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電話鈴聲在桌上不停跳動,他微微皺著眉頭關掉聲音,屏幕的光芒依然閃著急促,他莫名的煩躁起來。
他叼著煙對身邊幾個人陪笑,繼續(xù)摸著手里的牌。
他賭這世界的一切,卻沒想起日歷上的數(shù)字,直到煙火人家盡燈滅,他拖著疲憊和余生看見太陽初升,最后他贏了財富名聲,輸了她輸了全世界。
他最后看見她已經是沉睡在冰冷的床上了,長睫毛安詳?shù)木o閉著,再也不用聽聞塵世。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我做好了東西,早點回來?!?p> “你在哪?還不回來?我去找你?!?p> 她一封封訊息像刀一樣字字扎破他的心,她化為灰燼的時候,他的心也隨著冰冷堅硬。他摸著牙牙學語的蕭凌的頭,“你一定要出人頭地,不要像爸媽一樣被感情左右。”
于是沒有了感情的人銳利如刀,心狠手辣,干凈利落,終于打出了自己的天地。而雨夜里,他卻仍仿佛聽見一個悲傷的故事。
當他查到那個夜里把她妻子撞倒置之不理的車歸屬于葉先生時,他瞇起眼睛,憋著的惡氣就是即將一幕血淋淋的復仇。他甚至只靜靜坐在辦公室里就順手把葉先生的企業(yè)也一并奪了過來。至于別人家是否孤兒寡母,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畢竟靜姝一個人躺在血泊里的時候,沒有人在乎過他跟蕭凌。
冷漠的是不聞不問,所以又兩個家庭在一場孽債中支離破碎。梁代蓉會成為殺人犯只是因為她恰好在葉圣哲身邊,恰好一把刀在她轉身時放在桌上,于是就恰好在她回身時被放在了手里。葉圣哲毫無防備的被利刃刺透,只是因為那個雨夜他的司機開他的車撞了這個鐵石心腸復仇者的妻子。
“靜姝,我為你報仇了?!?p> 她手里捻弄著花,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對他微笑,他眼噙淚水伸出手,她在他指尖消散,往事都如煙。
他從此活在悲傷的陰影里。黑夜就是他的面紗。
假如我跟你說了對不起的時候,你聽著我的語氣驟然心軟,說了沒關系,也許一切都還能如愿。
葉詩語抱著被,在沒有光線的夜晚,頭發(fā)柔順的垂在眼簾,水鉆墜花的一字夾被她安放在抽屜的角落。
他一定恨我的狠心,可是,可是我沒辦法。
她的手輕輕捏著被角,淚珠顆顆滴落,陳倩文在門外隱約聽見啜泣的聲音,縮回了伸出去推門的手,把藥和水放在桌子上,默默走回自己房間。
孫亦徹看著窗外點點寒氣的繁星,眼眶滲了一圈殷紅,昏黃的燈光掩映著被勾畫的日子,在靜靜為他嘆息,仿佛是可憐他的孤單。
孫建業(yè)提筆在日歷上劃下一個叉,看著坐在窗邊發(fā)呆的孫亦徹搖了搖頭。
你以為你終于等到那個你孤單時默默關注著你,為你開心或難過的人,你看著他認真的臉,覺得是上帝的恩賜,于是你確定了,把所有美好的期盼賭在他身上,然后下一秒他卻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只是與你一次擦肩錯過。
蕭凌擰干了浸透水的毛巾,像擰干了情緒,他展開毛巾疊好,放在袁夢婕額頭上,袁夢婕昏沉的目光隱約看見他竟帶著牽掛看著自己,她閉上眼睛,眼角順著滑下淚痕,是酸的,是苦的,也可能微甜,反正蕭凌只是專注的幫她把濕毛巾鋪在額頭上,并沒有看見她偷偷的感情。
“你這是何苦呢,出來這么遠,發(fā)高燒多難受,想來以后不是有的是機會來么?”
袁夢婕閉著眼睛聽他說話,微笑著搖搖頭,抬手握住蕭凌的手,蕭凌一怔,看著她憔悴的樣子,沒忍心推開。她緩緩睜開眼睛,瞳孔黯淡散漫,顯得有些萎靡。
“假如有一天我要離開你了,你會為我難過么?”她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表情,蕭凌看著她認真又可憐的樣子,心里好像有什么柔軟的地方被觸動,對她是憐憫還是在乎?只是此刻他清楚自己想守在她身邊,讓她放下心睡覺,做個好夢。
他把她耳邊雜亂的發(fā)絲輕輕理好,認真的點點頭,袁夢婕長舒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緩緩松開垂在一邊,潮濕的毛巾剛放在她額頭就被溫度熨熱。
蕭凌拿起毛巾,走到水池,輕咬著嘴唇。為什么偏偏,偏偏只有她會不顧一切大聲呵斥自己,對自己發(fā)脾氣,偏偏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能像自己,偏偏只有她對自己的雍容華貴不屑一顧。偏偏自己對她動了心,卻不是身邊這個注定的人。
他把毛巾放在水里,恍惚卻從水影中看見梁婧怡甜笑的臉,他咋得趕緊眨了眨眼睛,輕嘆了一聲,雙手用力擰干毛巾,滴滴答答掉下來的卻不全是水珠。
世界很小,小到路過的風景都是關于你的點點滴滴。世界很大,大到你跟我就在一座城市,踏遍千山萬水卻不能有交集。
風吹響樹葉刷拉拉響動,在早已萬物凋敝的晚秋。只有這里還有飄動綠葉的樹。葉詩語看見翠綠的樹葉隨風飛舞,剩下突兀的枝椏,像被修飾過凋零的青春。仿佛能清楚的看見他在深夜里怎樣為自己認真系上每一片葉。
她揉了揉潮濕的眼睛,透過枝椏間的陽光映射她長長的睫毛,一抹溫馨和煦在她淺淡淚痕的臉上。從她指根隱約閃閃著銀光,刻著他為她寫下的心聲,I,Love,Sherry。她呆呆看著銀色心形戒指像陳述著悠長的故事,場景一如那天他輕輕套在自己手上。只是時光再也不像從前,再也回不去從前。
她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目光在垂下的發(fā)簾后面,于是伸手將發(fā)絲掠過耳邊,身后卻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也許是自己等著什么出現(xiàn)吧,她想,可是他始終沒有來。
孫亦徹躲在樹后閉著眼睛胸口微微的起伏,在平穩(wěn)呼吸。不知為什么,突然很想見她,又很怕見她。他什么都沒有,卻怕輸了這一次,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從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可以折磨得自己茶飯不思,寢食難安。猶如走火入魔一般,一舉手一投足,一呼一吸之間,無時無刻不在想些那張臉,像是深深印刻在腦海里。
想哭,是因為在乎。
如果愛情里哪怕只剩一絲的僥幸,我想我都要等下去,畢竟命運讓我喜歡你,那是屬于我自己的選擇。
他偷偷伸出頭,看見葉詩語孤單秀氣的背影披著長發(fā)緩緩蹲下身撿起被吹落的綠葉,發(fā)絲在風中輕輕拂動,她的肩膀也在風中微微顫抖,是在啜泣。孫亦徹心臟一陣皺縮,難受的像要吐出來,胸口郁結的氣息在翻江倒海的折騰著情緒,她哭泣的背影就如此深刻在他眼前,他眉頭緊縮,憂郁的癡癡望著她的身影在風里,忍不住邁出腳想去擁抱她進懷里,卻又膽怯的退了回來。
他眼圈通紅,是不舍和心疼的酸楚涌在心頭。那是他重要的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傷心流淚,他只能停留在分開的地點把距離拉遠。
“媽,你說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孫亦徹手中的電話沉默了良久,梁代蓉關切的透過冰冷的玻璃看見他壓抑陰沉的表情。
梁代蓉搖搖頭,鬢邊白發(fā)凌亂在臉側,些許皺紋印刻著滄桑。
“你是最清楚她的人?!绷捍厝缡钦f。
孫亦徹從探監(jiān)室出來,走到常去的地方,坐在公園長椅上冷風吹著刺痛的臉頰,池塘層層波瀾像心跳的共鳴,針織的圍巾在風中隱約飄動著藏匿的心形圖案。他黑色的毛衣沾染點點世界的灰塵,關于她的曾經散落在這公園的每處風景。
葉詩語遠遠看見他單薄的身形煢煢在空蕩的公園,那條親手織的長圍巾還一如她給他系上時緊緊擁抱著。悲傷的霧氣寥寥圍繞著他,竟有些看不清楚。
對不起。
她淚眼婆娑對著他的身影自言自語,默默轉身。
如果相見不能如從前,還不如不擦肩。
塵土飛楊的工地,孫建業(yè)在漸上霜的空氣摘下銹跡斑斑的粗麻手套,擦了擦額頭的汗。工頭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長的說“有些事,知道惹不起就別去惹,對自己沒好處。你說你打聽的事,都兩年了,進去的都快出來了,何必再追究什么水落石出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換個太平有什么不好?反正不該受的罪也受了,干什么再找罪受?”
孫建業(yè)盯著他的眼睛,像是看些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工頭被他看得不自覺打量著自己有什么異樣,孫亦徹把粗麻手套重重往地上一甩,“啪”一聲掀起一陣煙塵,一句話都沒說扭頭就走。
他嘴邊煙霧彌漫,飄著回憶的味道,狹小的廚房有她從前溫馨快樂的日子。梁代蓉端著熱氣騰騰的菜,煙花的爆裂聲此起彼伏在耳邊,紅色的春聯(lián)沒有一點污痕貼在殘舊的門上,他抿了一口酒,臉上洋溢著幸福,幼小的孫亦徹咿咿呀呀亂伸著小手,在他懷里抓著酒杯。他一手摟著孫亦徹,一邊把酒杯口放在孫亦徹嘴邊,梁代蓉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酒杯呵斥道“干嘛呢,沒個當爸的樣子!”孫建業(yè)憨憨一笑,“沒事,過年嘛?!?p> 顏色灰白的電視放映著歌舞,喜慶的爆竹聲聲在午夜劃破夜空。
暗紅的煙灰靜靜掉落,他從飄在煙霧里的回憶驚醒,打開煤氣點上火,隨著菜放進鍋里噼里啪啦的聲響,他是這可憐世界極為渺小的存在。
星宇高高俯視著冷暖,暗藍的夜空有想象不完的夢,人們還掙扎在痛苦的現(xiàn)實里,像躺在油鍋里的魚。
孫亦徹打開門看見家里燈火通明,桌子上已擺好了菜,他驚訝的看著很少下廚的父親布滿皺紋的臉,“快趁熱吃吧?!睂O建業(yè)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說。
“小語,吃藥吧?!标愘晃陌阉f給葉詩語,葉詩語瑩潤長長睫毛下文靜的眼睛籠罩一層憂郁閃動著。白色的高領毛衣在寒冷的秋末穿在她身上多了一份凄然,更襯托嫻靜的美。
她抬起頭,遮不住難過的表情都看在陳倩文心里。
她接過藥,放進嘴里,聽見母親小心地問“小語,你跟孫亦徹……還好么?”
葉詩語突然聽見她問這個不由微微一顫,就藥的水嗆進氣管,劇烈咳嗽起來。
我編織了無數(shù)個完美的故事結局,靜候你華麗出演,奈何故事最后,才發(fā)現(xiàn)結局早已凍結在昨日,冰封觸手不及的過去。墨染夜色隱匿不盡的悲傷,我們各自在相同的時空交錯各自不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