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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春花

(二)

微笑的春花 礙言 2900 2022-05-19 19:26:10

 ?。ǘ?p>  攀上鋼梯,馬艷虹已經(jīng)氣喘吁吁,汗水也浸濕了衣衫。年輕干部又在坪下屯叫了個養(yǎng)羊合作社的小伙子,叫他在后面護送著,自己則在前邊引領(lǐng)著。就這樣,馬艷虹有驚無險地過了空廊,到了坪上屯。

  懸崖的平地上,視野終于不再狹隘。晴朗的萬里長空,綿延到天邊的山巒,似黃飄帶蜿蜒而來的江。一切都美不勝收,一切都盡收眼底。

  “沒想到在山頂上看,這里這么漂亮。”馬艷虹感嘆著。

  來不及完整領(lǐng)略遠處風(fēng)光,一段熟悉的旋律飄蕩在了馬艷虹的耳畔: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xué)習(xí),艱苦斗爭,向著勝利勇敢前進,向著勝利勇敢前前進……

  聲音自上坪小學(xué)操場傳來。如棋局般排列整齊的土坯房里,這空心磚灰水泥筑成的平房大院顯得十分醒目。院中高聳的旗桿巍然屹立,桿上無旗,應(yīng)該是在舉行升旗儀式。

  走進大門的時候,音樂忽然止住了。因為沒有校服,百余個身高不等的孩子穿著各樣的衣服,但胸前卻無一例外都系著紅領(lǐng)巾。矩形方陣中,他們個個神情肅穆,緊盯地旗桿下的李校長。李校長手中端著紅,仿佛定在了那里,穩(wěn)如一座銅鐘。

  村落靜默著,高山靜默著,輕風(fēng)不再嬉鬧,云朵駐足敬禮。在這靜默的幾分鐘里,馬艷虹的眼中是旗,腦中卻不停地放映出這上山之路的坎坷。那位手托著旗幟的李校長,是如何讓荒蕪的茅屋發(fā)出生機,又是如何在這里堅守二十二年的?馬艷虹想著想著,在靜默中,鼻子就酸了。

  前奏從窗上高懸的喇叭里驟然響起,李校長用力一拋,手中的紅就隨著鋼管樂隊的演奏冉冉上升。李校長的背不再像塞著個帽子,頭隨旗緩緩上升著。百余個孩子的手高舉到頭頂上,行少先隊隊禮,他們的頭也像李校長那樣,跟著緩緩上升著。前奏畢,李校長沙啞的嗓音,和著孩子稚嫩的合唱,和著喇叭里鋼管樂隊的奏鳴,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唰”地一下,馬艷虹的熱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禮畢,旗幟已在風(fēng)中飄揚,孩子們又在樂曲中解散了。

  李校長的背在走動時又彎了下去,他熱情地伸出手說:“你就是愛心班的馬老師吧?你好,我是這里的校長,叫我李老師就行,上坪小學(xué)歡迎你的到來!”

  “您好!我是馬艷虹,成都來的,大學(xué)剛畢業(yè),您叫我小馬就行!”

  馬艷虹早聽學(xué)姐說過這位老教師的事跡。激動之下,她竟沒有發(fā)覺自己是雙手握著李校長的手,最后也是李校長提醒自己,她才記得松開。

  水泥操場上還留有相當一部分孩子,有的在踢毽子,有的撐著皮筋跳高。歡笑玩耍的大都三五成群,還有幾個好奇的孩子,盯著馬艷虹看。馬艷虹覺察到一個高個男孩正盯著他,她笑著要去打招呼,那男孩卻給她拋了個鄙夷的眼色,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馬艷虹無法讀出那眼神中的奧義,只是想起自己上學(xué)的時候,也總有幾個男生有些古怪。

  另三名愛心班老師還沒有到,馬艷虹率先要了一份愛心班孩子名單。18個孩子,最大的12歲,最小的6歲,他們大都來自崖下的坪下屯。李校長對她說:這些孩子其實都是村里的特困兒童,有的是爸爸去世母親改嫁了跟著爺爺奶奶,有的是父母因故喪失了勞動能力,還有的一個親人都沒了成了孤兒……

  “阿姨,你是校長請來的生活老師嗎?”愛心教室里,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小不點眼睛忽閃忽閃地,抬頭問馬艷虹。

  “阿姨不止是你們的生活老師,還是你們?nèi)昙壍恼Z文老師,你們有人上三年級嗎?”馬艷虹撫摸著小不點的頭,一把把她抱起。

  幾個個頭小的孩子“唰”地舉起了手,馬艷虹笑著點了點頭。剛要擺手叫他們放下,靠后窗的一個高個男孩這才遲緩地舉起手。就是操場上走掉的那個。他頭發(fā)蓬亂,眼神飄忽,肥碩的嘴唇向下咧著。他的脖子彎著,頭深埋著,乍一看去,給人一種慵懶、僵硬、不易親近的感覺。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同學(xué),請放下。”馬艷虹的臉上掛著微笑,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靠后窗的地方。

  男孩的眼神無意與馬艷虹交織。馬艷虹朝他笑著,他卻皺著眉低下頭,臉漲得通紅。他只感覺頭皮一陣麻癢,他開始使勁撓頭。在他眼里,馬艷虹臉上的微笑是對他的嘲笑,嘲笑他邋遢不潔凈,嘲笑他無父無母、家里一貧如洗,嘲笑他十二歲了卻只上小學(xué)三年級…想到這里,男孩的嘴咧得更厲害了,積聚半天的清鼻涕瀑布似的掛了下來。馬艷虹又想不通了。

  四名愛心班的老師已經(jīng)到了三個,另兩個來的都是本縣的。還有一個山東人還在路上。

  “你們找宋書記簽字了嗎?”馬艷虹問。

  “沒呢,宋書記不在?!?p>  “我比你們來的早,但我也沒見著她。大白天的,她不會坐在屋里喝茶的?,F(xiàn)在,她要么在貧困戶家里,要么在視察幾個剛辦起來的扶貧產(chǎn)業(yè),要么在孤寡老人的地頭幫忙。村里找不到她的話,那她肯定去縣里談事了。反正,我這學(xué)姐不會閑著的,永遠跑在扶貧路上?!?p>  馬艷虹復(fù)述年輕干部的話時,嘴角都揚到了天邊,自己才來村子半天,那感覺卻像來了半年。

  “我們不是跟宋書記住一個宿舍嗎?晚上她回來再簽吧。”一個女老師說。

  “對,等山東的姐妹來了,咱們再一起回宿舍,等宋書記簽字?!瘪R艷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十八個孩子住在上坪小學(xué)的愛心宿舍里。這晚,李校長讓妻子陸老師代為照料。李校長說:“等你們?nèi)她R了,簽了字,再按方案施行吧?!?p>  于是,在跟老師孩子們一塊吃完晚飯,西天彩霞絢爛的時候,三個女老師結(jié)伴回村委會的宿舍去了。

  三個老師坐在各自床上聊起了天。起先她們互相詢問在哪個大學(xué)畢業(yè),家住在哪里,那兩個老師說,她們家就在縣城。漸漸聊得火熱,她們又聊起各自的“愛豆”,彼此詢問有沒有男朋友,馬艷虹說,已經(jīng)單身了二十二年,有條件的話,你們給我介紹個吧。后來,又有人問為什么來到這貧瘠山村,那兩人說,是為了報恩,因為對這片大地愛得深沉。馬艷虹則說,就是想看看這里有什么神奇的,能讓學(xué)姐留在這好幾年。

  十點鐘了,山東人沒來,宋繡蓮也沒回來。再等等吧,一個老師看著桌上的文件,馬艷虹準備著三年級的語文課程。

  十一點了,外面響起幾聲悶雷。一個老師躺到床上說,山東人路途遙遠,可能先在縣里住下了吧。可宋繡蓮也沒回來。

  十二點了,雨嘩嘩沖刷了木門。兩人實在熬不住,已經(jīng)倒在床上熟睡。馬艷虹也困得睜不開眼,她在猶豫要不要關(guān)燈。

  迷迷瞪瞪地,馬艷虹又看到了那高個男孩的鄙夷一笑,還有他唇鼻間起的鼻涕泡泡。從暴雨砸在地面的聲響中,她好像聽到了一陣哭鬧聲。她夢見自己從那段蠶蟲般的空廊上摔了下去?!翱┼狻币幌?,她醒了,只覺得渾身酸痛。凌晨一點,雨還在下。這一天,走了這么多山路,爬了這么多鋼梯,哪能不疼啊!再加上時刻想著學(xué)姐的到來,她又醒了好幾次。反正這一夜,她是一點都沒睡好。

  馬艷虹再醒的時候,燈還亮著,屋里有些潮濕。雨砸在地面的聲音消失了,只是木門外嘰里呱啦的,像是很多人用她聽不懂的方言討論著什么。

  天還陰沉沉的。村委會小院里圍滿了哭泣的人,有李校長,有迎接她的年輕干部,有護送她過空廊的養(yǎng)羊合作社小伙,還有里三層外三層的村民,他們圍著一個老者,邊哭邊聽他說話。

  她爸爸媽媽知道了嗎?

  年輕干部說:“打過電話了,醫(yī)院來消息之前打的,她的父母應(yīng)該在往這邊趕。有縣委的同志在呢,還有我們的村干部。老支書,您別太難過,保重身體要緊?!?p>  “哎,可憐的女娃呀!你們下山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也得去送送?!崩现穆曇舾艄照鹊氖忠黄痤澏吨?。人群里另幾個老者也說著類似的話。

  屋內(nèi)方一夜,村上已千年。宋繡蓮就這么沒了,一場暴雨引發(fā)的泥石流,剝奪了她與愛心班老師們見面的權(quán)利,也把她的生命定格在了昨晚。

  馬艷虹沒有學(xué)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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