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夢的神情嚴肅起來,開始問一些細節(jié):“當年替恒公子解毒的,是同一個人嗎?”
東恒點點頭,開始說起他不愿回憶的事:“那年我只有七歲,喝了一個丫鬟端來的銀耳蓮子羹,立刻就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烈火燃燒一般,一陣劇烈疼痛之后,就吐血不止。七歲,好像很小,可是那樣的感覺太過痛苦,于是我竟然記了下來?!?p> 沈一夢看著他,神色一動,那么小的年紀,真是可憐。不由得心中嘆息,看向東恒的目光,也帶著些同情。
東恒看到了,笑了笑,好像那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他講述的,只是一個故事一般。他又繼續(xù)講:“請了很多臨城的名醫(yī),都說是中了劇毒,無藥可救。所有人都絕望了,包括我自己,我至今記得,那些大夫看我的眼神,無奈絕望,像判死刑一樣冰冷。
這個時候,我爹娶的姨娘,推薦了一個名醫(yī)。他說可以解我的毒,眾人欣喜,就讓他試試。之后我就昏迷了,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堆滿冰雪的木桶里。寒冬臘月,那一次,好像是臨城百年下的最大一場雪。
我在冰雪里,甚至都不會顫抖,也和冰塊無異。我睜開眼的第一反應是高興,因為我還活著。后來聽劉嬤嬤說,我在那里躺了十天,那個大夫,給我灌了一桶一桶的藥。那樣的治病方法,他們從沒見過。
可是我的喜悅,卻在我躺回床上的第二天,徹底消失了。我的腿,沒有一點力氣,就像是沒有連接好的機括部件,一點也不聽話。渾身上下的關(guān)節(jié),無時無刻不傳來難以忍受的酸痛。我是活了,可是廢了?!?p> 說到這,東恒也不禁眼中泛著淚光,他釋然的一笑,好像在試圖講那些酸澀和痛楚全部掃除。
沈一夢知道寒疾的厲害,可是在聽到的時候,還是震驚了,他身上寒疾帶來的痛苦,絕對不是她可以猜測度量的。
沈一夢看他平靜一些,才開口問:“那個大夫,現(xiàn)在在哪?”
東恒有些惋惜地說:“他得了我父親的酬謝,卻招來了山賊,死了?!?p> 沈一夢抿抿嘴,若有所思,看向東恒的眼神,帶著幾分猶豫。
東恒笑了聲,看著她:“若不是顧大夫穿著男裝,這個樣子,倒是讓人覺得是一個優(yōu)柔的女子。你要說什么只管說就是,坐在輪椅上長日無聊,我也想了很多,心中倒也不是沒有猜忌。只是我到底不是醫(yī)者,其中有些關(guān)竅想不明白,還請顧大夫不要有顧慮?!?p> 沈一夢笑了,自己還擔心說出來會嚇到這樣一個心腸良善的人,現(xiàn)在看來,倒是自己多想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恒公子中的毒,確實兇猛無比,常人要研究解藥,至少也要花一個月。那個大夫能為你解毒,也不排除他是世外高人,或者之前見過這樣的毒。
可是很奇怪,他既然能解毒,為何用了最笨的方法,還將毒留了一部分在你體內(nèi)。這實在令人費解。”
東恒雙拳緊握起來,臉上青筋暴起,雙眼通紅的問:“你的意思是......”
“不錯,只有一個解釋,就是解毒之人,可能是下毒之人,而看似解毒,實則是種下寒疾的另一種手段。想出這個辦法的人,心腸實在歹毒,也縝密得可怕。只是不知道,那人這樣做,是為了什么好處?!鄙蛞粔糇罱K說出來自己的猜測。
東恒帶著怒火,笑了起來:“好處,自然是有天大的好處!嫡子成為廢人,她生的兒子既落著好處,又不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我父親,甚至是我,還要記掛著她的好處,在外邊還搏得賢良的名聲,一箭三雕,真是高明!”
沈一夢心里一驚,縱然是臨城富戶,這樣的爭斗手法也太可怕了,比皇室中的那些還要惡毒些。
過了一會,東恒抬起頭問沈一夢:“顧大夫,我最快多久能好?”
沈一夢知道,他是想早日恢復,于是用讓人放心的語氣說:“表面恢復如常,半月即可,內(nèi)里調(diào)養(yǎng),還需半年。”
東恒眼中閃著光,十分鄭重地說:“謝謝你,顧大夫。”
沈一夢淡淡一笑,便起身告辭了。
“顧大夫,也許,你是上天送給我的貴人?!鄙蛞粔糇叩介T口,聽到東恒的聲音傳來。
“不,一切都是你的命運,前半段上天待你太苦,總得給你一些好的作為補償。其實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這些,我是一個不太愛多管閑事的人。
可是你今日的舉動,和那日在繁云樓的舉動,改變了我的想法。所以你不需要感謝我,而是要謝謝你自己?!鄙蛞粔艋仡^說道,走了兩步又補上一句:“不過血靈芝我還是要的?!北汶x開了。
東恒笑了,看著沈一夢消失的方向,眸光深邃,讓人難以捉摸。
“公子,顧大夫是不是記錯了,居然讓我現(xiàn)在來給公子泡藥浴,他白天不是還說慢慢來嗎?怎么現(xiàn)在這么著急?”衛(wèi)風提著一桶帶著濃濃藥味的藥湯,走了進來。
東恒神色一沉,搖搖頭,用極為冷冽的語氣說:“衛(wèi)風,咱們的復仇開始了?!?p> 衛(wèi)風愣了愣,心里冷下半截,開口問:“公子可以確定了?之前不都是猜測嗎?”
東恒苦笑下,目光陰鷙:“真的是他們?!?p> 衛(wèi)風看起來極為難過,又帶著憤怒道:“這群混蛋!”緩了緩,深吸幾口氣,才笑著道:“還好遇上顧大夫,這下公子好了,就不怕他們了?!闭f完,眼中盡是感激之色。
東恒的目光又溫柔了幾分,抬起眸子,朝門外看去,低聲道:“是啊,他是我的貴人?!?p> “公子,你怎么這會才回來?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敝粽驹陂T口,看見沈一夢極其疲憊地走回來,笑著迎上去。
沈一夢倒在床上,開口道:“知音,知律,我今天又多管閑事了,真是對不起外祖父的教導。”
知律一邊幫她鋪床,一邊笑著說:“這也不知道是您說的第幾遍了?!?p> 知音也笑著打趣她:“小......公子,知律說的可是實話,不過我覺得你做的是對的,什么事都不管,雖然不會惹麻煩,可是那也太冷血了,一點也不配你?!?p> 知律端來洗漱的水,笑著道:“知音說的也有道理,也許太老爺說的,并不是什么都適合公子你的?!?p> 沈一夢想了想,心里好像不那么糾結(jié)了,心情好了很多,笑著道:“有你們兩個真好?!?p> 沈一夢一邊洗漱,一邊聽知音打聽到的事,她才知道原來出使東齊的是李景淵,不禁覺得這些日子的傳言,倒是一點都不稀奇了。
知音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說:“表少爺那邊來信了,都寄到東齊來了,公子,你什么時候打算回去???”
沈一夢像是聽到什么大麻煩似的,皺著眉頭:“回去天天被他煩?我還沒有那么想不開吧,像現(xiàn)在這樣無拘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嗎?”
知音有些失落的撅著嘴,知律笑著道:“公子,那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氣,您這么說,表少爺也太慘了吧?!?p> 沈一夢倒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不想再聽她們兩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