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滿紙荒唐言
蕭遙落水后,恍惚間來到一張紅榜前,榜上名字密密麻麻似是殿試榜單。
細數(shù)之下,榜上進士及第共三十六個,其中李三壽、閆鐵山等人蕭遙自然熟悉,至于其他司馬熊飛、柳迦柔、蘇瑾瑜等陌生名字他卻是一個也不認得。
蕭遙正不明所以,卻見一教書先生緩緩走來,解釋說道:
“這八道殿試,便是將莘莘學(xué)子人提前分作三六九等,你起步是在那劍道超凡境,還是在那智道四清境,皆在一紙考卷。”
“啥玩意?”
盡管蕭遙一臉問號,教書先生也不理他,拿出敕封詔書自顧自地說道:
“南宮彰,兵道一甲探花,賦兵道一品天資,封為豐州白帝四品武衛(wèi)將軍。羅柏錦,權(quán)道進士及第,賦權(quán)道二品天資,封為江洲棲霞五品城主···”
待到三十六個名字念完,教書先生看看蕭遙,輕嘆一聲搖頭說道:
“蕭遙,白卷一張,貶為廢柴。”
“廢柴?”
教書先生輕拍蕭遙肩膀,寬慰道:
“像你這般交個白卷,也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雖說是沒有龍血鳳髓且又資質(zhì)平庸,但若能爭得朝夕用心修煉個百八十年,也不是不能成才?!?p> 這話不但十分扯淡還略有嘲諷之意,蕭遙哼笑一聲,不屑回道:
“百十年?百十年過去怕修成了‘棺材’吧?!?p> 教書先生呵呵一笑,慨然說道:
“白卷一張,便是胸中無道,胸中無道,便不會被八道禁錮。
執(zhí)劍要清心寡欲;入魔要唯我獨尊;修靈要獸心人面;掌權(quán)要爾虞我詐;領(lǐng)兵要甘死如飴;藏智要精于算計;求財要愛錢如命;懷才要灑脫不羈。
人生之道,當(dāng)是心憂天下又有家長里短,既是視死如歸也可茍且偷生,何必非要陷在所謂的‘道’中?若你能真正做到不拘八道,我看不過七八年便能有所成就。”
教書先生說的沒錯,人生哪有真道理可言?
不拘于形、不役于心才是真正快活,蕭遙雖是沒悟出奧妙所在,但也覺得有些道理。
正琢磨間,蕭遙猛然想起:
“雖說夢境是天馬行空荒誕離奇,但人們卻不可能做得超出自身認知和想象力的夢,就說這教書先生嘴里的‘甘死如飴’,我對這詞聞所未聞,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夢里?”
想到此,蕭遙向教書先生問道:
“先生,此處是何處?”
教書先生微微一笑,回道:
“將死之人,管那么多干嘛?!?p> 蕭然迷惑不解正欲發(fā)問,卻見教書先生已是身形消散不見。
隨后,蕭遙發(fā)覺周遭竟是漆黑一片,張嘴大聲呼喊卻未發(fā)出一絲聲音,四肢奮力掙脫卻未挪動一毫一寸。
許久之后,黑暗中開始泛起光亮,蕭遙慢慢扶身坐起,只覺得頭疼欲裂,再看四周場景,竟是十分陌生。
···
“我勒個去,穿越了?”
說話少年,身材瘦弱骨骼清奇,面容俊俏卻略顯痞氣,揉揉惺忪睡眼一臉懵逼。
少年即蕭遙,蕭遙即少年。
由于溺水腦部缺氧,蕭遙只記得他傍晚在聽琴湖畔等那李三壽和閆鐵山,此后事情一概想不起來。
當(dāng)然,蕭遙還記得剛剛那個奇怪的夢。
蕭遙把全身上下翻了個遍,發(fā)現(xiàn)除了幾個銅子別無他物,不過腰間倒是掛著塊牌子,木質(zhì)鐵皮長約半尺,上邊刻著一排小字:
“大唐江州棲霞彌樓鎮(zhèn),蕭遙。”
這腰牌無疑便是古版身份證,蕭遙對穿越一無所知,看見腰牌更覺詭異,嘀咕道:
“好家伙,竟是同名同姓。”
身為文科生,蕭遙對歷史也算有些研究,見自己身處一六尺見方小號舍,和那《明史》里的貢院極盡相像,于是猜測自己是穿越到了明朝。
再抬頭,蕭遙一眼瞥見余節(jié)庵,見其身著云霞孔雀紋緋袍,更加篤定自己穿越到了明朝科舉考場,訕訕嘀咕道:
“搞什么飛機,明朝科舉?”
余節(jié)庵本想把蕭遙一頓呵斥轟出考場,可瞅到他腰牌上姓名后卻是嘆了口氣,皺眉勸道:
“哪怕寫幾句拿個三甲同進士出身,在我大唐也是前程似錦,還不抓緊答題?!?p> “大唐???”
大唐國號配上明朝官服,蕭遙驚道:
“這特么是混合架空朝代???”
可為何穿越,具體穿越到了何處,蕭遙壓根無從探究真相。
既然琢磨不透,蕭遙也不再糾結(jié),只當(dāng)是做夢先把殿試蒙混過關(guān)再說,擺好筆墨紙硯,低頭開始扒拉題紙。
余節(jié)庵見蕭遙終于上道,方才露出些許喜色來,點撥道:
“俗話說滿朝文武盡出至公,上屆這至公堂里不過四十考生,竟出了十六個二甲進士和二十四個三甲進士,還不快點答題?!?p> 蕭遙不知,由于余節(jié)庵監(jiān)考嚴(yán)苛,大唐殿試早就換了作弊手段,滿朝權(quán)貴特意設(shè)立至公堂,美其名曰州試成績優(yōu)異學(xué)子專席,實際上坐進來的都是權(quán)貴子弟。
只要考卷出自至公堂,國子監(jiān)閱卷時便會多加照顧,最差也給批個三甲進士,然后記下考生姓名揭榜后索取紅包。
說白了,至公堂就相當(dāng)于是BJ戶口,自帶加分項。
殿試?yán)镞@暗箱操作,大唐人盡皆知,只是寧煬不知罷了。
余節(jié)庵身為主監(jiān)考官,對此更是心知肚明,只是他幾次試圖上奏天子,卻均被趙季卿、平槐野暗中作梗攔下,如今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理會。
而長庚山張青陽之所以會來協(xié)助監(jiān)考,也是因他清楚進士及第廢柴占比太高,于是借助監(jiān)考在至公堂外那些必然落榜的考生中尋找良才,待到杏園宴后再隱秘邀約收入門下。
蕭遙衣著寒酸,然而卻坐在了至公堂,余節(jié)庵也并非不了解內(nèi)情,搖頭暗暗感慨:
“若蕭兄還在人世,斷然不會這般齷齪,讓樵童四處行賄把這小子送進至公堂?!?p> 這般想法沒錯,那蕭修遠何等厲害,曾被稱為智、兵、才三道亞圣,對孫子稍微指點一二,即便不入至公堂也能輕取一甲。
想到此,余節(jié)庵看蕭遙仍有些漫不經(jīng)心,恨鐵不成鋼低聲教訓(xùn)道:
“小樵童為保萬無一失,花了三千兩銀子才把你送到這兒來,你可得好好珍惜?!?p> “啥?三千兩?”
大唐幣值,一兩金五兩銀五貫錢,一兩銀可買二石(相當(dāng)于三百斤)米。
若按此換算,三千兩相當(dāng)于現(xiàn)世三百萬元。
蕭遙不清楚大唐貨幣購買力,但看堂中考生出身富貴,也能想到三千兩也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再經(jīng)余節(jié)庵前后點撥,掐起指頭一通盤算,嘀咕道:
“臥槽,百分百錄取率,牛皮!這什么大唐科舉也是套路多,一張卷子看似公平,卻不知名次早已被座次定下,進了這至公堂,便是半只腳入了龍門,前途無量?!?p> 可為何至公堂不出一甲進士?
這其中奧妙也不難猜,大唐一甲進士是狀元、榜眼及探花,按規(guī)矩須經(jīng)皇上親自面試,這些水貨考生花錢混個進士已然滿足,哪里敢自尋死路去龍椅前“一展才華”。
大唐皇帝寧煬并不昏聵,權(quán)貴子弟見過坑爹慘劇懂得低調(diào)做人,再說國子監(jiān)也不傻,給個二甲三甲就好,不能太過顯眼。
說回蕭遙,他談不上滿腹經(jīng)綸,但在祖父教導(dǎo)下也背過不少古文詩詞,拼湊幾句八股文不算難事,看題紙用的簡體字更是喜出望外。
時間寶貴,容不得再磨嘰下去,蕭遙趕忙翻出題紙,赫然看到:
“權(quán)道三公位極人臣;智道神機算無遺策;財?shù)罃硣补硗颇?;文道曠世風(fēng)華絕代;劍道開天氣破蒼穹;靈道游璣神獸順服;魔道歸墟毀天滅地;兵道驃騎橫掃千軍。
八道齊鳴,何為上道?”
“靠,什么亂七八糟的?”
無論古代科舉還是現(xiàn)代高考,都和八股文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蕭遙本以為勝券在握,卻不想這殿試考題玄之又玄,反復(fù)看了半天也看球不懂,只能不住吐槽:
“什么狗屁無間八道,這連魔道都給整上了,游戲開局選天賦呢?”
蕭遙直覺匪夷所思,卻不想竟是一語中的,這大唐尊崇文武八道修為,而殿試就是讓考生選取相應(yīng)天賦,而后再入門修行將來報效朝廷。
如此看來,殿試也算得上是官方金手指。
蕭遙研究半天,才勉強看出試題本意是要讓考生議論八道長短,并在答卷中表明意向道途,作為將來擇業(yè)參考。
“可這怎么寫呢?”
蘸足了墨,蕭遙卻不知如何下筆。
文科還好理解,權(quán)道是為官之道、智道是謀略之道、才道是文才之道、財?shù)朗菭I商之道,以上四道寫上幾句,不算難事。
可武科就有些扯了,先說這劍道,蕭遙看得明白寫不出來,心想總不能背幾句《獨孤九劍》口訣上去吧?
還有那什么靈道和魔道,更讓蕭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瞎編都編不出來,無從寫起。
其實,此處魔道與傳統(tǒng)理解不同,在大唐屬于正經(jīng)道途,以豐州揭諦山為第一大魔門,主修魔功負責(zé)看護無間煉獄。
至于靈道,以修煉靈獸元神為核心,善用靈術(shù)法寶、身形變幻以及固本培元。
蕭遙正撓頭苦思冥想,卻聽到考場內(nèi)嗡嗡作響,原來是一蒼蠅飛了進來。
考場里人均馬桶一個,味道本就不太好聞,蕭遙起初不覺奇怪。
可過了會,蕭遙竟看見那飛蠅徑直鉆入一考生耳朵,那考生卷上原本只字未寫,飛蠅入耳后卻是靈光閃現(xiàn),不一會便寫滿一張。
“這特么,飛蠅傳語古代藍牙耳機?”
蕭遙目瞪口呆。
那邊一考生見考友肆無忌憚作弊,不甘示弱也拿出絕招,盯著手掌念念有詞,隨后開始奮筆疾書。
這考生手掌光潔屁也看不出來,原來是請了靈道高人改了掌上手紋做出小抄,俗稱“空掌紋書”。
“臥槽,可這特么牛逼?!?p> 這番操作,看得蕭遙嘖嘖稱奇。
但這些考生還是低估了余節(jié)庵。
一個眼神瞥來,余節(jié)庵晃了晃腰間配印,那飛蠅傳語的考生耳朵當(dāng)即一聲炸響,痛苦不堪地抱著腦袋使勁往桌上砸去。
“臥槽,這特么耳機炸了?!?p> 蕭遙忍不住狂笑,而那空掌紋書的哥們也沒能逃過余節(jié)庵法眼,只見余節(jié)庵疾步走來掏出配印,直接砸在那考生手上,手掌如烈火焚燒頃刻間變得烏黑無比。
“這廝更慘,手機被沒收了?!?p> 作弊考生出盡洋相又被余節(jié)庵轟出考場,惹得蕭遙捧腹大笑。
可笑歸笑,卷子依舊得寫,蕭遙看不懂無間八道,只能暗暗琢磨:
“古往今來殿試這種公考,假大空向來是百試不爽的應(yīng)答法門,為朝廷歌功頌德,夸幾句皇上圣明,扯幾句為天地立心、為萬世開太平的屁話,殿試分?jǐn)?shù)多半不會太低?!?p> 想到此,蕭遙猛然記起,他幼年時曾被祖父以戒尺約束,背過唯一留存于世的狀元考卷—《趙秉忠狀元卷》。
雖然蕭遙如今只記得七八成,但應(yīng)付這奇葩殿試也是足夠,畢竟堂中其余考生看起來個個腦滿肥腸,怕是語句都寫不囫圇。
再說,看這樣子蕭遙穿越的是個架空朝代,無人認得《趙秉忠狀元卷》,沒有抄襲風(fēng)險。
如此一來,蕭遙胸有成竹頗為得意,將《趙秉忠狀元卷》隨意更改一番,信手拈來:
“一劍在手,不以劍泄私憤,當(dāng)為天守道;大權(quán)在握,不以權(quán)謀私利,應(yīng)為天守德;千金在囊,不以富為不仁,該為天守財···”
洋洋灑灑連背帶改搞了五六百字,蕭遙才思枯竭終是寫不下去,準(zhǔn)備提筆收尾又覺得以上這些過于務(wù)虛,見答卷又未寫滿,便尋思再弄點什么補充補充。
蕭遙覺得劍道炫酷,想多寫一些,可惜限于詞窮只能作罷。
正頭疼文思枯竭,蕭遙卻猛然想到依稀還記得幾段《孫子兵法》,于是提筆寫道:
“兵道,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jīng)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斷斷續(xù)續(xù)又寫了三四百字,直到試卷上滿滿登登,蕭遙這才心滿意足,自言自語道:
“雖然對兵道毫無興趣,但還是先混過去再說,只是不知我這樣哪一道都搞上幾句,會不會來個八道一甲狀元?!?p> 至于文章題目,蕭遙一拍腦門,寫下:
“胡說八道?!?p> 縱觀蕭遙這文章,胡謅亂砍七拼八湊,可謂是大燴菜一盆。
但畢竟剽竊了不少狀元卷和孫子兵法內(nèi)容,談不上辭藻華麗卻也能讓人眼前一亮,足以把國子監(jiān)那幫蠢材震得屁滾尿流。
此時蕭遙眼中,進士及第已是囊中之物,只等七日后張榜撈個一官半職,高頭大馬錦衣華服,榮歸故里光耀門楣。
想到這里,蕭遙不由大笑:
“橫筆著文說八道,一甲狀元是蕭遙?!?p> 恰在此時,明遠樓傳來陣陣鐘聲。
考官下場收卷,蕭遙屁股一陣瘙癢,撓了幾下突然覺得“冒名頂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替前任惋惜道:
“兄弟十載寒窗苦讀,如今功夫白費也是點背至極,若是有什么愿望不妨托夢與我,老弟我必然不會浪費了你這副好身體。”
其實,這副皮囊本就是為蕭遙特意備的。
待到考官將答卷呈給余節(jié)庵,其翻出蕭遙試卷細細審閱,心中連連贊許道:
“蕭兄孫子果然不一般,雖說是東拉西扯不著邊際,但也比其他那些蠢材強出不少,若按往年水準(zhǔn),或是真可以爭一爭一甲名次?!?p> 余節(jié)庵接著往下看去,臉色突然變得極其凝重,到最后大驚失色暗罵道:
“那樵童不知趣你也不知趣,連這《春秋兵法》也敢往上去寫,國子監(jiān)不認得蕭兄作的這朝廷禁書,太后怎會不認得?
若是被太后發(fā)覺,揭榜就是你身死之時,哪里還有命去妄想什么赤子摘星?”
余節(jié)庵把其他考官支走,而后將蕭遙考卷抽出撕成粉碎扔進溲桶,嘆道:
“白卷雖是死罪,但還有緩和余地?!?p> 隨后,余節(jié)庵快步去往貢院門口,半路上把蕭遙攔住,說道:
“你去含光街謫仙樓去尋個叫許元白的說書先生,只說你是那摘星赤子,其中緣由他自會告知與你。”
說罷,余節(jié)庵掏出一袋碎銀,告辭離去。
“啥玩意?啥摘星赤子?”
蕭遙覺得這余節(jié)庵神經(jīng)兮兮,看看銀袋哭笑不得,但想來這老頭對他也挺親切,所說應(yīng)該對他非常重要,便順著望江道朝上京城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