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楚府的小姐是在藥罐子里泡大的。
江南元府是賣藥罐子的，哦不，賣藥的。
兩府都是當(dāng)?shù)氐牡仡^蛇。你買藥，我賣藥，二老一拍即合，兩家小兒聯(lián)個(gè)姻吧。
楚小姐不干了，什么年代了，聯(lián)姻也太俗了。楚家二老都是商人，做生意
的本事很是上道。你看，你的命是元府的藥吊著的，元府賣藥，咱們買藥，你
嫁入元府，一來二去，這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啊。
元府世代都是書生門第，到了元老這一代才開始賣藥，取的藥名兒也都文
鄒鄒的，什么天涯淪落草，千金難求花，九九歸一丹，花里胡哨的。
楚小姐不想嫁給一個(gè)賣藥的書生，整日吟詩作賦的，頗沒意思。而且她最
近喜歡上了一個(gè)人，一個(gè)江湖里的人。
是個(gè)江湖大盜。楚小姐說，劫富濟(jì)貧的那種。
2
這個(gè)江湖大盜神秘的很。
楚小姐沒有見過他，只是坊間盛傳，那人武功非凡，正義凜然，前幾日劫
了一富商的不義之財(cái)來接濟(jì)窮人，把人家底都掏空了。富商氣的冒煙，懸賞萬
兩要取他的項(xiàng)上人頭，誰料人卻憑空消失了般，怎么也尋不著了。那些個(gè)老百
姓把這一故事翻來覆去都嚼爛了，楚小姐還是聽的津津有味。
楚小姐從小就向往江湖生活，年少時(shí)活蹦亂跳的，自從得了那病，便日日
呆在那院子里，頤養(yǎng)天年了。
你們說，楚府的銀子是有多干凈，我也富，他為何從不來劫我？楚小姐正
想著，坊間傳聞卻又變了風(fēng)向，前不久還夸得天花亂墜爹媽不認(rèn)的，這幾日便
壓低了嗓子說那大盜劫財(cái)還劫色，東邊兒當(dāng)鋪隔壁的老板的鄰居的閨女說他是
個(gè)名副其實(shí)的采花大盜。
3
所以你是到這兒來劫富濟(jì)貧的還是采花的？楚小姐看著后院里的人開口道。
那人略一思考，沉著道：采花的。
是了，今兒個(gè)楚府下人在夜里發(fā)現(xiàn)一人在翻后院的圍墻，鬼鬼祟祟的，模
樣與那傳聞中的大盜是十分像，可惜手腳不利索，咯噔一下跌到后院花叢里去了。
那你采吧。楚小姐兩眼一閉。
來人也不推脫，只低聲道一句多謝，便悉悉索索在花叢里找來找去。
等了好一會(huì)功夫，楚小姐手都涼了，一睜眼，那大盜手里握著不少花，口
中念念有詞，看起來挺忙碌的。
還真是采花的。楚小姐很是沮喪。
4
大盜，你除了采花還有別的愛好嗎？楚小姐想和他套套近乎。
沒有。
像劫富濟(jì)貧什么的？
沒有。
飛檐走壁？
沒有。
有劍嗎？
也沒有。
楚小姐不問了。
那大盜采完了花，撓頭：多謝姑娘，我明日再來，你這后院的花開得甚好。
楚小姐指了指大門，說：滾。
5
大盜第二日又來了。
姑娘你這后院的花都是頂好的藥材，我都尋遍了，還是你這開得最好。他
誠誠懇懇。
楚小姐這才抬眼。
昨日沒看清，今日看清了。書生打扮，模樣干凈，看起來就是個(gè)不中用的秀才。
倒也不能以貌取人。楚小姐心想。
你說你劫富濟(jì)貧劫的好端端的，過幾日怎么又去采花，這鬧的坊間人心惶
惶的。
不瞞姑娘，那日是我與其他大盜撞了日子，他是去劫富濟(jì)貧的，我是去采
花的，說來慚愧，只是我手腳慢，那些個(gè)人只看見了我。
半晌，楚小姐指了指大門，說：明日別來了。
6
第三日，大盜，哦不，采花的又來了。
楚小姐托著下巴看他，看的他心里毛毛的。
楚姑娘，你別盯著我看，我會(huì)不好意思。
我見你每日翻墻翻的挺好意思的。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采花的嘿嘿干笑了兩聲。
楚姑娘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去東邊兒，畢恭畢敬敲了人家的門，還沒說
上幾句話，那府里出來個(gè)二百斤的姑娘，非說我非禮她，差點(diǎn)沒把我一巴掌掄死。
那采花的重重嘆了口氣。生活不易，生活不易啊。
確是不易。楚小姐笑了。那你這不辭辛苦采了花，是要去賣嗎？
非也非也。你這后院里的花，鳳仙祛風(fēng)活血，菊花清熱解毒，都是純天然
的藥材，我是采回去入藥的。
我這成天與湯藥打交道的，竟不知這后院都是藥材。楚小姐似乎頗感興趣。
姑娘有病?。坎苫ǖ臏愡^來，看了楚小姐半晌功夫。
我見姑娘面色紅潤，體態(tài)豐盈，看著挺結(jié)實(shí)的。
我這是心病，你懂個(gè)屁。
7
楚小姐是三歲時(shí)落下了病根。要怪就怪冬日里楚家二老學(xué)那些個(gè)文人雅士
裝模作樣去江上游船，這本也是件雅事，不料江上忽起了風(fēng)，船翻了，楚小姐
落水了，再撈上來時(shí)已是半死不活了。自那之后，楚小姐便怕水怕得很，夜里
時(shí)常夢(mèng)魘，手腳冰涼，楚家二老尋了不少人參鹿茸，大白菜似的天天給楚小姐
往肚子里灌，也不見好，后來還是元府送來了不知什么靈丹妙藥，那病才漸漸
有了起色。
但也不能作為代價(jià)，讓我嫁給元府那賣藥的書生吧。楚小姐很是憤慨。
元府有什么不好，又有錢又有才的。采花的不以為意，手下倒騰著。聽說
那元府小少爺生的也是一表人材，文采斐然，是個(gè)如意郎君。
我不喜歡那勞什子書生。楚小姐翻白眼。等我病好了，可是要去闖蕩江湖的，
帶著一個(gè)只會(huì)吟詩作賦的秀才打打殺殺，頗沒面子。
那便等你病好了再說吧。采花的笑道，將那花都細(xì)細(xì)捆好。明日我便不來了，
楚姑娘莫要想我。
楚小姐指了指大門，說：慢走不送。
8
采花的第二日確是沒來，楚家二老卻是捎來了消息，說那元府下了小禮，
兩戶已在商討吉日了。
我不嫁，你們誰愛嫁誰嫁。楚小姐梗著脖子要拼命，被楚家二老一腳踢回
了府。
這下半輩子是沒戲了。楚小姐望著月亮，長嘆一口氣。
這也說不準(zhǔn)。那采花的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冷不丁來了一句。
家族聯(lián)姻啊，就是這般無趣。楚小姐扭頭看他，看著看著，忽然覺得他挺
順眼的。
喂，采花的，你可曾婚配?。?p> 不曾，但快了。
哦。楚小姐突然有些失落。
那便祝你們白頭偕老了。
騙你的。
楚小姐樂了：你騙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老母親，不催著你的。
我忙得很，有空也劫富濟(jì)貧的，也會(huì)飛檐走壁，有把鈍劍，但也能用。采
花的笑著比劃。
楚小姐不信：你看起來不像江湖大盜，像個(gè)江湖騙子。
那你想和我去江湖看看嗎？采花的看著楚小姐，柔和而又明亮。
想啊。
騙你的。采花的笑了，楚小姐卻沒有笑。
她沒有再指門，只是看著他說：你走吧，我要嫁人了。
9
采花的走了，楚小姐真的要嫁人了。
直到楚小姐坐上花嫁，采花的也沒出現(xiàn)，像憑空消失了般，怎么也尋不著了。
楚小姐坐在轎子里，身邊都是敲鑼打鼓聲，歡天喜地的。
沒過多久，鑼還敲著鼓照例打著，卻見一人飛檐走壁，紅衣，腰間別著把
破劍，像采花大盜般，一腳踏在花轎前，囂張至極：小爺我今日便來劫富濟(jì)貧了，
這新娘子，我要了。
后邊的人大喊：不好了，有江湖大盜來劫人了，不好了，有江湖大盜來劫人了，
不好了，有江湖大盜來劫人了。
楚小姐快哭了，胭脂都花了。
采花大盜安慰她：別哭了，我這不……
后邊那人又開口道：元公子，你說好的銀兩還沒給，喊了三遍，要翻倍的。
那一身紅衣的采花大盜一僵，梗著脖子：少廢話。
那人縮了回去，嘀嘀咕咕：大戶人家什么毛病都，自己搶自己的親，吃飽
了撐的。
楚小姐木著臉回頭看他，元公子頓時(shí)安靜如雞。
10
江湖是看不著了，元府還挺大，楚姑娘要不逛逛？
騙子。楚小姐紅著眼罵他。
起初元公子只是想去嚇嚇那藥罐子里泡大的楚小姐，卻不曾想栽進(jìn)了她的
后院，也栽到了楚姑娘的身上，當(dāng)真是命運(yùn)無常，命運(yùn)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