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眸,朝她伸出了手,平常那一雙冷漠的桃花眼,此刻竟也顯得不那么冷了。
祁晏休,是他救了她嗎?
這驟雪紛飛夜,讓晏華予恍惚間以為又回到了上輩子被軟禁于金華臺時,回到了她死去的那一天。
“長公主若死,看守金華臺之人都得為長公主殉葬,這百余條人命,長公主不惜,臣也可以不在乎?!?p> “世人眼中,昭和長公主惡名昭著,便是再多一個弒君的罪名也沒什么吧?!?p> “長公主好歹叫過臣一聲皇叔,你說,臣該拿你如何是好?”
“此乃千夜海棠。長公主殿下,這五萬黑云精銳,臣要了,她顧氏九族,臣定送去為你殉葬?!?p> 腦中思緒紛飛,百轉(zhuǎn)過千回。
她看著他伸出的手,五指修長,指節(jié)分明,前世這只手曾親自遞予過她毒藥,然而此刻,卻似是要將她親自扶起。
“多謝皇叔?!标倘A予收回落在他手上的目光,并沒有搭上去,微微低下頭,道出了禮貌且疏離的一句話。
隨后,她扶著身旁的輕禾,試著慢慢站起來,可她跪在地上太久,雙腿早就冰冷麻木失了知覺,如今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眼看著差點摔倒時,祁晏休伸手扶住了她。
但下一瞬,晏華予卻后退了一步,似是避他如洪水猛獸,靠向輕禾。他的手驀地頓在半空,眼中眼色流轉(zhuǎn),意味不明。
晏華予雖被輕禾攙扶著,卻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儀態(tài),朝他客氣地頷首道:“皇叔恩情,昭和銘記。今夜便不勞皇叔相送,昭和去看望一眼祖母,隨后會自行出宮?!?p> 男人唇角輕扯,無事般的收回了手,指尖輕捻,桃花眼中似多了一抹笑意,卻毫無溫情,“本王受晉王所托,長公主不必言謝。長公主既是要入內(nèi)廷,那本王便在景熙門處等候長公主?!?p> 晏華予怔愣片刻,一時竟不知如何拒絕。
如今的他,深受君王寵信,不僅是大燕綏淵王,還掌管詔獄,坐鎮(zhèn)監(jiān)察院監(jiān)察百官,皇城內(nèi)外無不忌憚于他。
一代權(quán)臣,生殺予奪。
然,前半生與她,卻從未有過多交集。
若能借助他的權(quán)勢,她必是能更輕易謀奪到自己想要的,但,她并不是很想和祁晏休扯上關(guān)系,上一次同他有關(guān)系時,她已經(jīng)死在了那個雪夜里。
顧微瀾掌控黑云軍五萬,一朝為他盟友,卻也逃不過兵權(quán)被奪、株連九族的命運。
如此的人,與之相謀,無異于與虎謀皮。
“長公主殿下,請吧,本王會讓宮人送你去福寧殿的。此夜風雪大,長公主小心著涼?!?p> 男人話音落下時,將手中的傘遞到了她面前。晏華予想了想,終是沒有再拂了他的面子,也給自己留了余地,接下了他遞過來的傘。
此刻,他的眉眼是平靜冷漠的,將她所有的狼狽都收入眼底,然而指尖在觸及到他的手指時,卻有一絲暖意。
“那便有勞皇叔了?!?p> 夜色深深,晏華予同他道過謝后,便撐著遮擋風雪的油紙傘,帶著輕禾同幾個宮人去往福寧殿。
祁晏休在原地駐足許久,夜空霜雪飄落,落在他的肩頭發(fā)梢,他目送著長長宮道下她的離去,思緒如紛揚的雪,雜亂紛飛。
…
晏華予來到福寧宮時,皇太后還因心底的憂思而未歇下,年僅四五歲的晏逾蘇一直陪在她身旁,挽著她的手臂,稚聲稚氣地安慰道:“祖母不擔心,阿姐會沒事的?!?p> 皇太后摸了摸晏逾蘇的頭,勉強擠出一抹笑,想要讓小家伙不那么擔心。
“祖母?!?p> 恍惚間聽到一聲呼喚,當她抬眼望去,看到晏華予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呼吸都逐漸放緩了。
“祖母,是阿姐?。 标逃馓K從皇太后身邊跑開,來到晏華予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阿姐,你身上有沒有哪里疼?父皇是不是拿戒尺打你了?蘇蘇看你的手……”
他將她的手心掰開,給她吹了吹,揉了揉。年僅五歲的小孩子哪懂得什么懲罰人的手段,只知道每當自己犯錯時,就會被打手心。
晏華予看著他,緩緩蹲下身,良久都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感受著這真實的觸感,鼻子涌上了一股酸澀。
晏逾蘇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這么些年來一直養(yǎng)在皇太后宮里。前世他被陳皇后害死的時候,也不過才六歲。
“阿姐不疼……”再見到他,她是欣喜的,可突然之間,她忘了該如何表達,微微顫抖著手說不出話來,任由眼眶中的淚珠滴落在地板上。
“那阿姐不哭。”晏逾蘇伸手用衣袖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祖母也很想你?!彼f著,轉(zhuǎn)身看向了身后的皇太后。
這時,皇太后已經(jīng)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過來,晏華予連忙起身迎上去。她拉住晏華予的手,將晏華予上下打量了一圈,才問道:“外面突然落了雪,你跪了這么久可有凍著?”
頃刻間,她的眼眶中已是淚水充盈,本就蒼老的人,似乎因這一夜的憂思,顯得更加蒼老了。
“祖母,歡歡沒事,孫女好好的?!?p> “歡歡深夜前來便是想要告訴祖母,歡歡已經(jīng)沒事了,祖母莫要再擔心。”
晏華予將她扶住,寬慰了好一會兒,皇太后的情緒才控制住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皇太后一邊念叨著,一邊悄悄低下頭去,用衣袖擦著眼角的淚,不想被孫女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隨后,她想起什么,又連忙讓人去拿藥膏來,給晏華予擦上?;实勰且话驼拼虻煤?,雖然沒腫,但還是有些發(fā)紅。
“你這身上,短短兩日就弄得到處是傷。這幾日你就住在祖母這兒,祖母就在你身邊陪著,看誰還敢來欺負你?!被侍笞谲涢缴?,一邊給她臉上擦藥一邊滿是心疼地開口。
晏華予神情微怔,沒有立即應下,想起了那個說要在宮門處等候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