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一日逢兩喜 榮禧堂大匾現(xiàn)小縫
卻說元春薨逝之后,賈政令賈璉四處打聽,竟得不出一個準(zhǔn)確消息來,日夜憂思,不慎染了風(fēng)疾,圣上聞知,便許他在府中修養(yǎng)數(shù)日。此一歇,賈政心中又填了幾分愁煩,亦無心會見門客,疏遠了幾日,其中一些門客便有意辭去,賈政也無心勸留,只叫人備些錢糧,莫失了禮數(shù)。
恰逢十五,賈璉踩著流星步子來見賈政,這賈政見他來了,也不顧那些虛禮,只問:“事情打聽得如何了?”
賈璉忙道:“說來也怪,這幾日我連番問了幾個往日常見的內(nèi)宮太監(jiān),個個問不出聲兒來,恰好今日十五有宮人出來采買,我見著一個眼熟的,細聊了一番才知他是負責(zé)娘娘膳食的小太監(jiān),曾在夏太監(jiān)身邊轉(zhuǎn)過。我便邀他灌了些酒菜,起初他還謹(jǐn)慎些,幾杯下肚下借著酒意也透露了幾句?!闭f到此處,賈璉忽然閉口環(huán)顧了四周后,才又低聲說道:“聽聞娘娘并非因病薨逝,而是另有一番緣故?!?p> 賈政道:“我早覺得奇怪,娘娘身體向來康健,如何突然病得這樣重,且連個病因也沒有,這怎么能不叫人奇怪?!?p> 賈璉道:“是,我也覺得怪,便問他娘娘得了什么病?不曾想那小太監(jiān)卻說娘娘原無病,而是有了喜?!?p> 賈政聞知大驚,說道:“有喜,可是真的?”
賈璉道:“他說的也不確切,只說娘娘連日來胃口大變,吃的跟以往不一樣,遠遠一瞧只覺得娘娘身體浮腫,小腹微隆,有幾分像??捎幸蝗諈s見了紅,不巧太上皇身體抱恙,有傳言是娘娘命格所犯,便關(guān)了宮門,娘娘無人診治,延誤了病情,就不幸升天了,一直跟著娘娘的抱琴自覺照管不力,有負圣恩,自縊而亡……”
賈政聽完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想起往日父女之情,黯然神傷,就讓賈璉退下,見賈璉走至門口,忽又想到一處,忙把賈璉叫回,道:“那圣意如何?”
賈璉回道:“圣上知道后倒也處置了幾個守宮太監(jiān),只是此事傳出去終究不好,才叫宮里的人封了口?!?p> 賈政聽罷,緩緩說道:“如此,我們也不便再打聽了?!本蛽]手讓賈璉先離去,對窗思索半日,忽王夫人派人來請,只說是老太太清醒了些,叫賈政前去看看。
賈政到時,只見賈赦也已到了,只是恐賈母見他不喜,就在外頭侯著,里頭王夫人和刑夫人伺候著賈母進食,李紈、鳳姐皆在下面布讓。
賈政見賈母躺在榻上精神比先前略濟些,說話雖有些喘,卻也能連貫,心中稍安。
賈母見他來了,問道:“怎就你一個人來?”
賈政誤以為賈母問的是寶玉,就說道:“寶玉病未痊愈,怕傳了病氣給母親,故沒帶他來?!?p> 賈母道:“既如此就讓他多歇歇,他這一病多少是有些被逼的,你做父親的也不該對他有太多苛責(zé)?!闭f著又拉著王夫人的手,道:“都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如何不心疼,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待會兒你就過去看看他吧!養(yǎng)兒一百歲,擔(dān)憂九十九,為娘的心就算是進了棺材,也是蓋不住的?!?p> 賈母見底下人清,又道:“林丫頭近來可好?”
王夫人道:“好著呢!近來天氣暖和,林姑娘的身體也一日好似一日,過幾日便叫她來請安?!?p> 賈母笑道:“好,好,我這兒許久沒熱鬧了,等下個月我做個東,把這些丫頭都叫來好好吃上一頓,順帶把云丫頭也叫來?!闭f完見鳳姐甚少說話,沒了往日神采,就叫她過來,只見她臉皮都黃了,唇上也沒有血色,捂著許久的手仍覺得冰涼無比,便道:“鳳丫頭,你的手怎么這么涼?”
鳳姐強撐著身子笑道:“不過是昨夜吹了風(fēng),身上寒勁兒還沒過,手就冷了,老太太不必擔(dān)心。”
刑夫人道:“老太太且放寬心,鳳丫頭這底子好著呢,風(fēng)再大也吹不動她?!?p> 眾人又閑話了幾句,哄得老太太高高興興的,這才散去。
鴛鴦見賈母有些倦意,正要扶賈母躺下,卻見賈母眼角濕潤,低語道:“我知道他們是在哄我,鳳丫頭雖在跟前,但我看得出,她走路都是撐著的,林丫頭、寶玉更不必說,只怕是更不好了?!闭f著,便又追問府里的情形。
鴛鴦怕賈母聽了身子不爽快,只勉強化作一笑,說道:“到底是老太太心細,二奶奶那是累病了,我聽平兒說二奶奶近來總是口干舌燥,夜里睡不安穩(wěn),太醫(yī)說是肝火旺引致虛血妄行,吃幾副藥就好了。至于林姑娘那是老毛病了,寶二爺近來自那日清醒了也愈發(fā)好了,老太太且放寬心,過幾日他們就都來瞧您了?!?p> 賈母嘆道:“你去庫房點點,看還有多少燕窩、參茸,我年紀(jì)大了也用不著這些,你挑些能用的,給鳳丫頭、林丫頭、寶玉送去,再去挑幾樣門面頭飾,我瞧著鳳丫頭越發(fā)樸素了,倒不像她。”
鴛鴦見賈母如此說,知是瞞不過,伺候賈母歇息后不由得偷偷抹淚,隨即照著賈母囑咐到了庫房清點,這剛送到瀟湘館,只聽外頭鬧哄哄,不知在鬧些什么。
原來是宮里夏太監(jiān)來傳旨,賈政因元春之事猜不透圣意,聞有旨意道到心內(nèi)誠惶誠恐,忙讓府中上下皆來迎旨,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夏守忠此番是笑盈盈進來,還未宣旨,就先道喜,賈政只問:“喜從何來?”
夏太監(jiān)道:“您府上可又出了一位王妃了!”原來自探春被南安太妃認作義女,太妃就喜她聰明伶俐,說話周全,如今南海的布瑰國國王求娶王妃,南安太妃就向圣上薦舉了探春,圣上允了,以郡主之儀擇了清明之日送嫁。
賈政聽完正要拜謝,夏太監(jiān)忙阻道:“不忙,不忙,還有一喜。”隨后即宣旨“素聞賈府有奇子銜玉而生,德才兼?zhèn)?,已至成年,可擇賢女成婚,今有金陵薛家之女溫柔敦厚,人品貴重,朕與皇太后聞之甚喜,有意湊成佳偶,特賜良日成婚,欽此。”
兩道旨意下來,賈政攜全家叩謝皇恩,旋即請夏太監(jiān)入內(nèi)堂歇息,并讓小廝準(zhǔn)備酒飯管待其余宮人。
賈璉見夏太監(jiān)入了內(nèi)堂,揣著包裹緊隨其后,只見賈政與他客氣寒暄了幾句,便無甚話可說,這才接縫送上包裹,夏太監(jiān)會意,只略略開了一角,見里頭有一檀香木盒子,大家一瞧里頭一顆斗大寶珠,光彩奪目,不由得會心一笑,說道:“你這小子前幾日還告窮推脫,如今怎又送上這個,豈不是損我陰德嗎?”
賈璉道:“非是我推脫,只是沒有好東西不敢拿出來罷了?!?p> 夏太監(jiān)道:“你倒是誠心,我也不虛掩,您家如今這兩樁喜事,一個是南安太妃舉的,一個是薨逝的賢德妃早年跟皇太后求下的,如今她人雖不在了,太后感念他們姐弟之情濃厚,特向圣上請旨賜婚,如今這兩樁喜事,皆是圣上恩德,可得好好操辦?!?p> 賈政聽了,忙道:“這是自然?!?p> 夏守忠收了禮,見天色不早就推說要回去復(fù)旨,賈政忙令人匆匆封了十幾封碎銀子作賞風(fēng)封,賞與眾人。
這邊賈環(huán)聽說探春要做王妃,只當(dāng)自家面上有光,可揚眉吐氣,就滿面春風(fēng)的要找趙姨娘說話,卻被趙姨娘指著鼻子罵道:“你這不長心的小東西,知道什么?那個什么國遠在千里之外,去了那兒連言語都不同,任憑三丫頭再怎么伶牙俐齒,到了別人的地界,還不是隨人拿捏!”
賈環(huán)本想討喜,不想被趙姨娘一頓罵,就搶白道:“那好歹也是個王妃。”
趙姨娘氣急了,一揮手將桌上的針線活計全掃在了地上,哭道:“我先前就聽說過南海不太平,我方勢弱,圣上有意選位郡主、縣主去和親,不曾想選到了咱家,憑什么人家的女兒做皇妃是享福的,咱的女兒卻得到那一輩子見不著面的地方受苦。”
賈環(huán)見趙姨娘氣昏了頭,又哭得厲害,心中也是怏怏不快,只說道:“論禮她也不是你的女兒,操什么心呢!”說完就跑出去和小斯兒一道玩了。
趙姨娘原想找賈政說去,不想被王夫人叫去籌備送嫁探春之事,欲開口抱怨探春嫁得遠,就被王夫人說了回去,只能暗自吞淚。
忽玉釧兒來報說今日下人擦拭榮禧堂牌匾時,發(fā)現(xiàn)匾上出了裂縫,底下人知是御賜之物不敢隱瞞,特來請示王夫人。
王夫人忙派人通知了賈政,見榮禧堂上的赤金九龍青地大匾有些脫漆,匾上的榮禧堂三字中的禧字下面裂開了縫,所幸未傷到字體。
賈政來時只嘆道:“終究是年代久了。”旋即命賈璉請來匠人修匾,順帶修整各處門楣,以備探春和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