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村里也有無人機(jī)嘍
2022年的春夏,總的來說,很是涼爽,雨水又多。
似乎為了彌補(bǔ)上個冬天缺雪少雨的季節(jié),老天爺要把一年的總降水量均衡平攤下來。
憋了一個冬天的雪,在這個春夏之際化成雨水洋洋灑灑地落下來。
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
往年同樣的季節(jié),人們?yōu)榱藳隹?,早就穿上短袖、短褲在田間地頭忙碌。
可今年,早晚還有些絲絲的涼意,短袖襯衣外得套個長袖剛合適。
涼爽的天氣最有助于春麥的生長。
廖大個子剛澆完自家春麥的第五水,望著青里泛著淡淡黃色的麥穗,心里很是舒坦。
春麥長勢不錯,聽說國家又在原來320元補(bǔ)助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農(nóng)資補(bǔ)助。
至于能補(bǔ)多少,村委會還沒通知。
廖大個子盤算著春麥補(bǔ)助到手后,趕緊買一輛微型貨車。
艾克來木那輛舊皮卡今天小修,明天大修的,耽誤無人機(jī)打藥。
他仰著臉看著頭頂上的烈日。
進(jìn)入六月份,這天才有點(diǎn)夏天的味道。
炙熱的陽光烤著大地,周圍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廖大個子提著破舊的黃書包,里面裝著澆水用的滴灌材料。
什么大小三通、大小兩通、堵頭啥的。
自從開始采用現(xiàn)代化的滴灌澆水,闊洪齊村的各族村民澆莊稼時(shí)都不再背著鐵鍬或扛著坎土曼打埂子澆水。
現(xiàn)在普及了滴灌澆水。
每個村民澆水時(shí)都背著個小包,里面裝著現(xiàn)代化的滴灌材料。
走到村里的小巷,村民看著廖大個子挎著的背包,打著招呼,“澆完水了?”
“嗯,澆完了,你家啥時(shí)候澆?”
“跟你一樣,也才澆完,你家水這次壓力大不?”
“還行,125水帶硬的跟石頭一樣撒。”
……
農(nóng)民們打招呼,三句離不開老本行。
畢竟莊稼地里醞釀著大家一年的希望。
一路上跟各族村民聊兩句,關(guān)心下對方的牛羊長得肥不,互相詢問下莊稼的長勢。
口干舌燥的廖大個子走進(jìn)屋,拿起茶壺倒杯涼茶仰頭咕咚咕咚喝著。
妻子王秀趴在餐桌上,面前擺著兩個厚本本,一舊一新。
舊的記錄著村民每年賒得犁地的賬目,
新的那本記著無人機(jī)打藥賒賬情況。
廖大個子看到記賬本才想起一件事,對妻子叮囑道:“艾比連家那30畝地機(jī)耕費(fèi)暫時(shí)記在一邊,今年先別要了。”
王秀抬起頭,納悶道:“咋?他家遇到啥難事了,沒聽人說起呀?!?p> 廖大個子坐在對面,又給自己續(xù)杯茶,惋惜道:“別提了,我剛路過他家黃豆地,全是高腳苗,一看就沒產(chǎn)量,我好好看了下,二十幾公分都沒分叉?!?p> 王秀看著用手比劃著高腳苗高度的丈夫,雙眉一挑,“咋,你沒告訴他要蹲苗呀?!”
黃豆跟玉米一樣需要蹲苗。
所謂蹲苗就是推遲澆水的時(shí)間,讓黃豆和玉米的根朝深里扎,扎的越深產(chǎn)量越高。
“咋能呢?!說了,犁完地我就說了,他種完黃豆沒兩天,一次做核酸碰到他,我又說了一遍。”廖大個子回嘴,“這個艾比連,他家黃豆可惜咯?!?p> “那為啥?”王秀百思不得其解。
“五月份雨水多,聽說他為了搶水,提前十天澆黃豆,一下子把黃豆個子催起來了?!绷未髠€子扼腕嘆息,“我看他出苗率挺好,就是沒蹲苗,真可惜?!?p> 王秀也嘆息道:“哎,那他這年又白忙活了。只能等他明天掙錢再要了,咱可不能干落井下石的事?!?p> 她瞄一眼新本子的數(shù)字,倏爾又喜笑顏開,“老廖,你買這無人機(jī)可買對了,我算了筆賬,無人機(jī)的買賣可比你犁地強(qiáng)多了,你瞧,無人機(jī)成本收回來了。過陣子,又到了打防蟲藥的時(shí)候了,我估摸著,今年這無人機(jī),本錢回來不說,咱跟艾克來木每人至少能分個三五萬的?!?p> 王秀眉頭又皺起,“要是咱無人機(jī)收的費(fèi)用跟市場價(jià)一樣,不低一塊錢,那掙得更多。”
“哎哎,別貪心撒,就因咱要的費(fèi)用低,人家才找上門的。”廖大個子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王秀合上本子,喜滋滋說:“好了,我就這么一說,哪能提價(jià)呀?!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家不缺錢啊?!?p> 望著丈夫黝黑的方臉膛,王秀心里美滋滋的,自豪地說:“還記得剛買來無人機(jī)那天,艾克來木非要到村委會顯擺下,那天,咱村的男女老少都去看無人機(jī),大院擠滿了人,那人多的,你說,平時(shí)咋看不見這么多人呢?”
妻子的話讓廖大個子不茍言笑的臉裂了縫,眼角和嘴邊的皺紋多了起來,“當(dāng)然記得,瑪依拉兒子伊克沙爾跟幾個小屁孩圍著無人機(jī)跳蹦子,扯著嗓子吼,村里也有無人機(jī)嘍。”
“咱跟艾克來木合買小飛機(jī),村里人比咱都高興?!蓖跣悴[眼笑著,“老廖,你說,無人機(jī)能給咱兒子掙回來一套房子不?”
廖大個子呵呵笑道,“能吧,應(yīng)該能。”
夫妻倆暢想著無人機(jī)帶來的利潤,倆個人的小屋不時(shí)傳來夫妻倆的笑聲。
轉(zhuǎn)眼到了父親節(jié)。
廖大個子坐在艾克來木的皮卡車后排座,蜷縮著身子打盹兒。
又連著忙了一個晚上。
前陣子,不是高溫就是狂風(fēng),無人機(jī)根本沒法打藥。
即便頂著酷暑或狂風(fēng)打藥,藥效在葉片停留不了幾分鐘,就被高溫快速炙烤蒸發(fā);要么藥水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
給莊稼或果樹打藥,選擇陰天或無風(fēng)的天氣,效果最好。
請廖大個子和艾克來木打蟲藥或葉面肥的農(nóng)民排成隊(duì)了,都有3000畝地了。
可天公不作美,大家伙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半點(diǎn)轍兒也沒有。
這幾個晚上天氣不錯,無雨無風(fēng),是打藥的最佳時(shí)節(jié)。
廖大個子跟艾克來木晝夜不停,四個晚上沒合眼,總算打完這3000畝地。
酷愛農(nóng)機(jī)的廖大個子操作無人機(jī)。
艾克來木給他打下手。
別看廖大個子晚上干活精神頭足,可一歇下來就呼呼大睡。
艾克來木冒著紅血絲的雙眼從后視鏡看著仰頭張嘴扯著呼嚕的廖大個子,微微一笑。
倆人回到村里,已是晌午。
車子在廖大個子院前一熄火,廖大個子就醒了。
他用手背擦下嘴角的口水,惺忪著雙眼對艾克來木說:“你也回去睡吧?!?p> 廖大個子走進(jìn)院子,王秀在菜地掰著豌豆。
王秀看見丈夫疲倦不堪的面容,心疼道:“總算忙完了,快吃飯?!?p> 她扭動著臃腫的身軀走進(jìn)廚房,一碗醇香的奶茶,幾塊韭菜盒子,涼拌青椒絲。
廖大個子餓壞了,顧不得刷牙洗臉,隨便洗下手,拿著韭菜盒子一陣子狼吞虎咽。
“慢點(diǎn),沒人跟你搶,別噎著了?!蓖跣阌謴幕\屜里端出一盤韭菜盒子,“老廖,今天父親節(jié),兒子給我轉(zhuǎn)來500塊錢,讓我跟你趕巴扎(集市),給你買身衣服?!?p> “哪有這功夫,困死了,我要瞇下?!绷未髠€子頭也不抬,“你今天抽空跟艾克來木媳婦對下賬,把這次帳結(jié)了?!?p> “還用你說,昨天我倆就對完賬,每家收回成本,各落兩萬。”王秀開心地眼睛都瞇成縫。
廖大個子喝完奶茶,把碗朝桌上一扔,“我睡了,吃飯?jiān)俸拔??!?p> 王秀洗刷完碗筷,走進(jìn)臥室,廖大個子光著身子,穿個大褲衩,四仰八叉地睡著,呼嚕扯得震天響。
她輕輕關(guān)上門走出屋。
“廖大個子,廖大個子?!贝迕窆滋徇M(jìn)了院子大聲喊著。
他看見王秀,急慌慌地問:“嫂子,廖大個子回來沒?”
王秀把右手食指豎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尼曼(維吾爾語,啥事)?”
哈米提把手中的玉米秸稈遞給王秀看,“苞米上庫魯克巴(苞米上有蟲子)?!?p> 王秀接過玉米秸稈細(xì)細(xì)看著,玉米葉片下半厘米處有幾個黑色的洞眼,“喲,鉆心蟲。”
玉米鉆心蟲也叫玉米螟,是造成玉米減產(chǎn)危害最大的害蟲。
這種害蟲喜歡在玉米棒子下放啃噬玉米桿,被鉆心蟲啃噬的玉米桿斷后,上面的玉米棒也隨之落地,嚴(yán)重影響玉米產(chǎn)量。
“哈米提,這樣的窟窿眼多嗎?”廖大個子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右手朝衣袖里伸著。
哈米提掏出手機(jī)遞給廖大個子看他剛拍的視頻,“你看,亞麻多。”
廖大個子看著視頻,眉頭皺著,“你撒時(shí)候發(fā)現(xiàn)的?”
“今天,我看見就來找你,你給我打藥撒?!惫滋嵝募被鹆?。
廖大個子低聲嘟囔,“這個鉆心蟲亞麻討厭,治不好,降產(chǎn)量的。哈米提,你這塊地連著種了八年苞米,也沒倒茬,玉米鉆心蟲肯定多,明年你倒茬,種麥子、黃豆、打瓜,啥都行,就是別種玉米。過個兩年再種苞米都行?!?p> 哈米提點(diǎn)頭,“你啥時(shí)候給我打藥?”
廖大個子手指著頭頂毒辣的太陽,“現(xiàn)在打藥白開(不行),你要是著急,吃完晚飯就給你打。再說了,你還沒買殺蟲藥吧,趕緊去買?!?p> 哈米提點(diǎn)著頭,快速朝外走,“我去買藥,你下午來撒。”
廖大個子對著急匆匆的背影交代著,“你給賣藥的看下視頻,藥量稍重點(diǎn),要不,打不死?!?p> 王秀見他又要鉆進(jìn)屋子,忙拽著廖大個子的衣擺,“算了,別睡了,到伊力亞斯家吃午飯,順便在他家炕上休息?!?p> 廖大個子指指日頭,“這么早去吃飯,是不是早點(diǎn)?”
王秀神秘一笑,雙手拽著廖大個子的胳膊朝外拉,“現(xiàn)在去,正是時(shí)候。”
廖大個子無奈搖頭,夫妻倆走在柏油路旁白蠟樹下的陰涼處。
還沒走到伊力亞斯的院門口,老遠(yuǎn)就聞到煤炭的味道。
廖大個子推開鐵皮門,就見伊力亞斯一家五口、艾克來木一家四口坐在葡萄架下說笑著。
伊力亞斯連連招手,“哥,來,嘗下羊肉,淡不淡。”
廖大個子對艾克來木說:“剛巧,晚上給哈米提家玉米打藥?!?p> 伊力亞斯不悅地嚷嚷著,“哥,我從草場拿了個羊羔子,專門過父親節(jié)的,你別想著打藥撒,你嘗嘗我的羊羔子,肉香嘛不香?!?p> 廖大個子這才注意到葡萄架靠著墻根的茶幾上擺著一個大瓷盆,切好的羊肉上均勻撒著皮牙子和西紅柿。
他看了妻子一眼,心想,兩手空空來吃飯,可不是自家的風(fēng)格。
王秀會心一笑,“別看我,大早上我就把咱家兩只小公雞送來了,還有兒子給你買的兩瓶好酒?!?p> 廖大個子放心點(diǎn)下頭。
艾克來木對著王秀開起了玩笑,“嫂子,你跟我老婆子把飛機(jī)打藥的錢偷偷分了,你們阿亞拉(女人)亞麻厲害(很厲害)?!?p> 王秀打趣,“嫁人嫁人,穿衣吃飯。你們大老爺們在外掙錢,我們女人給你們管錢,多好啊?!?p> 布艾夏汗等人捂著嘴笑。
廖大個子從伊力亞斯手中接過一根羊肋骨肉,咬了一口,伸起大拇指。
伊力亞斯得意地炫耀,“我的羊喝礦泉水、吃中草藥,亞麻牌子(好的很),哥,知道你喜歡吃羊蹄,我收拾的亞麻干凈,多吃點(diǎn)。”
廖大個子牙齒咬著羊肉順著骨頭輕輕一拽,羊肉全部離骨,一吃就知道是冬羔子肉。
他咀嚼著鮮嫩無比的羊肉,“伊力亞斯,收割機(jī)錢掙回來沒?”
伊力亞斯?jié)饷继糁敖衲旮畈葙M(fèi)一畝地30塊錢,鄧?yán)习宓能俎2荩盍?000畝,25塊錢收的,其他嘎西嘎嘛(分散的小塊地)的1300畝,按30塊錢收的,早收回來了。哥,你兄弟我發(fā)財(cái)了?!?p> 廖大個子伸手拍下他的肩膀,“好好干,多掙點(diǎn)錢,給你兒子存錢蓋房子?!?p> 伊力亞斯又皺眉問:“哥,樹梢底下的草,收割機(jī)割不上,咋辦?”
廖大個子脫口道:“去YN市東大坡的農(nóng)機(jī)市場買個偏拉式的刀片割草機(jī),我打聽了,一米五的臺子,不到6000塊錢,我那輛破小四輪閑在院子里多少年,也沒啥用,你修下,還可以用?!?p> “哥,太好了,我聽你的。”伊力亞斯笑了。
坐在烤箱旁烤肉的艾克來木手里舉著一把羊肉鉗子,學(xué)著巴扎(集市)的巴郎子怪腔怪調(diào)地喊著:“烤肉,烤肉,沒結(jié)婚的羊娃子,不香不要錢!”
布艾夏汗端著大盤雞放在兩個長條茶幾湊拼的餐桌上,也學(xué)著餐廳服務(wù)員的嗓音,“塔瑪克也---(吃飯了---)”
三家人盤腿圍坐在葡萄架下的木炕上,說笑著,吃喝著。
說笑聲伴隨著羊肉的香味溢出院外。
伊力亞斯在廖大個子的監(jiān)督下,喝了300克辛辣的好酒。
艾克來木見是好酒,敞開了喝,也喝了近400克。
廖大個子不太喜歡喝酒,今天高興,喝了不到100克。
幾家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并暢想著今年的收入。
廖大個子對兩個異族兄弟敞開心懷,“哎,阿達(dá)西(朋友),我年底換車子,買最攢勁的帶導(dǎo)航的拖拉機(jī)2504,20多萬,牌子的很(好的很)?!?p> 艾克來木腦子活泛,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阿喀,你的1904賣不賣?”
廖大個子問:“你撒意思?”
艾克來木說:“賣給我撒,我攢錢買個亞麻牌子的聯(lián)合整地機(jī),你前面犁地,我后面整地,牌子的很?!?p> 廖大個子笑了,“我就猜到你會要。”
伊力亞斯伸手拍下艾克來木,故意逗弄道:“哎哎,你咋下手這么快撒,我還打算要我哥的1904呢。”
艾克來木雙手一拍,對著廖大個子吼道:“阿喀,這話我先說的,賣給我,合伙干?!?p> 伊力亞斯詢問吃著羊肉串的廖大個子,“哥,我認(rèn)識一個朋友今年買了帶導(dǎo)航的拖拉機(jī),他玩不轉(zhuǎn),每次犁地,不開導(dǎo)航?!?p> 廖大個子不敢置信地問:“導(dǎo)航這玩意,簡單地很,比起操作無人機(jī)可容易多了,你那朋友沒上心?!?p> 三個漢子聊著帶導(dǎo)航拖拉機(jī)的好處。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家的孩子。
好不熱鬧!
院門突然被村警務(wù)室周警官推開,第一書記白天緊隨其后。
倆人看見廖大個子異口同聲地說:“廖哥,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