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前夜

　　對于查理七世來說，天主什么的就是唬人的玩意，以主之名更是可笑。畢竟如果所謂的主真會懲罰褻瀆之人，那么當初神羅皇帝進軍羅馬、監(jiān)禁教宗的行為，可不見得海因里?；实墼獾教熳l。若不是那些愚民那么信奉上帝、神圣的王權更加穩(wěn)固，不然他早就想剝奪教會的特權、搜刮他們斂取的龐大財富，過一把“天主孝子”的癮。先王警告過后輩不要試圖顛覆教會，但目前來看，似乎只是因為神權的強大虛權罷了。

　　不過呢，如果借助教廷號召討伐魔鬼的民意，對巴黎發(fā)動一次小十字軍，這對于提升他的個人威望十分的有幫助，同時也可以奪回那座富庶的首都和周邊地區(qū)（在遺棄者的治理下，巴黎的經(jīng)濟騰飛、一片繁榮）。不但查理七世是這么想的，許多法蘭西的廷臣和將領也清楚這一點。那位巴黎執(zhí)政官是否十惡不赦他們不清楚，畢竟教宗的嘴從來不可信。

　　除了某位特別虔誠的“主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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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9年7月22日，托爾西，距巴黎16千米。

　　“法蘭西的戰(zhàn)士們，這將是一場神圣的戰(zhàn)爭，一場對魔鬼的十字軍。”身穿盔甲的金發(fā)少女看著面前成百上千的法國士官，面色堅定、語氣虔誠地說道，“巴黎籠罩在魔鬼的陰影下，以主之名，奉王之命，吾等必將取得勝利、收復巴黎。”

　　到這里少女停頓了片刻，環(huán)視了面前人群，然后繼續(xù)道：“各位行軍數(shù)日已經(jīng)十分疲勞，今晚務必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明日清晨，我們將立刻發(fā)動攻擊，拿下圣但尼。”

　　“是！”

　　少女揮了揮手，這些法國士官紛紛四散，朝各自的營帳中走去。這不是他們對少女的言辭不耐煩（雖然有極少部分是這么想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們不間斷地行軍，確實是耐力條見底了。

　　貞德也沒有多加停留，立刻朝著臨時搭建的指揮部走去。明天的一些戰(zhàn)事細節(jié)還需要進行規(guī)劃妥善，畢竟巴黎的防衛(wèi)軍可不是什么善茬，其連續(xù)擊潰勃艮第、英格蘭主力的戰(zhàn)績，已經(jīng)足夠讓人感到生畏。

　　她以走入指揮部的帳篷，就看到所有的指揮官都已經(jīng)等候多時，并且已經(jīng)開始自行討論了。

　　“……根據(jù)他們所說，敵人很有可能配備了大量的火炮，無論是正面交戰(zhàn)還是攻堅，這對于我們的軍隊都會造成很大傷亡……”

　　“……敵軍似乎沒有騎兵……”

　　“……巴黎城內(nèi)囤積了大量糧食，據(jù)說采購再數(shù)月前就開始了。莫非他們早有預謀？……”

　　隨后幾名將領發(fā)現(xiàn)另一位統(tǒng)帥已經(jīng)來了，于是這場軍機會議正式開始了。

　　雖說是軍事統(tǒng)帥且很有天賦，但畢竟少女正式參與戰(zhàn)爭還不到三個月，有些時候還是那些指揮過更多的老將們來負責規(guī)劃戰(zhàn)略主體，而她主要還是負責、安排后勤以及振奮士氣等工作，僅僅是偶爾提出一些建議。

　　……

　　軍機會議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后便結束了，畢竟他們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討論了一段時間，再收集完畢周邊情報、考察地理之后，才將計劃安排完畢。在處理完畢之后，所有將領互相告別，返回了各自的休息營帳。

　　“明早見，貞德?！奔獱枴さ隆だ滓琅f如往常一樣，恭敬地向少女告別。雖說他已經(jīng)被查理七世晉升為元帥，但他對于這名少女的崇拜從未消逝，反而是越來越強烈。

　　“注意休息，吉爾?！鄙倥⑿χ卮鸬溃瑑扇穗S后也各自離開了。

　　少女獨自一人往自己的營帳中走去。今夜的月光比較昏暗，不過好在營地里有火炬照明，她依舊能夠看清前方的道路

　　不過在半路中，她突然才察覺，一個黑色人影居然擋在前方的道路上，身影正好隱藏在火光的死角中，在這個常有夜盲癥的年代，她屬于是少數(shù)能夠看清對方的人。她的眼神立刻變得警覺務必，同時迅速地抽出腰間的長劍，護在身前。

　　“你是誰？”

　　“讓娜·達爾克，奧爾良的少女，”對方?jīng)]有回答，反倒是開口問道，“你知道自己在為什么而戰(zhàn)嗎？”那是一個沙啞的男音，音色略顯年輕，她覺得有些耳熟。

　　雖然能看出輪廓，但對方手中是否拿著什么東西，她不知道。因此，少女依舊是保持高度警惕，謹慎地回答道：“為了主，也為了法蘭西和她的人民?！?p>　　“是么？”黑影戲謔地笑了一聲，“那你對進攻巴黎有什么想法么？”

　　“那是為了討伐邪惡。”少女義正言辭地回答道，“那名巴黎執(zhí)政暴虐專橫，我們前去不僅僅是為了主，也是為了解放那里的人民?！?p>　　“教廷的話一定可信嗎？他人的一面之詞，就真的可信嗎？”黑影質問道，“你難道沒有想過，你自己僅僅是他人的一顆棋子，被他們驅使著、滿足他們的利益？而你在被他們利用完后，就會被毫不猶豫的拋棄，自生自滅？”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但這么看來，你是巴黎的人？”

　　黑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xù)自顧自地說道：“你是個虔誠的信徒。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教會早已腐化，他們無法代表你的主。那是一群骯臟、自私卻又道貌岸然的神棍，他們的一言一行，只是為了自身的利益?！?p>　　“你是異端……不，你已經(jīng)被魔鬼蠱惑了……”少女聽著對方的話語，堅決地搖了搖頭。從她的角度看來，教廷是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即使其中有少數(shù)墮落之人，污蔑它也是無法接受的行為。而對方的言行，無疑是與那些異端，甚至是信奉撒旦的那些狂徒一樣可怕。

　　“我原以為你會清醒一點，看起來并沒有?！焙谟坝行┦負u頭，“如果你的救贖世人的意志只是基于這可悲的宗教，那么你將一事無成，并成為你最厭惡的模樣。”他又向少女伸出左手，然后朝上勾了勾食指，毫不掩飾地挑釁。

　　“向我揮劍吧，這樣你就能看清，你的信仰是多么不堪一擊了……你的主不會保佑你，因為它只是人們的意淫罷了。”說到這里，他似乎發(fā)出了一聲冷笑。

　　“不許你詆毀……我對吾主的信仰！”少女的神情逐漸陰沉了下去，隨后伴隨著一聲怒喝，她揮劍沖向了眼前的黑色人影。她的劍鋒如同閃電般朝黑影的胸口刺去。

　　作為虔誠卻又想貫徹善念的天主教徒，她能饒恕自己的敵人，甚至也能容忍異端的存在。但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做到了這種地步，這是對于她至今一切努力的踐踏和她畢生信仰的褻瀆。正如對方所說，她將向他揮劍，但不是證明信仰的脆弱，而是證明其堅不可摧。而作為屬性全面超越常人的“圣人”，她也確實有這個能力。

　　只可惜，她揮劍的對象，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強大異常。

　　依照她那種異常的力量與速度，正常人，乃至那些最勇猛的戰(zhàn)士根本反應不過來，就算反應過來，也基本會在這一擊下當場死亡。不過她也猜測過，對方有能力擋下這一擊，因此也做好了被格擋后迅速變換招式的準備。

　　對方當然是擋下了這一擊，然而卻不是用護臂格擋，而是直接單手抓住了她的劍刃。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貞德的長劍居然轉眼間就被奪走了。她的胸口同時也受到一股異常的推力，讓她差點失去平衡，不禁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對方的力量大得異常，且速度居然連她也跟不上，這讓少女大為驚駭。

　　印證著她的感覺，當她站穩(wěn)腳跟時，冰冷的劍刃已經(jīng)貼在她的脖頸上了。只有劍刃稍稍一用力，她就會立刻香消玉殞。黑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右側，用著奪來的長劍反過來制服住了貞德，原本他所在的地方只是隱約閃過了紅色殘影。

　　戰(zhàn)斗瞬間結束，毫無懸念，她的生死已經(jīng)被眼前之人掌控。憑借剛剛瞬間的交鋒，少女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對方的實力和技巧遠在自己之上，自己的信仰，看起來是無法用力量來證明，而是被對方壓倒性的力量狠狠地踩了一腳。

　　看起來，她的道路似乎要終結于此了，她在內(nèi)心想道，同時閉上了雙眼，準備迎接近在咫尺的死亡。

　　“棟雷米的讓娜·達爾克。”黑影低聲說道，“和你的軍隊一同離開，這里不是你們現(xiàn)在該出現(xiàn)的地方?！?p>　　說到這里，少女突然感覺到劍鋒被移開了。她立刻扭頭朝左側望去，與一雙碧綠色的眼眸對視上，同時對方的面容也在火光的隱約照射下顯露出來。不過她看清之后，立刻發(fā)生了瞳孔地震。

　　“萊茵先生……怎么會……”貞德頓時感覺有些崩潰。作為她的救命恩人，以及某種意義上的追趕目標，她對于那名自稱“遺棄者”之人一直印象深刻。她也想過自己會與對方再度見面，只不過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這不需要你理解，”遺棄者沒有為對方解惑，然后意義不明地勾起了嘴角，“很抱歉，巴黎現(xiàn)在還不能回歸。”

　　“您莫非……是那位執(zhí)政官？”她有些無力地問道。

　　“是?！边z棄者給出肯定的回答，隨后再度強調(diào)了自己的要求，“離開吧，試圖救國的少女，帶領著他們離開吧。留在這里僅僅是浪費時間，對于戰(zhàn)局沒有任何幫助。”隨后，他松開左手，貞德的長劍立即落下，劍鋒插入地面。

　　“您……是在與法蘭西為敵嗎？”她最后問道。

　　“為敵？我僅與戰(zhàn)爭和好戰(zhàn)者為敵，你覺得是我會敵對嗎?！边z棄者發(fā)出了一聲輕笑，似乎是在安慰、又似乎是在嘲諷，隨后轉身背對著少女，“不過，進攻巴黎另當別論。在戰(zhàn)爭結束前，巴黎都不可能回歸，你們也不可能強行收回。我和這里的軍團將堅守城市的中立，你們只能到此，無法再前一步?！?p>　　“您太傲慢了！”少女回過神來，立刻從地上拔出長劍對準遺棄者的背影，說道，“法蘭西的軍隊將會、也只會取得勝利，解放那里的人們。萊茵先生，我不知道您究竟是成為暴政者……但您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成為了我的敵人！”她的語氣雖然堅定，但手臂卻在微微顫抖。

　　“能相信那群神棍的鬼話，也只有你這樣的綿羊圣人了?！边z棄者頭也不回地回答道，言辭中充斥著譏諷，“捍衛(wèi)虛無的憤怒和敵視，我毫不在乎。這次前來提醒你本是為了大局著想，但現(xiàn)在看來缺乏必要——深處盲目黑暗中的人總是會拼命抓住那渺茫的光芒，并否認虛空中的回響著的真實，然而真相是，微光的背后，是一條想吞食你們的獵手。這就和你們相信著那虛無縹緲的主存在一樣，可憐啊可憐。認清事實吧，你們的迷茫和盲信，讓懷有惡意者能夠輕松地利用你們，造成你所厭惡的戰(zhàn)爭和苦難?！?p>　　“你難道就甘愿做迷途的羔羊么？”

　　拋下幾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后，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少女一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