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戲曲，都是相通的。
京劇中的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在越劇中同樣也是基本功。
母親趙明荔是刀馬旦演員，唐秦從小練就了腰、腿、手、臂、頭、頸的各種基本功，這倒讓張云明感到意外之喜。
但越劇的小生與京戲又不一樣，越劇的小生分為娃娃生，窮生，扇子生，紗帽生，翎子生……
結(jié)合唐秦的特點，張志明讓唐秦專攻扇子生，先練習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丁字步拉三膀，左右云手，各種臺步，然后再教程式套路組合……
程式產(chǎn)生與生活來源，也就是把日常生活動作，經(jīng)過琢磨、洗練、夸大、美化形成舞蹈節(jié)奏化，再加以手眼身法步連貫帶動，結(jié)合唱念做打，所以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以及聲容笑貌都合乎美的規(guī)律。
這些戲曲程式是一代又一代的藝人智慧創(chuàng)造的結(jié)晶，通過程式，戲曲藝術才得以流傳至今。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只道他腹內(nèi)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
招待所的房間里，一間屋子放了上下鋪的四張床，天氣漸熱，大家都沒待在房間里，唐秦點燃一支香，一邊哼唱，一眼不眨地盯著黑暗中的星星之光。
“嘿，你在這兒躲清閑哪，好了，以后不用躲了，恐怕以后要永遠清閑嘍?！?p> 門突然被推開了，李成汝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兩位場記邱佩甯和于虹，很快，章金來也走進來，劇組里，有于虹的地方就有他。
“怎么回事？”唐秦笑著站起來，順手把香掐滅。
“調(diào)查組要來?！闭陆饋碛袣鉄o力，全然不是熒屏上齊天大圣的模樣。
調(diào)查組，自然調(diào)查的是西游記劇組，或者說是沖著楊潔導演來的。
正是因為楊潔所主張的這種實景拍攝手法，這一集要跑八個景點，華視內(nèi)部出現(xiàn)了不少聲音。
他們認為楊潔拍攝進度極其緩慢，而且?guī)е鴦〗M整天東奔西跑四處游山玩水，所以專門派了調(diào)查組到劇組查看。
調(diào)查組來，西游記如果拍不下去，章金來這個主角就黃了，他現(xiàn)在慌得一匹。
“查吧，不出半個月，他們就會給我們說好話?！碧魄氐共辉诤?。
“你就這么放心？”章金來吃驚道，唐秦好歹也是主角。
其實劇組里的人都很擔心，西游記如果不拍的話，劇組就要解散，大家都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也就不是什么明星了。
“讓他們來吃半個月的青菜饅頭，卸一個禮拜的車，他你看他們怎么說。”唐秦笑道。
果然，不到半個月，調(diào)查組組員紛紛表示受不了這里的艱苦，一個勁地感嘆劇組的不容易。
臨走，李成汝還特意拿了王崇秋拍攝的唐秦從垃圾桶撿豬蹄的片段給調(diào)查組看，雖然楊潔導演解釋清楚，還是把整個調(diào)查組的人都給笑壞嘍……
一笑解千愁！
調(diào)查組回到華視不僅平息了風波，還為劇組說了一車轱轆的好話！
但這件事，對楊潔導演觸動很大。
劇組確實不能光低頭拉車，還得抬頭看路。
原來，在拍攝的過程中，每到一個地方，她都給劇組下達“死規(guī)定”——
不準說大話，不準接受媒體采訪，更不準驚擾當?shù)厝罕?，要是有需要，就去跟去景點的工作人員聯(lián)系，切記一切都要低調(diào)進行。
這樣的導演和劇組，再對比后世，往往一部劇在開始籌備之初，不管是演員，還是投資，都會極力宣傳，生怕觀眾不知道，哪里還有當年那種追求藝術的初心？
可是，現(xiàn)在，楊潔導演主動聯(lián)系了大眾電視的記者前來采訪，采訪就在紹興進行。
楊潔導演介紹了這一集的拍攝過程，劇組的辛苦，這些演員不光要演好自己的角色，還要經(jīng)?？痛畡±锏钠渌〗巧?，一個人頂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用，簡直成了第二撥班底演員。
“下面一場戲，楊導，準備在哪里拍攝？”記者對西游記很同情也很關注，全國的電視觀眾對西游記也很關注。
“下一場戲，我們準備去鎮(zhèn)江，在江面上拍攝陳光蕊赴任沉江一場戲，馬蘭同志，在我們劇中飾演大唐開國功臣殷開山的女兒殷溫嬌，又名滿堂嬌……”
馬蘭啊！
記者驀然抬起頭來，“是AH省黃梅戲劇院的馬蘭同志嗎？”
“就是黃梅劇院的馬蘭同志?！碧崞瘃R蘭，楊潔導演喜笑顏開。
說起馬蘭，楊潔導演在錄制《女駙馬》時，就非常喜歡馬蘭的形象和表演，覺得她“扮相好，風度好，男裝也好看”，而且很符合唐朝美人的模樣。
但楊潔和馬蘭約定時她還是小有名氣的五朵金花之一，而1984年春晚上，馬蘭一曲《女駙馬》選段驚艷亮相，成為這屆春晚的焦點之一。
之后馬蘭主演的電影《龍女》上映，她在片中的扮相再次驚煞觀眾。
等到1984年中旬，她已經(jīng)是大明星，更是AH省黃梅戲劇院的臺柱子。
去年，她參演了電視就《嚴鳳英》，還獲得飛天優(yōu)秀女主角獎和金鷹最佳女主角獎！
用后世的話說，這就是影視戲三棲明星，還是得到各大獎項認可的那種。
“她身上有種古典的美，美的高尚，美的純凈，美的叫人憐愛?！狈路瘃R蘭就站在眼前，楊潔導演繼續(xù)道，“天時人和，非她不可！”
……
楊潔導演的采訪，一經(jīng)大眾電視刊登，很快被全國媒體轉(zhuǎn)載，黃梅劇院的王麗娟院長還是從本省的報紙上看到楊潔導演的專訪的。
報紙上雖然作了節(jié)選，但是關于馬蘭的那一段卻原原本本地刊登出來。
此時的馬蘭，排演的舞臺劇《龍女情》，正在全國各地公演，場場爆滿。
“這個楊潔，這不是借馬蘭的名聲宣傳西游記劇組嗎？”王麗娟一臉的不滿意，把電話打到中華電視臺，找到西游記劇組在紹興招待所的電話，她直接要楊潔導演接電話。
楊潔導演在拍攝《西游記》之前在華視文藝部擔任戲曲組導演，在這個崗位上她工作了十幾年，和全國各地的知名劇團和演員都很熟悉，與王麗娟也不陌生。
而此時，電視劇還是一個新興的行業(yè)，而電影和戲曲卻是正當紅的行當，大多數(shù)電影演員和有些戲曲演員是看不上出演電視劇的，哪怕是《西游記》。
作為黃梅戲演員，王麗娟的聲音很好聽，象唱戲一樣，“楊導，我看了你的專訪，對劇組的辛苦很感動，你們確實不容易……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們能把這條報道收回去?！?p> 楊潔導演很驚訝。
“楊導，你聽我跟你說，我能理解你作為導演對這部電視劇的感情，可是換位思考，你也能理解我對馬蘭的感情，我不想有人借她來宣傳西游記……”
宣傳？楊潔導演還是有些不明白，她怎么就借馬蘭宣傳西游記了？
“馬蘭是我們劇院的臺柱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國的戲曲觀眾都在看著。”王麗娟繼續(xù)溫言笑語，沒有一絲一毫生氣上火的模樣，她的腔調(diào)也是軟綿綿的，可是她越是這樣，越是讓一向風風火火的楊導說不出話來。
“我們劇組，BJ人藝的鄭榕老師，HUN省湘劇院的左大玢，還有扮演白骨精的楊春霞……哪個都是臺柱子！”
“她們演過電影嗎？有在全國各地叫得響的曲目嗎？電視劇獲過獎嗎？”王麗娟在電話那邊笑了。
她很明白楊潔的心思，戲曲演員在舞臺上來回飄動的身影，帶動著漂亮的衣裙，飄飄欲仙的感覺很到位，這也是戲曲演員對電影演員天然的優(yōu)勢。
就算到現(xiàn)在，很多電影學院科班畢業(yè)的演員也穿不出很多古裝尤其是裙裝的味道。
戲曲演員們也有表演經(jīng)驗，身板比較正，眼神很亮，看起來非常精神。這是戲曲舞臺錘煉出來的結(jié)果，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不是白練的。
“我們都彼此退一步，以后，不要出現(xiàn)關于馬蘭和西游記的報道，這樣，你看行嗎？”王麗娟自認為給楊導面子了。
“劇組宣傳是我的事，你黃梅劇院管不到這里。”楊潔導演真生氣了，語氣也是非常不好。
“那你告訴我，你們鎮(zhèn)江的戲，是不是要跟那個飾演唐秦的演員搭戲？我聽說，他就是一個舞臺的布景，現(xiàn)在都到你那里演上電視劇了……”王麗娟笑了，“我想，如果全國的觀眾知道唐僧是由這樣一個人飾演，會有什么觀感？”
說起唐秦，倒讓楊潔導演一怔，一怔之后，她突然感覺自己想摔電話。
她是導演，在劇組里就象一個母親一樣看護著年輕演員，現(xiàn)在有人說自己孩子的不是，她很憤怒。
她看看院子里，正在跟張志明學戲的唐秦，呼了一口粗氣。
此時倒沒有咖位一說，可是楊導明白王麗娟的意思，唐秦配不上跟馬蘭搭戲。
“沒有啊，楊導，你千萬不要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是威脅你，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都是文藝工作者，都是一家人，馬蘭正在全國各地公演，電視劇怕是要去不成了，要不，你再找別人，全國的戲曲演員你都熟悉，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保重啊……”
聽到電話被被掛斷，楊潔導演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
“如果馬蘭不來參演，這部戲不拍也罷！”
可是，此時的馬蘭風頭正盛，檔期滿滿當當?shù)?，根本抽不出時間。
楊潔導演費盡周折，最終在AH省文化廳高層的首肯之下，確定了馬蘭參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劇務李成汝得罪的人太多，又有人趁機把狀告在了楊潔導演處，楊潔導演正在氣頭上，一怒之下就要把他趕出劇組。
“小唐，你知道馬蘭吧，你們都年輕，鎮(zhèn)江的戲，你要跟她比一比，拿出你的本事來，讓他們看看?！睏顫崒а萑杂嗯聪?，她的怒氣不是對唐秦，也不是對馬蘭，更不是對遠走BJ的李成汝，而是對馬蘭的領導王麗娟。
“怎么樣，沒有信心？”
“有信心，可是比過怎么樣，比不過又怎樣？”
“比得過，你提要求，我能解決的我都解決?！睏顫崒а萘滔略拋?。
“我想成汝回來?！碧魄匾膊徊刂粗?。
當初，確定飾演唐僧后，是李成汝到中華電視臺門口接的自己，自己在廟里“修行”，也是李成汝第一個過來看望自己。
并且，李成汝的活動能力是很強的，攆走李成汝，就象砍斷了楊潔導演的一只手，劇組許多事兒都不順暢。
“你倒講義氣，這事兒……這事后面再說……”楊潔導演卻不接茬，回答得模棱兩可，估計現(xiàn)在答應唐秦，她自己也抹不開臉，“這是你第一次跟女同志對戲，你不是學了很多本事嗎，那讓就我們看看你的壓箱底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