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主治醫(yī)師給李元做了最后一次留檔抽樣以后,他終于出院了。
現(xiàn)在,決賽還有最后半個月,他們的榜單有一段時間沒打,差點掉出20名開外,幸好之前打的名次夠高,不需要太費心思保榜。
看著書柜,李元很快想起來當(dāng)年他們設(shè)置的順序。
從下往上逆時針分別按每行第7本、第17本、第7本抽出書,從上往下順時針抽出每列第3本,最后從正中間抽出最后一本。
塵封已久的書柜在咔啦作響之中抖落萬千塵埃,繞著軸承緩慢朝外開啟。
那副骸骨安詳?shù)靥芍?,雙手合十疊放在肋骨正中,如進(jìn)入永眠。
穿著彈力繩的澄藍(lán)色筆蓋夾在雙手之間。
他的衣物破破爛爛地散著,依稀能看出是實驗服,骨頭上有些發(fā)黑的斑點。
李元抓著兩個酒杯,坐到他跟前。
高粱發(fā)酵的烈酒氣息在密閉的空間內(nèi)奔涌。
“我回來了?!?p> 模仿著他的樣子,李元在白骨身旁躺下。
“這些年,睡在這里,沒被誰打擾吧?!?p> “喂,你說你傻不傻,你何必為我做這么多呢。”
“12年哎,萬一我想不起來怎么辦?!?p> “萬一我就當(dāng)那個該死的副主任當(dāng)?shù)剿懒四?,萬一我什么也沒有改變呢,萬一我連實驗都沒有參加呢。萬一我的腦子被析出的分子納米神經(jīng)元燒壞了呢,那個東西最開始也是你幫桑做的對不對,還有這個面具,也是你做的對不對。”
“你說你這么厲害,為什么要把精力花在我身上?!?p> “你怎么就這么相信我呢。”
“你記不記得,你當(dāng)時第一次教我玩智械的時候,我差點把那些智械的自繪按鈕都按了一遍;你記不記得,當(dāng)時我們第一次去開隧道的時候,你還在感嘆,哪怕沒有你存在,光靠爛蘋果芭蕉的科技實力依舊開發(fā)出了蟲洞;你記不記得,你當(dāng)時看到繆絲的時候就告訴我,她不適合我,但我為此跟你吵了一架;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年在上邊,過得像沒有意識的傀儡一樣,做著一個合格的現(xiàn)代社畜,每天勤勤懇懇的上班,但是最后什么也沒有得到,什么欲望也沒有,每天除了兼職,回到家就想躺著,好像連睡一覺都會累得不行;你說啊,我這樣的人,為什么讓你這么信任我呢?喂,你說,我是不是沒藥救了?”
“我想起來了,跳躍者給你下的毒是吧,行,我記住,我會幫你找他算賬的?!?p> “你為什么加入爛蘋果芭蕉,是因為她說的話嗎?”
“是因為她告訴你,呆在龍爻沒有前途嗎?”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故事。”
“是不是你根本就沒遇到她,不然的話,你的性格怎么會這么開朗呢?!?p> “也許我們的過去根本就不一樣吧。”
“當(dāng)時馮百告訴我,他的未來可能是我的過去,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現(xiàn)在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上一條時間線的時候,找到過22分歲的我,21歲的我,20歲的我,19歲的我?!?p> “最后在生命的盡頭來到我的18歲?!?p> “怎么辦呢,我還沒做好改變世界的準(zhǔn)備?!?p> 他輕笑出聲。
“這世界好像也不需要我改變,他們安居樂業(yè),過得挺好的,好像我不需要存在?!?p> “你說我存在的意義是為了什么。”
李元歪過頭,看那副寧靜的尸骸。
他沉默地躺在李元身邊,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我們存在的意義又是為了什么?”
“其他世界上的我們執(zhí)念的與我們相互廝殺的原因又是為了什么?”
“我不明白。我只想好好活著,但是我被逼著回來了,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想過這里還有另一個世界,從沒有想過這里還有另一種人生,只是覺得,活著好累,也許在哪一天,我會選擇自我毀滅,可馮百卻告訴我,就算我死了,我還會重新來過。”
“這也許是……為我量身定制的牢籠?!?p> “囚牢。真實又虛幻的囚牢?!?p> “人類真的需要我們拯救嗎,世界真的需要我們拯救嗎?”
“喂,你說句話,你以前話不是很多嗎,整天教我這教我那的?!?p> “李老師,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接下來該怎么辦。我能不能,就什么也不做,天天躺在這里陪你喝酒啊?!?p>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的沉默。
“你告訴過我,我們的祖先在閉塞紀(jì)元的時候,最開始實行的是土葬,后來流行火葬,那你呢,你想以什么樣的方式去往那個極樂的世界?”
“還是你想睡在這陪我?!?p> “你看,我好像很有天賦?!?p> 他伸出手指,上面的戒指變成墨色。
“你應(yīng)該會為我感到開心吧?!?p> “那什么……能不能把你的熱血分一點給我,就一點點好不好,我快扛不住了。”
“我快扛不住了?!?p> “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時你給我聽的一首歌?!?p> “詞寫的什么來著?”
“寫的什么來著。”
“人生從來就沒有所謂最重要的選擇?!?p> “是吧?”
“我不想負(fù)責(zé)任,我不想這個擔(dān)子,我不想接受你們的存在?!?p> “所以……”
“我能不能,什么都不管,我任性,我亂來,我什么也不想管?!?p> “我能不能,去爽爽,去爽到死的那一天?!?p> “能不能別過得那么苦大仇深的。”
“世界這么大,總有個容生之處能讓我隨便爽,對吧。”
“后來那首歌唱的什么來著?”
“只要爽就好了,在這人間,只要手里的錢,還夠花個十天?!?p> “我能不能隨心所欲地活著,我能不能那樣活著,李老師,你告訴我能不能?”
他已經(jīng)快把那瓶綠色的液體喝空了。
苦艾酒的味道越發(fā)嗆鼻。
“咚咚?!?p> 敲門聲響起。
李元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站起來,放下只剩一層綠色液體的瓶子,走到門前開門。
“嗨?!卑僭碌哪槼霈F(xiàn)在門前。
正當(dāng)她打量李元那雙紅得病態(tài)的雙眼時,門“嗙”地在她面前關(guān)上。
“喂!”
敲門聲狂亂地響起。
“干嘛?!?p> 門又開了個門縫。
“想找你玩?!?p> “沒空?!?p> “嗙!”門又在她面前關(guān)上。
敲門聲如狂風(fēng)暴雨般響起。
“嘖,等著?!?p> “嗙?!崩钤f完又把門摔上。
“好吧。”
百月嘟囔一聲,低著頭,腳跟碾在樓梯口,如轱轆一樣左右轉(zhuǎn)動。
被她這么一吵,李元剛才的情緒被打散一半。
重新走回書房,蹲下,收拾起骸骨旁散落在地的衣物。
正當(dāng)他折疊那破破爛爛有些干癟的實驗服的時候,碩大的口袋里掉出一封發(fā)黃的信件。
信封上寫著這么一行字:
“Gone with the self of the day gone,We can be chilling。”
老夏的詞還是頂。又簡單又夠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