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睡不著的楚汝俠睜開眼,扭頭看了一眼沒有動靜的三人。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穿上鞋躡手躡腳地下了樓,繞到房子后方的簡陋廁所,尿了個尿,出來后瞥了一眼豬圈里熟睡的牲畜,聽著肥豬沉重的呼吸聲笑了笑。
時間,還真是不禁用。
她雙手撐到豬圈邊緣,輕巧地爬了上去,繞著邊緣走到豬圈有頂?shù)囊粋?cè),爬上去仰面躺下,伸手撣了撣被豬騷味擾酸的鼻子,雙手搭到腦袋下方,看著山野間特有的清明夜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天空那么遼闊,夜風(fēng)也那么舒適,楚汝俠不禁揚(yáng)起嘴角,眼角微微彎起。
她從包里掏出手機(jī)和耳機(jī),點(diǎn)開Mosss的I Don’t Know,舒心地閉上了眼睛,全身心沉入燦若銀河的黑暗。
一只手伸了過來,拿走了一只耳機(jī)。楚汝俠猛地睜開雙眼扭頭看過去。
單手斜撐著身體的矢衷滿眼溫柔地低頭看著楚汝俠,柔聲道:“我也睡不著,帶我私奔吧老婆!”
楚汝俠嘴唇微張,燦爛地笑了,點(diǎn)頭道:“躺下來!”
矢衷笑著躺下,把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像楚汝俠一樣雙手搭在腦袋下,看著滿天星辰,被耳朵里的音樂帶向浩瀚銀河。
兩人一動不動地躺在豬圈屋頂,耳機(jī)連接著一個世界,另一只耳朵還能感受到另一個世界。置身夾縫中的兩人靜靜地看著同一片星空,距離被兩個世界無限壓縮,最后靠到一起。
“小時候身體不好嗎?”楚汝俠輕聲問到。
矢衷眨眨眼?!爸盀槭裁礇]問?”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怕你疼。”
矢衷微笑?!艾F(xiàn)在不怕了?”
楚汝俠從腦袋下方抽出一只手,伸到矢衷面前?!叭绻阆胝f的話。”
矢衷愣了片刻,抽出一只手握住楚汝俠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里面的跳動平緩而有力,帶著兩人的手不斷起伏著。
矢衷咽了咽口水,開口道:“我六歲的時候,被綁架過。過了一個星期,奇跡地被活著找到了?!彼nD了片刻。“但好像,我從來沒有活著回來?!?p> 胸口的起伏加劇,下方的跳動有楚汝俠觸手可及的疼痛。
楚汝俠的胸口隨之加劇了起伏,仿佛感同身受。她握著矢衷的手微微用力,笑道:“那真是巧了,你旁邊可不就躺了一只,披著人皮在人群里混跡多年的惡鬼!”
矢衷放松地笑了,扭頭看向楚汝俠?!皟芍粣汗頂嚨揭黄?,怕不是要攪得人間不得安寧?”
楚汝俠扭頭看向他,燦爛一笑?!澳嵌嘤幸馑迹 ?p> 兩人相視一笑,扭頭看向上空。
矢衷緊了緊握著楚汝俠的手。“那,你是什么時候變成惡鬼的?”
楚汝俠挑挑眉?!疤焐模 ?p> 矢衷笑了。“那我們是不是早一點(diǎn)遇到比較好?”
“我們各自走過的路,各自經(jīng)歷過的事,各自遇到過的人,少一樣,我們都可能遇不到。所以,早一點(diǎn)晚一點(diǎn)的無所謂,能遇到就行?!?p> “這么說來,好像那些個地獄里摸爬滾打的日日夜夜,突然都變得價值連城了?!?p> “可不是!”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一個溫柔,一個囂張,卻都真誠地笑了。
二樓趴在窗戶后的兩人擠著往窗簾縫外看去。
“錢錢,這次感覺有希望。都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背剃晃男÷暤馈?p> 錢錦嘆了一口氣。“我也是孤注一擲了!”
程昊文笑著低頭看向趴在下方的錢錦,安撫地輕拍了他的背?!笆钢缘臑槿宋疫€是知道的,靠譜兒!”
錢錦吸了一口氣,看著下方的兩人?!俺陚b我可不敢保證!”
程昊文抿嘴憋笑。
夜風(fēng)不斷輕拂,撫過兩人,飄向上方浩瀚的星河,璀璨閃爍不停。
第二天一早,天才微亮,下方廚房的炊煙就飄了上來,伴著村里的雞鳴狗吠把四人叫醒了。
楚汝俠滿臉幽怨地蹲在水龍頭旁刷牙,目光呆滯。一旁洗漱好的矢衷寵溺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她凌亂的頭發(fā)。
楚汝俠沖他微笑,打了個哈欠,眼眶泛出些微哈欠淚,繼續(xù)目光呆滯地機(jī)械式刷牙。
睡眠不足的楚汝俠會變得很冷清,甚至可以說冷漠,視線沒有焦距,耳朵自動屏蔽周遭發(fā)生的一切,一直沉默不語,哈欠連天,身邊的三個男人給什么就往嘴里塞什么。
農(nóng)民大哥夫婦拿著工具去了地里,兩個孩子趕著牛羊走了。四人收拾好也出門了,往大哥所說的“世外桃源”去了。
錢錦和程昊文走在前方帶路,被卷著晨霧的清涼山風(fēng)吹醒的楚汝俠逐漸恢復(fù)了狀態(tài),拉著矢衷往前走。又看到楚汝俠另一面的矢衷寵溺地笑個不停。
四人繞山繞水地走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到了那個群山環(huán)繞的山谷入口。兩側(cè)峭壁環(huán)生,草木頑強(qiáng)地欣欣向榮。
四人走上最后一個小坡,視野豁然開朗,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環(huán)狀群山包裹的山谷里,一彎純凈明亮的湖水靜靜地躺在那兒,水面上飄著薄霧,四周姹紫嫣紅的花朵在鮮綠的草地上競相開放,帶著晨露在初升的太陽下嬌艷欲滴,倒映在澄澈的湖面上,美不勝收。
四人不禁整齊地一吸氣,又一呼氣,呆愣地看著眼前美輪美奐的景象,都說不出話來。
“走吧!下去看看?!背剃晃拇蚱屏顺良?。
幾人點(diǎn)點(diǎn)頭,往山谷里走去。升起的太陽逐漸驅(qū)趕了湖面的薄霧,顯出一片波光粼粼。湖水輕晃,搖曳生姿,往另一側(cè)的山縫里流淌而去。越靠近,越能聽到流水淙淙。
湖光瀲滟,流水潺潺,草長鶯飛,萬紫千紅。
四人幾乎忘了呼吸,直到楚汝俠再一次平地一聲雷地“喲吼吼吼吼!”一聲,三人才算被拉回現(xiàn)實(shí)。
“我說楚汝俠,不破壞一下氣氛你渾身癢癢是不是?”錢錦蹙眉。
楚汝俠傲嬌地一咂嘴?!拔疫@是情不自禁地感嘆大自然的美麗!”
錢錦白眼。程昊文笑著摟住他。
四人在湖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了很久。楚汝俠往后一倒,看著湛藍(lán)純白混合的天空,自在地閉上了眼睛。
三個男人看了她一眼,跟著躺下了。
然后,四人完美地,都睡著了。
最先醒來的矢衷扭頭看向身旁的楚汝俠。因?yàn)闀r間緊迫,楚汝俠護(hù)膚以后也只涂了防曬,此時閉著眼睛,一臉平和,沒有半點(diǎn)兒平時的囂張跋扈,清秀里盡是溫柔。
整天把自己稱作惡鬼的家伙,卻是最溫柔的。
矢衷溫柔地笑了,就這樣扭頭看著,一直看著。楚汝俠的五官很精致,眼睛狹長,鼻梁很高,嘴唇偏薄,但整個輪廓卻顯得很柔美,沒有半點(diǎn)尖銳的意思。
直到錢錦那邊有了動靜,矢衷才扭頭閉上了眼睛。
錢錦擠眉弄眼地醒了醒瞌睡,起身看向湖面,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程昊文感覺到錢錦的動靜,也坐了起來,笑著牽過他的手。
兩人相視一笑,扭頭看了一眼依舊閉著眼的楚汝俠和矢衷,眼神交流著輕聲站起,沿著湖邊繞去,牽手向前。
矢衷睜開眼,扭頭看向還在沉睡的楚汝俠,眼神閃爍不定,咽了咽口水。
既然是世外桃源,就當(dāng)是做了一場夢吧!一場,美夢!
矢衷翻身撐在楚汝俠上方,一雙含情眼深情地看著她,頭低了下去……
散步回來的錢錦和程昊文叫醒了還躺著的兩人。楚汝俠的呼吸和心跳隨著醒來變快,一臉不知身在何處地睜開眼,呆滯了片刻。
“走啦!該回去了。”錢錦向她伸出手。
楚汝俠閉眼吸了一口氣,把手伸向錢錦,被拉了起來。
她懶散地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搖了搖腦袋。錢錦把保溫杯遞了過去,楚汝俠接過喝了幾口,遞了回去,錢錦收到包里。
楚汝俠打了個消化不良的嗝,因?yàn)檠a(bǔ)夠覺而神清氣爽,手舞足蹈地牽起矢衷的手,往回走。矢衷看著她的背影,笑了。
吃過午飯后,大哥大嫂把四人送到車旁邊,矢衷和程昊文往后備箱放著行李和大哥大嫂送的一堆小菜,自然,是拒絕了幾塊臘肉后互相妥協(xié)的結(jié)果。大哥珍重地雙手握住錢錦的手,誠懇道:“錢律師,真的太謝謝了!真想讓你們再住幾天?!?p> “應(yīng)該是我們說謝謝!打擾你們了!”錢錦笑著握緊他的手。
“家里窮,做得不好的地方,對不住了??!”農(nóng)民大哥松開手。
“哎,大哥哪里的話!已經(jīng)很好了。我們玩兒得可開心了!”楚汝俠豪爽地笑了。
“再來玩??!”大嫂靦腆地說到。
“好嘞!”兩人回答。
“多謝招待!”矢衷和程昊文禮貌地微微欠身。
“哎,客氣個啥!再來再來!”大哥開朗地笑了。
“好的!”兩人禮貌回答。
楚汝俠坐到駕駛座,錢錦上了副駕駛,矢衷和程昊文坐到后方,自覺地系好安全帶。楚汝俠瀟灑地狂打方向盤,調(diào)正方向。四人沖大哥大嫂揮揮手,車刷地開出去了。
“錢律師這個朋友,真是比村里的婆娘都野!”大哥笑哈哈道。
大嫂嫌棄地打了他一下,兩人說笑著往回走。
返程還是一樣的模式,歡樂的音樂不斷,坐在前面的兩人扭個不停,后面的兩人心驚膽戰(zhàn)。到了平緩的公路后,楚汝俠和錢錦換了位置,繼續(xù)往回。
晚飯前四人回到家,一起準(zhǔn)備了晚飯,吃過以后三人送矢衷下樓,矢衷開車離開。
矢衷回到家,看了一眼沙發(fā)上楚汝俠疊好的被子,回想起山谷里的一幕,心跳突兀地撞了起來。他克制地垂眸咽了咽口水,放下行李去了浴室。
“楚汝俠,你和矢衷在山谷的時候就一直那么睡著?沒起來走走?”錢錦嫌棄地看向在陽臺抽煙的楚汝俠。
楚汝俠打了個哈欠?!八也恢?,反正我是睡死了。他媽太困了。”
錢錦白眼。
看著窗外的楚汝俠蹙了蹙眉。
矢衷他媽長那么帥,又合老子的胃口,做夢親了一口不算什么,很正常,很正常。楚汝俠,冷靜,冷靜。你才三十歲,有欲望是正常的,很正常!非常正常!相當(dāng)正常!
日子恢復(fù)如常,時間繼續(xù)千篇一律地滴答往前。
冷清不再出沒在夜店那樣的地方,下班后回家自己做飯,吃完飯不是看書,就是去健身,或者約上楚汝俠喝喝飲料,聊聊天。
“夜店女王這是要金盆洗手了?”楚汝俠一臉打趣地看著冷清。
“嗯。”冷清挑挑眉。
楚汝俠笑了,喝著自己的溫水。
“我前夫找我了,想復(fù)合?!崩淝逋蝗婚_口。
楚汝俠挑眉?!澳愦饝?yīng)了?”
冷清搖頭?!皩τ谖覀冞@樣的人,和鬼,過去就是過去了,回不去的。從想到放棄對方的那一刻起,就回不了頭了?!?p> 楚汝俠爛笑?!坝悬c(diǎn)兒剛認(rèn)識你那會兒的感覺了。”
冷清嫌棄地瞇眼。“你是想說我中間這段走上歧途了是吧?”
楚汝俠不置可否地笑了。
冷清嘆了一口氣。“是迷?;靵y了一段,三十歲了嘛!像你這種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鬼,可能不多。”
楚汝俠笑了?!拔乙彩堑沧驳貪L過來的好吧!只是滾得比你早而已?!?p> “真的?”冷清不相信地?fù)P起眉毛。
“真的!”楚汝俠點(diǎn)點(diǎn)頭。
“那我也不算晚?”
“你又沒死,當(dāng)然不晚。”
冷清無語?!拔覉罅藥讉€感興趣的課程,認(rèn)識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能指望你們這幾個沒良心的。”
楚汝俠壞笑?!澳峭冒?!自我提升?!?p> “是要好好過過自己的生活了。做點(diǎn)兒喜歡的事情,豐富一下自己的生活。人生這么短短幾十年,三十年就這么過去了。往后可得好好陪陪自己?!?p> 楚汝俠認(rèn)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冷清瞟了她一眼?!澳闶菑氖裁磿r候開始,想明白這些事情的?”
楚汝俠挑眉,回想了一下?!坝洸磺辶恕6蚁朊靼琢艘矝]用,該腦子發(fā)熱的時候還得發(fā)熱,鬼跟人也是一樣的,賤!”
冷清白眼?!安贿^人真的很奇怪,好了傷疤忘了疼,反復(fù)地重蹈覆徹,翻來覆去地折磨自己,一次又一次,就是不長記性?!?p> “可不是!”楚汝俠事不關(guān)己地應(yīng)了。
“鬼也一樣!”冷清瞇眼。
楚汝俠爛笑。
“你跟你老公怎么樣了?”冷清換上認(rèn)真臉。
“挺好??!”楚汝俠云淡風(fēng)輕道。
“真是見鬼了,我現(xiàn)在還覺得不真實(shí)。你他媽竟然結(jié)婚了!”冷清蹙眉。
楚汝俠挑眉。“反正結(jié)了跟沒結(jié)一樣,對兩個人都沒影響。”
冷清若有所思?!盎蛟S,我們這一類的,就得這樣才能結(jié)婚。”
“可能吧!”楚汝俠無所謂地聳聳肩。
冷清一臉嫌棄地瞪著她?!拔艺f,你是真不打算帶他來見見我們了嗎?”
“有什么好見的。”
“他媽的!你就是個假朋友!”
“贊同!”
“……你大爺!”
“你小爺!”
“……”
年幼的楚汝俠和錢錦走在山野間,頭發(fā)亂糟糟的楚汝俠手里拿著一個鳥窩,嘴里叼著草,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根樹枝,一臉囂張跋扈地哼著聽不出調(diào)的曲兒,手閑地往兩側(cè)的灌木叢打去。
錢錦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那個鳥窩,于心不忍地盯著里面白里透紅的小蛋。
“我說,還是把鳥窩放回去吧!鳥媽媽回來看不到該難過了?!卞X錦滿臉真誠地看向楚汝俠。
“你要是那么愁,我過兩天拿彈弓來把爹媽一起打回去,讓他們在我肚子里一家團(tuán)聚不就得了!”楚汝俠一臉云淡風(fēng)輕地說到。
錢錦皺眉嘆氣?!澳氵@樣傷害小動物,不怕以后遭報應(yīng)嗎?”
“大家都是動物,弱肉強(qiáng)食,自然規(guī)律!哪天被山里的虎豹豺狼吃了,也是老子的命,我認(rèn)!”
錢錦放棄地繼續(xù)盯著那個鳥窩,滿眼的不忍心。
真是個魔鬼!
當(dāng)晚,楚汝俠把煮熟的鳥蛋遞了兩個給錢錦。錢錦拒絕地扭頭看向一邊?!安怀?!”
楚汝俠“切”了一聲,自顧自的開吃?!把b什么清高。你以為你吃的那些雞鴨魚肉就不是小動物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區(qū)別。”
錢錦賭氣地看向別處,不說話。
第二天,楚汝俠甩著彈弓站在錢錦家門前,從地上撿了顆小石子,瞇眼瞄準(zhǔn)不遠(yuǎn)處的樹干“啪”地打了過去,正中中心。
“喲,楚楚,這是又要帶錢錢去哪里玩兒?。俊卞X錦媽媽笑著走出來?!澳銈兪遣皇浅臣芰耍铱此€在賭氣呢!”
楚汝俠爛笑?!鞍?,沒吵架,就是我把鳥窩掏了他不高興。這不,正準(zhǔn)備去把它們爹媽一起打回來吃了?!?p> 聞言,錢錦媽媽樂得不行。躲在屋里不肯出來的錢錦聽到這話,刷地沖了出來,堅決道:“我不會讓你把他們也吃了的!”
捉弄成功的楚汝俠看著錢錦氣鼓鼓的樣子笑得人仰馬翻,走過去拉著他跑了。“好好好,不打鳥,我們?nèi)ゲ赡⒐娇傂辛税?!采蘑菇的小姑涼,背著一個大籮筐……”
還是一句沒在調(diào)上。
錢錦媽媽看著兩人的背影,欣慰地笑了,回了屋?!板X錦爸爸,你看錢錢現(xiàn)在開朗了好多。我以前還擔(dān)心呢!一個小兒子,這么膽小害羞,以后可怎么辦?!?p> “有楚楚在呢!什么也不用擔(dān)心了!”
兩人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