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垂著橙紅的落云,吞噬著遠處的霞光漣漪。
岑玉皎揉著僵直的手腕,燭火昏暗,長時間的凝視紙張讓她猛然起身時,眼前一片暈眩。
忽而靜謐的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只是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
若不是周圍萬籟寂靜,空余燭火撲騰的細碎聲,還真讓岑玉皎忽略了這像做賊似的聲音。
“是誰?”
岑玉皎剛推開門,一個小團子便迫不及待地陷進她的懷里,差點將她撞得踉蹌后退幾步。
八皇子仰起腦袋,露出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眼角圓潤,像岑玉皎幼時喂養(yǎng)的一只小貓,“皇姐,我和柳先生來偷偷看你了?!?p> 柳先生?
她目光一滯,微偏腦袋就看到柳長彥那熟悉的束著白玉腰帶的天青色長袍,迎著皎潔的月光,仿佛在墨色絲綢般的長發(fā)落著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
這人怎么每日都穿天水碧或者荼白色長袍?
就好似那戲本里寫的嫡仙似的主角,身姿如松似柏,容貌清俊,干凈流暢的輪廓線條透露著疏離和冷漠。
不過此時他更像是落魄潦倒的嫡仙,無錢無勢,在波詭云譎的朝堂上如同風中搖曳的獨苗。
“你怎么來了?”
岑玉皎轉(zhuǎn)過身去,低語一聲,不知是跟誰說。
八皇子平日里就是個悶聲悶氣的受氣包,誰都能欺負他,他不知道吭一聲,更不知道還手。
孤僻內(nèi)向,跟著那秉性更冷漠疏遠的柳長彥身后,性子卻意外的活潑開朗起來。
他拽著岑玉皎的衣袖,“皇姐,聽聞父皇罰了你,你便不吃不喝鬧脾氣,我特意從御膳房那里偷來的幾塊糕點,你墊墊肚子?!?p> 話落,她的掌心里多了一個松軟的紙包。
岑玉皎啞然失笑,不知道誰傳出來的消息,她雖然不喜歡清齋閣食物的味道,吃得少了些,但不至于到了把自己活生生餓死的程度。
看著雙眼發(fā)亮的八皇子,岑玉皎仔細地扯開紙包,從中拈了塊軟糯卻散開皮的酥糕一口塞進嘴里。
甜絲絲的味道瞬間彌漫在唇齒間,她彎著月牙似的眼睛,蔓著清淺的笑意溫柔道:“謝謝狗蛋,很好吃?!?p> 八皇子的臉頰頓時染著兩層紅暈,“皇姐……別叫我狗蛋了,柳先生給我起了個小字,你叫我懷瑾就好?!?p> “懷瑾?”
“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绷L彥驀然開口,云淡風輕地向岑玉皎頷首示禮,“長公主殿下。”
平日總想著在學(xué)堂上與他斗智斗勇,如今落魄困于清齋閣,倒是只剩下她視為敵人的柳長彥和半大的八皇弟來看望自己。
岑玉皎心底暗自嘆氣,竟然徒升一種潦困后惺惺相惜的悵然感,意外乖巧地向他行禮道:“柳先生好?!?p> 八皇子哪里知道他倆的那些牽扯過多的私事,“皇姐,是我央求的柳先生帶我來尋你,他才答應(yīng)我偷偷溜進來的,我怕你餓著,肚子空空的真的難受。”
饑餓的滋味幾乎伴隨著記憶,有時餓急了,冷宮狹道里野草也是填飽叫囂的空肚子的方法。
她哂笑,揉著他明顯光滑柔順的發(fā)頂,不似以前頂著一坨鳥窩似的枯草,“知道了,謝謝懷瑾弟弟,要不然皇姐就要餓肚子了。”
兩人姐弟情深,柳長彥也未曾閑著。
他隨手展開岑玉皎謄抄一整天的《女誡》,一向冷漠淡然的表情龜裂出幾絲裂痕,鴉青色的睫毛顫動著,眉頭高高聳起。
“……殿下抄的是《男誡》吧?!?p> “男子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男子無子,為其絕世也;男子淫,為其亂族也,令妻族蒙羞,為淫佚;男子妒,為其亂家也;男子在外不與宴飲笙歌,令其勤勉持家,稱為嘉許......”
柳長彥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看來陛下的良苦用心是絲毫沒有奏效?!?p> 岑玉皎揚著下巴,臉上沒有絲毫的慚愧和心虛,理直氣壯道:“怎么了?本宮只是小小的改動了一下?!?p> “為何一定要往女子身上束縛枷鎖,男子就可以在外肆意瀟灑?既然可以寫《女誡》的七出之條桎梏女子的行為,我為何不可寫男子的?”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像是一片羽毛似的落在岑玉皎的心間,癢癢的。
“殿下與其說是寫《男誡》,不如說是寫自己對未來夫婿的期翼和愿望,一生一世一雙人。”
“若是微臣沒有猜錯,殿下那驚天動地的一巴掌是對許策辜負你所愿,與你的期望背道而馳的小小懲戒吧?”
柳長彥坦然地盯著岑玉皎若有所思的眸子。
岑玉皎誠然道:“是的?!?p> 索性柳長彥與許策是死對頭,更準確的說是許策單方面厭惡柳長彥至極。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岑玉皎也不打算欺瞞柳長彥,按照他的秉性品格,她相信他自然不會隨口就向外說出去。
“為何說我那是驚天動地的一巴掌?”
岑玉皎抓住了柳長彥話中的重點,再聯(lián)想到昨日燕誠帝的話,她疑惑地蹙起彎眉。
八皇子抬起腦袋,滿臉疑惑地望著兩人,“皇姐,你和先生在聊些什么?”
她垂頭將手心里剩下的半分糕點塞進八皇子的手掌上,輕聲細語地叮囑道。
“懷瑾,這些糕點你先拿著吃,能不能幫皇姐去殿門外等冬兒過來,她會送東西過來的,你幫皇姐悄悄送進來?!?p> 滿眼都是岑玉皎的八皇子自然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岑玉皎起身看見柳長彥正背著光,五官的清冷因灰暗的陰影而變得柔和。他的雙眼深邃漆黑,與她遙遙相望時,目光的冷意淡然清淺許多。
“殿下?lián)澱圃S策,是過了癮,舒暢了心情,但許策卻變得渾渾噩噩,似乎喪失了心智一般,他是許國公許晉唯一的嫡孫,更是許府翹首以盼的未來?!?p> “你這一巴掌,毀了許國公府籌謀已久的計劃,又讓許策變得癡呆,你覺得許國公能輕易饒過你嗎?”
隨著柳長彥的話,岑玉皎的表情愈發(fā)凝重起來。
“陛下罰你在這里反思,實則是保護你,他先看似嚴厲地懲罰了你,才能堵住許國公那些人的悠悠眾口。否則讓他們提出懲戒你的手段,遠比在這清齋閣苦得多?!?p> 岑玉皎心頭忽然一揪,緘默無言地垂下長睫遮住閃動著黯然的眼眸,一時沒有回答。
她昨日居然那般頂撞父皇,燕誠帝為她的一時沖動的魯莽行為忙前忙后,可她卻還委屈,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柳長彥注意到她的異樣。
在清齋閣反思,沒有繁華迤邐的宮裝,只是裹著一身簡單的素色襖裙,臉上的驕矜明媚卻沒有因樸素的裝扮而遜色。
環(huán)著手臂倚靠在桌子上,面無表情卻讓人徒升一絲憐惜。
孤零零的。
就好像風一吹,眼前的人就如花瓣似的散了。
“岑玉皎?!绷L彥第一次直呼著她的名字。
她沒感覺似的輕“嗯”一聲,帶著些許鼻音,沉重而憂慮。
“沒必要如此自責,以我所知,許策并不是真的癡傻渾噩,只是演一場戲逼你而已。你既然已經(jīng)戳破了他們心懷不軌,計劃落空,許國公府定然不會甘心?!?p> “不如趁此將你拉下水,既然你堵死了他們謀劃已久的道路,那他們不如親手徹底毀掉這條捷徑,誰都走不了?!?p> 他語氣竟然意外的溫柔平和,緩緩掃清著壓在岑玉皎心頭喘不來氣的沉重愧疚。
得不到就毀掉。
岑玉皎攥緊拳頭,指尖掐入柔軟的掌心,但不及她此刻的心情復(fù)雜難過,眸底劃過一絲悲涼。
許策啊,許策,看來這三年你是一點心都沒有動過,但凡留有一點余情都不會做絕。
她抬起眸子,目光凝在柳長彥的身上,無聲地動了動唇瓣,聲音又低又輕,像在空氣里隨時飄散開來似的。
“柳長彥,你娶我吧?!?
是月.
在改論文 被導(dǎo)師瘋狂批的一無是處 ……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