不遠處，道具組快速地搭起了一個火堆，一位上了年紀的男演員背對著徐橫舟的方向給火堆添柴。
飾演母親的女演員走近徐橫舟。
徐橫舟又點起了一根煙，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開口：“媽?！?p>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眼睛花了?！?p> “看見啥了，眼睛花了?！?p> 徐橫舟使勁地搓了搓臉，搖頭：“啥也沒看見?！?p> 黎耀輝適時關上鏡頭。
這個情節(jié)點拍攝完畢了。
徐橫舟卻不像白天那樣，一個情節(jié)點完成了，心里就松一口氣，反而是順著當下的感覺，完全沉浸其中。
帶頭就往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