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又過兩天,視野中的景物漸漸變得豐富起來,除了西面海岸線上越來越清晰的陸地輪廓,出現(xiàn)最多的便是各種樣式的航船。
“眼下信風(fēng)自北而來,并不適合遠(yuǎn)航東海。若是初夏、初冬時節(jié),東海與中州之間的航路大船首尾相連、帆立如林!”
對于楊博文所描繪的畫面,徐逸心里是有些不信。近年他主持宗門內(nèi)外事務(wù),是沒有感覺到航船過境有什么明顯的漲消變化。
可是當(dāng)大船抵達(dá)沈公島附近時,眼見到這大島周圍近海無數(shù)的船只浮于波上,一眼望去盡是船板船帆,幾乎看不到海水的顏色,他才感受到真正的中州繁華與自己的淺薄無知。
“這個時令,東來船只甚少,需要先登島報備才能專辟航道靠岸。觀此形勢,起碼也要兩三天的時間。不如就在這里換乘小舟登陸?”
楊博文心憂家鄉(xiāng)變故,沒有耐心留此久候,于是便提議道。
同行徐逸等三人自無不可,于是便在這里換乘擺渡的小舟,從海船之間的空隙之中穿梭而過。
“看,那里竟然有人在飛!”
徐逸本在目不暇接的打量周圍人物風(fēng)景,卻見到天空上有一身影腳踏飛劍快速略過,不免便驚呼出聲。
楊博文見狀后便也仰頭望去,臉上露出了頗為羨慕的表情:“那就是皇朝敕封的道官,所以才能在人前彰顯玄異?!?p> “楊師兄你家也是中州大官門第,怎么不向皇朝討要一份敕封?”
徐逸聞言后便有些好奇,眼見那所謂的道官居然能夠豁免法禁限制,自是非常眼熱。
“中州章制嚴(yán)整,敕命哪有那么輕松獲得??!我家雖然也是官宦門第,但所傳承的只是守土臨民的府吏職位。想要獲得皇朝的敕封,要么是幾大道場嫡親傳人,要么有大功于皇朝,又或者前往皇都通過三年一屆的道舉考試。除此三者,再想獲得皇朝敕命難如登天!”
聽到楊博文這么說,徐逸也嘆息道:“以前只聽說中州道庭名聲很響亮,現(xiàn)在看來,有此道鼎法禁的存在,中州皇朝才算是此間天地的真正主人?。⌒奘總兓虿回潏D凡間的錢財俸祿,可是有這敕命通玄的引誘,還不爭相受此皇朝君王的驅(qū)使?”
“徐師弟你確有見微知著的才能,事實正是如此。道庭傳承的歲月雖然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當(dāng)世本朝,但也仍然要受皇朝俗世的制約?!?p> 楊博文見左近無人關(guān)注自己幾人,便湊近徐逸低聲道:“據(jù)說玄元道庭上一代的掌教道尊,就是在陪同本朝圣皇封禪大岳時因遭君王厭惡、被殺與東岳山麓……”
“還有這樣的事情?看來這中州對咱們玄門修士還真是危險??!”
徐逸聞言后又瞪大眼,他雖然不了解中州玄門勢力格局,但也知玄元道庭乃是天下第一道傳,掌教道尊若比擬俗世不啻于玄門的皇帝。
如此地位崇高一個人物竟因為被人間的皇帝厭惡就遭到殺害,那其他玄門修士生死不就更在皇朝一念之間?
“只要進(jìn)入這道鼎法禁范圍之內(nèi),便再無玄門修行的從容自由。我雖然貪戀中州的繁華,但也不愿久居中州,還是難舍海外的自在?!?p> 袁齊也在一邊感慨道:“不過中州雖然法律森嚴(yán),但你徐府君本就此道中人,稍作適應(yīng)或許就能如魚得水,會比在海外過得更快活。”
聽到袁齊對自己的評價,徐逸也嘿嘿一笑。他所感受到的驚訝主要還是中州迥異于海外的世俗規(guī)矩,但心里倒也沒有什么懼怕的念頭。
他本就看不慣自家宗門里沒有規(guī)矩約束的散漫門風(fēng),稍作品味后的確覺得中州這樣規(guī)矩森嚴(yán)大有可取之處:“中州人物繁華,仙凡雜居一處,道術(shù)高深并不意味著德行出眾,玄門神通若不加壓制,俗世民眾還有活路?”
東玄城里陳家仗著門中陳長老這一層關(guān)系,便欺男霸女、聚斂無度,有異能的人若得不到有效的制衡,作惡的可能永遠(yuǎn)大于行善,這是徐逸因此得出的體會。
畢竟人苦心修行、壯大自身,絕不是為的自我限制、自我閹割。與其奢望他們善大于惡又或善惡兩開,不如從源頭上就加以管束。
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擺渡的小船才靠臨碼頭,一股繁華熱鬧的市井氣息又撲面而來。
“多寶閣、多寶閣,收購四方靈材,不限多少,時價最高!”
“華裳館量體裁衣,巧工定制,天下第一的法袍術(shù)館,絕對不可錯過!”
“玉露堂專售靈丹妙藥,居家旅行、修行斗法,第一良選!”
碼頭上各色人等,打著旗幡喊著口號,熱情洋溢的招攬買賣生意,聲音一浪蓋過一浪。
徐逸雖然少入人間,但在東玄城也曾入坊市游玩,眼見到中州玄門修行已經(jīng)如此世俗化,心里也是大為感慨,方待轉(zhuǎn)頭跟袁齊討論幾句,卻不見了這位師兄的蹤跡。
“多年不入中州,這沈公島竟已如此繁華。那些掮客見我螭龍,險些要圍上來把我撕了!”
好一會兒,袁齊才沖開了人群的束縛,有些狼狽的追趕上來,那自得手后便常常被他牽在身后炫耀的螭龍早就不見了蹤跡,化作一枚手環(huán)套在了手腕上,還要用衣袖牢牢遮擋。
楊博文見狀后便也笑語道:“沈公島近年的確是繁榮數(shù)倍,已經(jīng)成了臨海第一仙坊,不只中州道傳、就連海外一些大宗傳承也都在這里設(shè)置貨棧據(jù)點,用作資貨交流?!?p> 相對于徐逸的滿懷好奇和袁齊的樂在其中,卓元節(jié)則有些不適應(yīng)這繁華嘈鬧的市井氛圍,對楊博文說道:“若在島上沒有事務(wù)辦理,咱們還是盡快動身前往廣陵?!?p> 楊博文聞言后便連忙點頭應(yīng)是,轉(zhuǎn)又說道:“待我去曹婆廟供奉還愿,咱們便即刻離島。”
海島上貨棧林立、幾乎沒有空閑的土地,眾人行走起來也是曲曲折折。
徐逸打量著周圍一切,除了好奇之外,也在于他本就有要在東玄島附近興建仙坊的打算,也存了幾分借鑒的想法。
“楊師兄,這沈公島是中州皇朝在管理?看起來雖然熱鬧,但卻有些雜亂啊?!?p> 楊博文一邊在前帶路,一邊回答著徐逸的問題:“這里并不屬于官府管轄,而是江南大族沈家的封土。國朝創(chuàng)業(yè)、渡江統(tǒng)一,沈家合族出力,為大軍鎮(zhèn)壓江波、供奉錢糧,因此開國的元功而顯貴于當(dāng)朝。沈家也不是單純的俗世貴族,還是一個玄修世家,其族長沈穆是一位道境宗師,也是皇朝敕封的三品天師道官,勢力很是雄壯。”
“這已經(jīng)是老皇歷了,沈家因有女子入作廢太子側(cè)妃,家族因此大受連累。沈天師受詔入朝守衛(wèi)皇陵,但究竟是生是死……”
旁邊有過路人聽到楊博文的介紹后,便插話嘆息道:“沈家全族因此忐忑,也無心打理這海島封土,或許過不多久,沈公島就要換個名稱了。”
簡單的幾句話,就勾勒出皇朝政治傾軋的殘酷,也讓徐逸對這仙凡雜居的中州皇朝更生好奇。
在坊市間雜亂的曲巷中前行了好一會兒,周遭貨棧建筑變少了許多,但視野也并未豁然開朗。前方道路盡頭有一座裝飾著五彩琉璃瓦的重檐廟宇,廟宇內(nèi)外人滿為患、比肩接踵。
“請三位在此稍后片刻,我要入廟祭拜曹婆。”
楊博文交代一聲,然后便擠入人群中往廟宇內(nèi)走去。
“這曹婆廟看起來有些妖異啊,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徐逸站在擁擠的人群外,道眼遠(yuǎn)觀便見到這廟宇被一團(tuán)斑駁雜亂的氣息所籠罩,就連道鼎法禁都不能將這氣息驅(qū)散壓制,談不上玄奇,但卻透出一股詭異。
“傳聞這曹婆本是千數(shù)年前臨海漁村一老嫗,其夫與子出海打漁卻遭大風(fēng)浪遇害,曹婆站在岸礁日夜哭泣盼望親人能回,最終嘔血而亡,因其執(zhí)念深重而生靈,庇護(hù)臨海那些漁船出入平安,所以在中州臨海時常會有供奉曹婆的廟宇?!?p> 袁齊在一邊解釋說道:“《道經(jīng)》上講,在天為神、在地為祇。這曹婆便是民間滋生的一個野社荒祇,雖不屬于玄門正道,也未受皇朝敕封,甚至未必真有其靈,但因千萬人雜欲愿力糾纏匯聚,是很有幾分神異的。你待它恭敬,它未必會保護(hù)你,可若對它失禮,它就一定會施加報復(fù)!”
袁齊講到這里的時候,徐逸便看到那籠罩廟宇的駁雜氣息突然分出一股,直向袁齊投射而來,忙不迭拉了袁齊一把:“袁師兄小心!”
卓元節(jié)冷哼一聲,身上氣息驟凝,抬手震散那股無形的妖異氣息,又凝望頭頂虛空片刻,繼而便沉聲道:“這些荒祇之靈本身并沒有善惡的觀念,入此叩拜者多以雜欲請托,貧苦漁夫、強(qiáng)梁盜匪皆不絕其門,到最后也會變得渾渾噩噩、污濁不清,只是一團(tuán)欲念糾纏。
因它是人間雜欲的聚合,就連道鼎法禁都無從壓制。雖然沒有直接侵害人命的威能,但若忤之卻能在冥冥中折損一個人的氣運(yùn)。日后行走中州,師弟你對此類事物還是要敬而遠(yuǎn)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