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彼得睜開眼睛。
迎面是一片燦爛的明媚。
暖風和煦地掃過他的衣角，他置身于一片寧靜而美好的小街巷之中。綠油油的藤蔓靜靜地安臥在錯落有致的墻壁上、順著特意為它們插上的支架織起一片可愛的綠茵。
第一反應是無比的愜意與有那么一瞬，彼得感到有些手足無措。就像信鴿失去了腳上的信件一樣，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
順著令人安適的綠茵走下，彼得突然在遠處看到了艾什莉的身影。
她正穿著一身便裝蹲在一旁，笑瞇瞇地給一只圓頭圓腦的橘貓喂貓糧。
突然，艾什莉一扭頭，看到了彼得正朝她走來，便抱起那只貓，一邊朝著彼得招手一邊跑來。陽光正灑在她臉上，同她無邪的笑容一起燦爛。
彼得覺得艾什莉前所未有的美麗。
他感覺自己跟艾什莉說了幾句話。
具體是什么話，他有點忘了。然后就順著那條綠茵大道一直向前走。
他走入一棟不高不矮的房子中，推開門，莎娜和理查德正坐在桌前吃水果。那水靈靈的葡萄很是誘人。
“來兩個？彼得？”理查德并沒有像以前那樣在叫彼得時帶上職稱，相反，他只是遞給彼得一碗葡萄。
彼得笑著謝絕了他的好意，徑直走向了里間。他感覺自己好像有個什么約定，要趕緊過去赴約。
推開木門，迎面就是一陣喧鬧聲，幾個Egoist團特派隊的成員正在相互打牌，牌桌上時不時傳來一陣爆發(fā)式的笑聲。彼得沒有打擾他們，只是笑了笑，轉(zhuǎn)身沿著樓梯上了樓。
一上樓，彼得就看到艾什莉正沖他招手。
“嘿！前輩！就差你了！”她趕緊走上前來，拉起彼得的手。周圍站滿了一圈人。歐若拉、李、克里斯托弗、卡米爾、Geburah都在等他。彼得抱歉地笑了笑，在眾人的簇擁下，一同走入了一條漫長的水族館海底隧道。
美麗而新奇的各種魚類從他們的頭頂優(yōu)雅劃過，粼粼光紋映徹昏暗的隧道之低，為這條隧道奠定了神秘而奇幻的基調(diào)。大家小聲地交談著，生怕會驚擾到周遭自由自在的魚兒們一樣。
彼得慢慢地走著。他沒有聽清周圍的人在說什么，這樣的速度剛剛好，眼前的景色令人心中平靜，他感到安寧與和平。
……似乎這就是他所渴求的狀態(tài)。
走著走著，彼得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變成了巴圖、斯內(nèi)克、千雪、希兒娜這些，還有小雅各這些朋友們。他和大家打了招呼，便加緊了腳步，趕上了艾什莉那邊。
蜿蜒曲折的隧道盡頭，是一扇吸音大門。推門而入，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影廳。彼得向著觀影席上看去，一些熟人已經(jīng)在位置上做好。
彼得看到老狼正在最后一排朝著自己招手。
“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崩钫f道，一邊指揮著大家就坐。
彼得和艾什莉坐到了老狼的旁邊。老狼拿出了爆米花和可樂，影院內(nèi)的燈光一下就暗了下來，電影開始了。
放映機就在彼得的左后方打出一道錐形的光柱，空中的浮塵反射的光芒繪制出那條光軌，直直地打在巨大的熒幕上。
彼得靜靜地看著那些幻燈片般的電影一張張閃過。
空曠的天空、夕陽下的農(nóng)場、無垠的麥田……孩子們嬉戲打鬧時弄翻的咖啡、一些模糊的照片……
寧靜。
彼得很享受這種感覺。他享受著這樣一個安詳和平的世界，一個充滿希望與美好的世界。陌生人會像老朋友一樣對你微微一笑，沒有刺耳的爭吵與固執(zhí)己見的偏執(zhí)。就在這種平淡的小小日常中，太陽升起又落下，每個人能都帶著自己的微笑，又將自己的微笑送給別人。
在凌亂的幻燈片中，電影放出了最后一個毫無意義的鏡頭。
放映結(jié)束。
“……夢，就做到這里吧?！?p> 彼得嘆了口氣。
影院的燈光驟然亮起，照亮著空無一人的放映廳。
艾什莉、老狼、歐若拉、克里斯托弗……千雪、Geburah、那些坐在位置上的熟人、陌生人、Egoist團的成員、控制區(qū)的居民……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們，如同鬼魅暗影，在燈光亮起的一剎那消失不見。
彼得坐在最后一排的放映機旁，并沒有著急著站起來。
他只是向左看去——修普諾斯此時正身著一套普通的連衣裙，抱著一頂寬檐遮陽草帽，坐在彼得的身邊。
“……你的夢意外的普通呢?！毙奁罩Z斯頭也不回，雙眼只是直勾勾地看向那已經(jīng)空無一物的熒幕。
“或許吧。”彼得的聲音不起波瀾。
“……”修普諾斯沒有再說話。
“這是你干的？”彼得問道，“你似乎迎來了一次頓悟。”
修普諾斯點了點頭：“……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很耳熟的聲音——她質(zhì)疑著我、引導著我，走向了我自己的頓悟。因此，我得以一窺我理想的最終歸宿——‘黃金夢鄉(xiāng)’?！?p> “……是個不錯的名字?；蛟S你可以講講你是怎么做到這件事的?！?p> “我……似乎得到了一種能力。我似乎能通過某些方法，將某人拉入一個夢境。我很難解釋這個抽象的過程。說到底，它也不完全可控。我會同對方——也就是你，一同墜入這個夢境。而這個夢境，理應是最能讓你流連忘返的地方?！?p> 修普諾斯看起來似乎有點失落。
因為彼得很快就認出了這是一場夢，并且只是簡簡單單地嘆了口氣，便結(jié)束了這場夢境中的演出。這是她感到有些費解的。
彼得沒有理會她，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
“這么著急走嗎？”
“夢總是要醒的。”彼得搖了搖頭，眼神很是決絕，“夢里總會缺些什么。它令人安心，細看之下……卻缺失了我所追尋的希望。如果你想將我困在這里，那是不可能的?！?p>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空跟修普諾斯在這里耗下去了。
“是么……彼得先生，不，彼得，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修普諾斯突然說道，語氣帶上了些不確定。
“說吧?！?p> “……我是有罪的人么？”
“所有人都有罪，只是多少不一樣，”彼得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們只是背著罪孽，朝著不同的方向前進?！?p> “那，我需要為我過去犯下的罪行承擔什么懲罰？”
“……”彼得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你已經(jīng)沒有那些模因污染之物了，這意味著你已經(jīng)不再對那樣龐大的人群有潛在的威脅——殺了你恐怕也起不了殺雞儆猴的作用，相比之下，或許你需要贖罪吧?！?p> “但我也不打算贖罪。”修普諾斯聳了聳肩，“我依舊期盼著黃金夢鄉(xiāng)的降臨——今日得以用這種方式看到它，實在是美得令人窒息?！?p> “你跟我講又有什么意義？”彼得無奈地攤了攤手，“走吧，夢該醒了。它困不住我的?！?p> 說到此處，周遭的景色開始逐漸崩塌，整個放映廳開始不穩(wěn)定起來。
那些似乎真實存在的東西逐漸被從這片虛幻的世界中剝離開來、變得破碎而離散起來，露出這個世界底層的虛無——在這些虛無的盡頭，就是現(xiàn)實本身。
“……有意義的。”修普諾斯低語著。
彼得站在一片虛無之中，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依然安坐原位的修普諾斯：“什么？”
“將這一切和你講述，都是有意義的?！?p> “都要走了，你到底想說什么……”彼得皺起眉頭。
“要離開的是你——要留下的，是我?！毙奁罩Z斯平靜地看著彼得，露出了一絲笑意。
“等等，你——”
“我不打算離開這里——在現(xiàn)實中，我已經(jīng)失去了我最后的籌碼，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持我走得更遠，如果我回去，那么等待我的就只有一個即將土崩瓦解的公司，和來勢洶洶的辰星科技公司?！闭f著，修普諾斯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如果我留在這里呢？——現(xiàn)實中的我會就這樣永遠沉睡過去，追隨我的人也會因為我的死而離開這里，相關的利益集團也會因為黃金夢鄉(xiāng)的崩潰而無法追究我的手下……”
“我，會永遠留在這個美夢之中?！?p> “而你會離開——你的手中還握著太多太多，這讓你強大到無需畏懼現(xiàn)實，乃至可以反抗整個真實的世界……”
“當然，這里也有我的一點小私心——我希望，我走之后，現(xiàn)實之中還有人能記得我?！?p> 修普諾斯就坐在放映廳的最后一排，云淡風輕地笑了笑，對著彼得揮手告別。
“希望你能記得，我是夢境之主，修普諾斯。”
“我在你的黃金夢鄉(xiāng)中，邁向永恒?！?p> 說著，修普諾斯伸出手去。
打開了手邊的放映機。
霎時間，彼得被拋入了虛幻之外的虛無之中，而離他漸行漸遠的那片夢境中，放映廳很快重新凝聚為一個栩栩如生的實體，連同著整片巨大的夢世界一起重構為一體。
越來越多的人們從世界的角落中走出、走入這片并不存在的廣袤天地——他們歡笑、高歌，他們載歌載舞，歡慶著自我的降生，歡慶者他們生存在這樣的美好與祥和之中，歡慶著這個不知痛苦與悲傷為何物的世界，歡慶著修普諾斯、歡慶著黃金夢鄉(xiāng)、歡慶著一切的一切……
隨著彼得逐漸脫離，他看到這個世界正在加速。
人們的動作越發(fā)迅捷，川流不息，最后已經(jīng)到了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的程度，只剩下這個永遠加速運轉(zhuǎn)的時間，讓所有人用不重復的方式度過相同的每一天。
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清了。
這一切運轉(zhuǎn)著。
運轉(zhuǎn)著。
運轉(zhuǎn)著……
突然。
有那么一瞬、在彼得即將徹底轉(zhuǎn)身離去的前一瞬。
他突然看清了，在那個遙遠的世界中的某個地方，修普諾斯驀然回首。
嘴角帶笑。
——
……
“呼……”
彼得睜開眼睛。
自己正盤膝而坐。
他立刻環(huán)顧四周——依舊是那副殘破的鋼筋混凝土建筑內(nèi)部，周圍的人橫七豎八地昏迷在地，而自己似乎是第一個醒來的。
在他的正前方，修普諾斯正低著頭，隨意地靠在墻角。
細聽之下，彼得發(fā)現(xiàn)她的呼吸已經(jīng)停止。
她的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現(xiàn)實，去往了那傳說中的黃金夢鄉(xiāng)。她已經(jīng)在那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將在那個不存在的世界之中走向?qū)儆谒挠篮恪?p> 而這具留在了現(xiàn)實的軀殼，嘴角依然帶著淺淺的笑意。
……
“……這就是黃金夢鄉(xiāng)的故事?！?p> （第四卷完）
BGM:Небо(SadSv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