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月在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前停下,交代了宛兒幾句便離開了。
她深呼了一口氣,伸手去扣門,可是,手剛碰到門,門便開了,她探頭,見云依姑姑正在看書。
云依沒有抬頭,單是余光已經(jīng)瞧見了她,“進來?!?p> “是……”
“坐吧?!痹埔篮仙鲜稚系臅诺桨倒裰?。
喬宛兒略帶不安地在她對面坐下,“不知云依姑姑找奴婢,所有何吩咐?”
她總覺得,云依姑姑有種不好親近的感覺,不像剛剛那位孫姐姐。
“丫頭,我看花名冊上,你是喬樂卿之女?!痹埔勒J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宛兒點點頭,小心翼翼道:“回大人,是的?!?p> “不必緊張,我也是汕縣人士,早年間,我家受過喬大人的恩惠,如若不然,只怕我早就餓死了?!毕肫饍簳r往事,云依眼眸微垂。
宛兒則是張大嘴巴,一時不知說什么,“真,真的嗎……”她有些結(jié)巴,沒想到,她家竟有恩于云依姑姑家。
“自然不虛,喬大人剛上任汕縣通判時,你還沒出生呢?!痹埔赖恼Z氣溫柔了不少,“由于白天人多嘴雜,所以才沒有告訴你。”
宛兒覺得幸福突如其來,“云依姑姑,您居然也是奴婢的同鄉(xiāng)?!?p> “也?”云依狐疑地瞧了她一眼,“還有誰?”
“還有跟我一間寢舍的菱玉,她也是汕縣人?!蓖饍赫J真回答。
“你是說楚菱玉?”云依對此人沒太深印象,只依稀記得這個名字。
宛兒點點頭。
“那倒挺巧?!痹埔揽戳搜鄞巴?,壓低聲音道:“你們喬家對我有恩,而你又剛好入宮來,也算緣分使然,日后我自是對你多照拂一些,但此事不可聲張,明白嗎?”
“姑姑放心,奴婢明白的。”即便她不提點,宛兒也不會聲張的,畢竟剛?cè)雽m,一切尚未可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依點點頭,“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順便看一下她們安置的何如了?!?p> 這可是采女們進宮的第一個夜晚,若是出什么差池,她難逃其咎。
宛兒提了一把宮燈在前面照路,“云依姑姑,有件事,奴婢想問問您。”
“但說無妨?!币癸L(fēng)微涼,吹動云依額前的碎發(fā)。
“詹事府的大人說,宮女年滿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您不打算回家嗎?”宛兒輕聲細語,還抬頭瞧了她一眼。
“家?大概是回不去了……”云依苦笑,她本就是抱養(yǎng)的,自打十五歲進宮,除了前兩年家人前來探望,至今再無人來了。
“其實待習(xí)慣了,宮里也沒什么不好?!痹埔捞ь^望著天邊的明月,“況且,足夠優(yōu)秀的宮女才能留下來晉升禮教姑姑,將自己的所聽所學(xué)言傳身教下去,也是身處這深宮之中,唯一的價值所在吧……”
宛兒聽罷突然心生悲涼,十五歲進宮,要熬過十年才能出宮,且不說能不能熬過,即便是到時出了宮去,亦是個老姑娘了。
那時候的家會是什么樣?爹娘又是什么樣子?
如若不想出宮,要么像云依姑姑這般優(yōu)秀,要么,就只能一輩子待在宮里某個角落,做個粗使宮女,每日洗衣打雜,直到老去,死去……
反正,她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平平安安地年滿出宮。
不知不覺便到了寢舍,云依接過宮燈,囑咐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趕緊歇息,亥時會有長宮女過來吹燈?!?p> “是,云依姑姑。”宛兒乖乖地進去了。
云依又挨著看了看其他閣的采女們,確定一切無異方才執(zhí)燈離去。
收拾好躺下,楚菱玉帶著好奇試探道:“宛兒,云依姑姑找你去嘛了呀?”
“就是看我花名冊上記載的內(nèi)容有誤,找我又問一下。”宛兒隨便找了個措辭搪塞過去。
“哦……”楚菱玉眨眨眼,沒有再說什么。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采女們都進入了香甜的夢鄉(xiāng),只能聽到或深或淺的呼吸聲。
而此時的楚菱玉,正握著娘親留給她的一把蝴蝶銀簪,眼里噙著淚,回想起幾天前的情景,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那日,娘哭著把蝴蝶簪塞到她手里,“玉兒啊,你爹沒了,娘一介女流,又身患舊疾,實在養(yǎng)不住你了,你進了宮,最起碼能有個囫圇衣裳穿,有口飯吃,孩子,去吧,別恨娘……”
說完,就一把將她推進詹事府招采女的隊伍里。
“娘,玉兒不走,就算餓死,也要和娘在一起!”她從隊伍里又跑出來,摟著娘親的脖子,哭嚎著就是不愿離去。
娘親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去吧孩子,如果你將來出息了,侍候?qū)m里的高貴主子,娘也會為你開心的?!毖粤T,她含著淚努力扯開一抹笑。
“想好到底去不去?我可沒空看你們哭哭啼啼!”一旁的嬤嬤不耐煩瞟了眼這對苦命母女。
“去,去……”娘親最后看了她一眼,狠心撒開了手。
就這樣,楚菱玉同其他十五歲的女孩子,一起作為采女進了宮。
這時,楚菱玉感到臉頰下一片冰涼,原來是眼淚打濕了枕頭。
她悄悄坐起身來,揉揉哭痛了的雙眼,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睡得正香,突然一個念頭在她腦海里萌生……
她吸了吸鼻子,攥緊手里的銀簪,鬼使神差地掀開被子下了床,借著月光悄悄摸索到喬宛兒床邊。
楚菱玉看著熟睡中的喬宛兒,心道:我恨你們喬家人,虧你爹為一縣通判,居然受人賄賂冤死了我爹!
我娘逼不得已才將我送進宮,我家破人亡,都是拜你家所賜!那這筆血債,就由你來還……
恨意已經(jīng)蒙蔽了的雙眼,楚菱玉舉著銀簪朝喬宛兒而去,卻也緊張地額頭冒汗,心也跳得厲害,自己都能聽見急促的“噗嗵”聲。
當(dāng)銀簪那尖尖的簪尾,快到刺到喬宛兒的脖頸時,不知誰突然叫了一聲“娘”,楚菱玉被嚇了一跳,頓時收回簪子。
驚慌失措中,她的腳也踢上了床柱,連忙后退一步,將簪子收回袖口,四下看了看,原來是夢囈,這才舒了口氣。
不料,宛兒的床被她一踢,人瞬間驚醒了,她睜開眼,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床邊,借著月光瞇眼瞧去,含糊喚了一聲,“菱玉……”
木蘭云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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