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的是你嗎

　　夢里，雪地。

　　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子一邊吃著地瓜一邊往家的方向走。遠(yuǎn)處，一個穿著睡衣套著厚厚羽絨服的女人笑著向她招了招手，女孩把地瓜放進(jìn)上衣兜里，跑了過去。

　　她們從我的面前經(jīng)過，路燈拉長了她們的影子，漸行漸遠(yuǎn)。

　　畫面一轉(zhuǎn)，葬禮。

　　病床上的女人的手漸漸失去了溫度，猶如緩慢的落體，從我的手里垂直落在床榻上。

　　我看見了我的外婆。平日里素來整齊的老人此刻頭發(fā)凌亂，她正被人們簇?fù)碇参?。那個失去媽媽的小女孩穿著校服癱坐在地上，沒有一個大人站在身邊，哪怕是說出一句虛偽的溫暖的廢話。

　　絕望感把我從夢里推回現(xiàn)實。

　　記憶里零落的碎片開始逐一歸位。

　　夢里的小女孩，是我。

　　我想起來了，霞早就離開我了。我想起哪怕她臥病在床，被病痛糾纏時，也會偷偷藏在枕頭下好吃的巧克力，等我放學(xué)回來的時候塞給我。她很愛我，只是她對抗不了命運(yùn)，臨走都沒閉上眼睛。她在一個明媚的夏天離開我，到現(xiàn)在七年整。

　　我開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尋找有關(guān)霞的物品，在一個被束之高閣的盒子里，我看到被藏起來的一疊厚厚的病例跟就診記錄。

　　姓名：阿碧，精神分裂癥，建議入院治療。2017年某月。

　　姓名：阿碧，精神分裂癥，伴隨幻覺，失憶，有自殘行為，2018年。

　　姓名：阿碧，精神分裂癥，用藥效果不佳，癥狀并未得到改善，建議入院治療。2019年。

　　姓名：阿碧，精神分裂癥，治療效果良，癥狀初步得到控制，準(zhǔn)予出院。2019年。也就是我遇見森的那一年。

　　往下我沒有繼續(xù)翻看。

　　我的世界開始坍塌，我發(fā)了瘋似的撕碎那些紙，盒子被我重重摔在地上，我的大腦開始遲鈍，世界開始變得游離，我恨這世界的不真實，掙脫這一切最好的方式就是死亡。我打開窗戶，準(zhǔn)備在這一刻結(jié)束這一切。我知道我的末日來了?！鞍⒈?，不要??！”就在這時，我聽見了森的聲音，沒等我回過頭去，我就被一團(tuán)不明物體撞擊，周邊的事物開始模糊。我陷入了昏迷。

　　朦朧中，我看到了森。他拿著繩子靠近我，我絕望的搖著頭，盡全力的移動自己的身體。

　　再醒來時，我躺在醫(yī)院的床上。”我這是在哪？“環(huán)顧四周，病房里，空無一人。

　　我隱約聽到走廊里傳來的說話聲?！鄙悄銌?？“我試圖發(fā)出聲音，可我能發(fā)出的最大聲音也只能讓我自己聽得到，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森沒死嗎？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超乎我能承受的范圍太多了，正常人也禁不起這種戲劇性的反轉(zhuǎn)吧，更何況，我是一個病人，病歷上寫的很清楚，精神疾患。

　　我暫時收起了我的疑問，放棄了無效的掙扎，安靜的聽他們的對話。

　　“醫(yī)生，這種應(yīng)激療法算是失敗了嗎？我實在做不到隔著監(jiān)控，看著她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是森，沒錯，這個普通話說的不好的家伙，就是他，我的心態(tài)漸漸平穩(wěn)下來。

　　“摧毀病人的意志，讓失憶的并發(fā)癥出現(xiàn)，從而讓病人的精神世界坍塌再重建，剛剛達(dá)到了最優(yōu)的效果””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你沒有把雨傘收起來，導(dǎo)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發(fā)生，功虧一簣，哎！“

　　“我覺得你是在推卸責(zé)任，你們怎么能拿病人的安危開玩笑，如果我那時候沒有及時出現(xiàn)，她就跳下去了”

　　“先生，情緒不要那么激動，但就目前的狀況可以證明，病人的心智是沒有問題的，雖然沒有達(dá)到預(yù)期的治療效果，假以時日，你會看到變化。”

　　我又是在做夢嗎？等等，不管怎樣，森還在，我已經(jīng)知足了。

　　森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我閉上眼睛，假裝還沒醒。

　　他坐在床邊，握住我的手，溫?zé)岬母杏X從手心傳過來。他還活著，這不是幻覺。

　　“阿碧，對不起，是我沒能力治好你。”他把頭埋在床上，哽咽著說。

　　見他流淚，我用我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沒離開我，真好?！毖蹨I順著眼眶自然的流了下來，落在枕頭上，森聽到我的聲音，猛的抬起頭。

　　”阿碧，對不起。”他一把撲過來抱住我。我聽到從他胸腔里傳來的撲通撲通有力的心跳聲。更加確信現(xiàn)在決不是我的幻覺。

　　”森，你弄疼我了?！叭缓笏畔挛?。

　　“森，我會疼，我會疼啊，我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