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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春花

(五)

微笑的春花 礙言 2862 2022-05-22 10:43:26

  (五)

  這天第四節(jié)課將下未下的時候,馬艷虹留意到一個黑團團在走廊外徘徊著。馬艷虹想都沒想,肯定又是那個小不點。

  “阿姨,快跟我來!”下課鈴一響,小不點就朝馬艷虹揮著手,跑進教室里,拉著馬艷虹跑向愛心餐廳。

  廚子持刀的手飛快地游動著,刀落在砧板上,發(fā)著“噔噔噔”的聲音。

  小不點牽著馬艷虹的手,身子斜倚在她的腿上,眼睛緊盯著那砧板:“阿姨,廚子叔叔說要做醬牛肉。”

  廚子是個胖大叔,一臉福相,十分可親。一年多以前,廚子還在縣城開飯店,只因生意不景氣,就又回了山村。只是讓廚子沒想到的是,村子里發(fā)生了很多變化。讓他感觸最深的,村民們不用再下山到泉眼那挑水吃了。省水利廳專門建了個供水站,讓山里的家家戶戶都通上了自來水。

  村子還是那個屹立在崖上的山村,村子已經(jīng)不是那個與世隔絕的村子了。

  天終于不再陰沉沉的,萬里長空一片碧藍。

  “誰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國王對九色鹿的不義?”馬艷虹的目光掃過那些把手舉到了天花板上的孩子,停留在了后窗的位置—米呷的脖子都要勾到課桌底下了。

  米呷以前邊的同學為“掩體”,偷瞄瞄馬艷虹會點誰起來回答問題。不料,老師正笑著盯著自己,那笑讓他耳根發(fā)熱,像火燒飛絮一樣,很快引燃了全身。米呷又覺得頭皮麻癢,有兩條瀑布在鼻子里噴薄欲出。

  “我覺得是忘恩負義?!?p>  “米……”

  “哐~”

  教室的門開了,撞擊著黑板的墻面,震得窗上玻璃也一陣響動。室內(nèi)猛地竄進一股酒味。

  面癱子披麻戴孝,手持酒瓶,東搖西晃地闖了進來。他僵硬的目光掃過一個個恐懼的臉龐,他大喊著:“米呷,你給老子出來!”

  孩子們瞳孔圓瞪,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米呷深埋著頭,身軀猛烈地哆嗦,倚靠窗臺才不至于倒地。

  “米呷?你小子藏哪去了!”面癱子略過馬艷虹,溜進了課桌間的行廊,手中的酒瓶撞擊著桌面,當當作響。

  “你干什么!”馬艷虹喊著,又拍拍前門口的學生,叫他趕緊去喊李校長。

  “這里是學校,我們正在上課,請你馬上出去!”

  “米呷!你狗日的藏哪去了!”

  絕望的米呷把頭陳在了緊摞的雙臂上,任由那酗酒的大伯一遍遍高呼他的名字。

  面癱子已到行廊盡頭,那頂蓬亂的雞窩頭,就是我侄米呷。面癱子拽著米呷的耳朵,把他生生從座位上提了起來。

  “我叫你你沒聽見???耳聾了?嫌我喊你丟人是不是?”

  米呷的眼睛已經(jīng)哭腫,下唇尤其咧得厲害。嗚嗚咽咽地,兩掛清鼻涕已成瀑布,鼻唇之間還出了兩個水泡泡。

  “你干什么!這里不是你耍酒瘋的地方,趕緊給我出去!”

  李校長嘶啞地喊著,就要到面癱子跟前的時候,那楞貨松開了米呷的耳朵,拿起酒瓶子瞄向教室前方。

  抱頭趴下!李校長聲嘶力竭地喊著,兩只手順勢捂住身旁兩個孩子的頭。

  “他媽的,你多了不起啊,敢可憐老子!”

  “馬老師快跑!”

  啪~面癱子沒有瞄準,酒瓶子砸在了黑板上。碎玻璃片四下飛散,連同濺起的水花,一同落在前排孩子們身上。馬艷虹的衣服也被濺濕了。

  下午放學的鈴聲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聞聲趕往。滿屋酒氣。黑板上的板書被水湮沒了,整個行廊都瀝瀝拉拉的。

  披麻戴孝的面癱子跪倒在地,仰天大笑,高聲疾呼道:“我的兄弟啊,你這兒子不聽我話??!”

  飛出的玻璃片在馬艷虹的手臂上劃開了條紅線,馬艷虹啥也顧不上了,繞過跪地的面癱子趕緊把米呷領(lǐng)出了教室。

  水泥操場上樹影婆娑,面癱子被村民們拖拽出了教室,丟在那里。人們圍著身穿孝衣的面癱子,要對他進行“公審”。眾人紛紛批判,說他就是個瘋子,罵他沒良心。

  這時,跟面癱子素有矛盾的人起哄說:“報警吧,這起碼屬于擾亂治安,他進去了,咱們村就安生了?!?p>  面癱子也不管那些人說的什么,只顧自己狂癲地笑著。笑完,面癱子整了整身上的孝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前邊的村民作揖行禮。接著,面癱子高喊著“一路走好”,就要朝四面八方的村民拜祭。

  村民們無福消受這瘋子的大禮,面癱子跪向哪邊,哪邊的人就跑到別處。

  “嗒嗒嗒”,拐杖有規(guī)律地落在地上,那聲音越來越近。面癱子腦子昏沉沉的,也不數(shù)磕下幾個,悶自地把額頭砸在地上—你們?nèi)硕?,我還牽著鬼呢,作踐不死你們這些幸災(zāi)樂禍的人!

  面癱子再抬頭,眼前站著雙老布鞋。喲呵,你有種??!面癱子就高喊著“一路走好”,又把額頭使勁砸在地上。可那老布鞋紋絲不動。

  面癱子的額比暈紅的臉更加紅腫,嫌疼了,就停下了。

  “接著磕?!?p>  面癱子抬頭,老支書威凜的眼神如豺狼般盯著自己。

  “老頭子,我說了,我家的事兒你少管!”

  老支書拿起拐杖,狠狠地掄在面癱子背上,罵道:“我打死你個完蛋的玩意!”

  老支書一連掄了好幾下,面癱子側(cè)身倒在地上,疼得嗷嗷叫著。正在氣頭上的老支書哪還管他的死活,一棍又一棍地掄在面癱子身上。

  掄累了,老支書把拐杖交給身旁一個年輕人:“你給我接著打,打死了算我的!”

  村民們哪見過老支書這樣,心想著這樣下去,那還不真得鬧出人命,就紛紛勸老支書消消氣,那接過拐杖的年輕人也沒再打。

  “端盆水把他潑醒?!蹦贻p人聽了老支書的吩咐,問李校長要了盆涼水。

  “嘩”,潑出的水沖掉了面癱子的孝衣,面癱子的眼里少了剛才的撲朔迷離。

  “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敢到教室里耍瘋?又不想讓娃上學了是吧?”老支書蹲面癱子跟前說。

  “老支書。你干什么?”面癱子還暈暈乎乎的。

  “干什么?我還想問你干什么呢!你拿酒瓶子把老師孩子都給砸傷了,還記得嗎?你犯法了,等著槍斃吧!”

  老支書留下發(fā)蒙的面癱子,說了句你家的爛事我再也不管了,就背著手氣沖沖地走了。村民里一片靜默,只有那起哄報警的跟上去,說要送老支書回坪下屯。

  那跟面癱子誓不兩立的又問老支書該不該報警。老支書看出了他的心思,說你該早報的啊,現(xiàn)在我也把他揍成了那樣,警察來了,還不連我一塊抓了去。

  老支書打聽了,除了馬艷虹胳膊受了點皮外傷,李校長和學生們都沒事。老支書對面癱子說:“你就慶幸吧!趕緊去找人家道個歉!”

  面癱子道歉是帶著條件去的,沒錯,這楞貨做錯了事還要跟人家談條件。他的條件就是,不叫米呷留在愛心班了。

  村民們都覺得他傻,只有老支書懂得他那樣做是為了掩飾自卑。

  面癱子穿孝衣闖進教室里,拿酒瓶子朝自己扔,這件事情,馬艷虹應(yīng)該一輩子都忘不掉。

  教室里十分安靜,馬艷虹站在門外,聳了聳肩膀,調(diào)整著僵硬的面部肌肉。

  “同學們,早上好?。 ?p>  學生們齊聲回了句老師好,目光卻齊刷刷地投向后黑板方向。

  “米呷,你站那干啥?沒寫完作業(yè)嗎?”馬艷虹笑著問。

  米呷沒說話,嘴向下咧得厲害,頭使勁低著。屋里各個角落投射而來的目光就快把他點燃了,他更見不到馬艷虹臉上的笑。兩掛清鼻涕又留下來,和眼淚一起。

  “米呷?”馬艷虹又喚一聲,臉上依舊掛著微笑,而米呷卻依然低頭,嗚咽無應(yīng)答。

  馬艷虹把米呷叫到走廊里問:“你怎么了?”

  米呷盯著馬艷虹胳膊上的細線,吸溜半天鼻涕,才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老師對不起?!?p>  “你真沒寫完作業(yè)?”馬艷虹故意問。

  “老師我寫完了,不信拿給你看!”

  “那你還有什么對不起我的?”

  “我給你弄了這么多麻煩,成績還不好,我大伯還把你胳膊給弄傷了。我實在對不起你?!?p>  “就這些?”

  “嗯?!?p>  “你唯一做錯的事,就是上課發(fā)呆,不認真聽講。心思可真夠重的,小男孩,眼淚可不能這么不值錢?。 ?p>  馬艷虹的臉上不再微笑,露著責怪的表情,米呷這樣才敢看她。這時米呷也才真正感受到,老師好像并未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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