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疑物,何處染塵埃。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白皙的面孔像雪花一樣純凈,一束發(fā)絲斜擋在她眼前,她睜著眼,卻滿世界的黑暗。
女孩一個人靜靜坐在長椅上,冷風(fēng)幽幽吹動著她的長發(fā),她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側(cè)耳聽見腳步聲,一個男孩走向她,“回去吧,外面冷?!?p> 她聽見男孩溫柔的聲音,臉上的緊張松弛下來,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被男孩牽起手在黑暗中慢慢摸回病房。
男孩有些瘦小,也并不算特別英俊,身上卻有一股濃厚的書生氣,總是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卻又有些多愁善感,偶爾靦腆一笑,更多的時候只是癡癡的看著女孩,眼睛里殷切的目光始終圍繞在她身旁。
“走吧。”他收拾好東西,跟身邊的女孩說。女孩聞言緊緊摟住他的胳膊。
她能習(xí)慣黑暗,卻不能習(xí)慣寂寞。
車開進(jìn)御芷文齋,孫亦徹拿著幾包行李,陳倩文把葉詩語扶下車,打開門。孫亦徹想起上次來這里給葉詩語過生日的場景,如今還是從前的樣子,人卻不像從前了。
“那天是伯母太著急了,對不住了,孩子?!?p> “不,伯母,是我沒照顧好小語,是我對不起你?!?p> “你說我家就剩我跟小語兩個人,本來她身體就弱,總讓我操心,現(xiàn)在又傷成這樣,你說我這當(dāng)媽的心……”
她說著眼圈紅了,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孫亦徹看她哭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該說什么,葉詩語側(cè)耳聽見陳倩文語音里的哭腔,有些哽咽,于是勸道“媽,我這不是還好好站在這里么?!?p> 陳倩文輕輕抱住她,只是抽泣。
“你還有什么事想做我能幫上忙么?”蕭凌問。
陰沉的天空只?;璋档墓?,蕭凌抱著袁夢婕坐在她家陽臺的窗邊,看不見的人在用心聆聽這世界,看得見的人眼神里卻已經(jīng)滿是絕望。
“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么?”袁夢婕斜倚在他懷里,抬頭看了看他的臉。
蕭凌點(diǎn)點(diǎn)頭。
于是袁夢婕緩緩張開沒有血色的嘴唇,一字一句像針落在地上,“在我離開之前,你可以別去找梁婧怡么?”
蕭凌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一下,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我也找不到她?!?p> “我知道你想找一定會找到她的,我要你親口答應(yīng)我,在我離開之前,不要去找別人?!彼难劬︺挥沃鴾I珠,蕭凌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說什么也不忍心拒絕。
“好,我答應(yīng)你。”
袁夢婕憔悴的臉上露出微笑,眼里漫溢著濃濃少女粉色的愛意。直有感情是不分時間地點(diǎn)人物的,那是無關(guān)心靈之外任何東西的一縷美好。
“我想……我想穿一次婚紗,為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了出來。
蕭凌眨眨眼,依然面無表情卻出乎她意料的干脆答應(yīng)道“沒問題?!?p> 袁夢婕的電話一陣騷動,她眉頭微微一皺,極不情愿這時被人打擾,但還是接起了電話。
蕭凌在她臉上隱約看見一閃而過奇怪的神色,不過他沒在意,他習(xí)慣了讓別人去猜他,卻對猜別人絲毫不感興趣,而他父親在這點(diǎn)就比他強(qiáng)太多了,畢竟從他懂事開始,想要的東西伸手就可以得到,他可以不屑看別人的臉色,而蕭問鼎,如果不會看別人的臉色,就不會有今天。
“你先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痹瑝翩紥斓綦娫拰κ捔枵f。
“可是……”蕭凌猶豫著。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了。”她苦笑道。
蕭凌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
袁夢婕看他離開關(guān)上門,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出來,潺潺的淚水順著臉頰從她捂著臉的指縫中滴滴落下。
她傷心,難過,因為她知道自己的青春剛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因為別人還要很久才會面對的事,她十八歲就要面對,因為她知道蕭凌答應(yīng)她的各種心愿更多的是憐憫而不是愛情,如果她沒有這樣,那他一定不會答應(yīng)。他的心里到底是梁婧怡多一些。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樣的失敗,卻還總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她才十八歲,還只是什么都來不及懂的小女生。
“可以確定嗎?”她問坐在桌前的人,表情異常的平淡,對于各種突如其來的打擊,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那人穿著白色長褂,推了推眼鏡,“是的,不過,像你這種情況,是很危險的,你也知道,你的身體狀況不能允許你像別人那樣,所以我聯(lián)系……”
袁夢婕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忽明忽暗,也看不出是喜是憂。
被雪映紅了夜幕的黑夜,時而有聲聲的璀璨,全世界仿佛都洋溢著歡樂的氣息,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電視上春節(jié)晚會正演著歌曲。
葉詩語坐在桌前,家里略顯冷清,但陳倩文還是擺了滿桌的菜,那歌詞隨著聲聲煙花和纏綿心事繚繞進(jìn)他們的耳朵里。
相愛分開的人,遲早還是相逢
竹林風(fēng)它就是
你和我愛情的天空
竹林風(fēng)穿梭在
陽光中我能懂
輕撫我的,是你存留的溫柔
“小語!”
她聽見窗外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她名字,“小語,好像在叫你。”陳倩文說。
葉詩語慢慢摸到窗前打開窗戶,“孫亦徹?你怎么來了?”
話音沒落,孫亦徹已經(jīng)按了門鈴,陳倩文開門把他迎進(jìn)屋,孫亦徹給葉詩語披上衣服,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欸,去哪里?”葉詩語問。
“跟我走就行。”孫亦徹給她系好衣服扣,“伯母,我們一會就回來。”他回頭對陳倩文說。陳倩文端著菜,微笑道“去吧?!?p> 孫亦徹扶著她走到門外,“你在這不要動?!闭f完人一閃就走了,葉詩語被他丟在黑暗里,周圍什么都看不見,不禁有些害怕,她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卻抓了個空,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
突然,前面響起來砰砰啪啪各種鞭炮的聲音,孫亦徹喘著粗氣跑回她身邊,在煙花朦朧的月光下看見她秀眉微蹙略帶嗔怒卻掩不住無限的嬌媚的樣子,不由得看得癡了。直到葉詩語聽見他的聲音,伸手抓住了他才回過神來。
“怎么樣,熱鬧吧?!睂O亦徹輕輕摟著她的肩。
葉詩語抿嘴一笑“傻瓜,我這個樣子,聽別人放就好了,沒什么區(qū)別?!?p> “那可不一樣。”孫亦徹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yáng),甜甜微笑的樣子,俯下身去,在她櫻紅的唇邊輕輕一點(diǎn),湊到她耳旁,
“我愛你。”
他低聲說。
葉詩語臉上微微一紅,有一絲羞怯,“快進(jìn)屋吧?!彼拖骂^,眼前一晃,好像有隱約的景象一閃而過。
蕭凌在袁夢婕家叫人擺了一桌子菜,兩個人沒有開燈火通明,他們都很少話,難免覺得冷清。
蕭凌穿著黑色的長條毛衣按開電視。
“你的藥怎么不吃了?”他拿起茶幾上寫著“復(fù)方環(huán)磷酰胺片”的藥盒,里面的藥卻還是上次剩下的量。
“恩……那個吃完了,這是新的。”她沉吟道。
“吃得這么快?”蕭凌翻看著說明書。
袁夢婕沒有回答他,捂著嘴急匆匆跑進(jìn)衛(wèi)生間,蕭凌急忙接了一杯水。
“除夕夜,你不回家過年能好么?”袁夢婕吐紅了眼眶。
蕭凌冷冷笑了一下,“這些年,我家就沒一起過年過?!?p> 他腦海里突然閃過梁婧怡在醫(yī)院看見他們的樣子,那眼神里一絲驚愕,還有,失望。
“想什么呢?”袁夢婕看他發(fā)呆,拍了他一下,他回過神。
“沒……沒什么?!?p> 袁夢婕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彼f。
“什么?”蕭凌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
袁夢婕卻沒有半晌沒有出聲,呆呆看著他的臉,終于微微一笑,“算了,到時候你會知道的,反正結(jié)果都是一樣?!?p> 她想起那天從醫(yī)院回來,拿起藥正要吃,卻一眼瞥見藥盒底部印著的說明,于是她又默默把藥放下,再也沒有動過。
“將愛情進(jìn)行到底。”
大家看見舞臺上女演員眼邊含淚的臺詞,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酒杯。
孫亦徹跟葉詩語輕輕一碰杯,笑著喝盡一杯酒,為愛情。
陳倩文在葉圣哲安詳?shù)恼掌罢辶艘槐?,為思念?p> 蕭凌坐在袁夢婕家的沙發(fā)上,默默喝下一口紅酒,為孤獨(dú)。
袁夢婕在他身邊,晃了晃酒杯,落下一滴淚花,為宿命。
梁婧怡一家圍著一張大桌子,笑著說著,依然甜甜的笑,舉杯的時候卻偷偷掉了淚,為無奈。
蕭問鼎在辦公室,打開抽屜,靜姝的照片在他手里,他拿著高腳杯,早已沒有知覺的心臟卻一陣顫抖,他還能紅了眼睛,為悔恨。
陳遠(yuǎn)新在高層的角落里,沒有開燈,只有電視微弱的光影,他拿打火機(jī)在茶幾上敲了敲,點(diǎn)了一根煙,桌上七零八落的酒瓶和空了的酒杯跟著孤獨(dú)和嘆息,為黑暗。
新年的鐘聲就在各自惆悵的淚光中敲走了歲月。這城市所有的角落都浸染著喜悅跟祥和,人的心卻并沒有被這短暫滲透,冰涼的。
“等著吧,陳遠(yuǎn)新?!?p> 蕭問鼎放下照片鎖上抽屜,詭秘的邪笑了一下,那女人的嫵媚見了一會光之后又被他藏進(jìn)黑暗里。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dú)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長安一夜雨,便添了,幾分秋色。奈此際蕭條,無端又聽,渭城風(fēng)笛。咫尺層城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憶。依依白露丹楓,漸行漸遠(yuǎn),天涯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