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交白,萬物熔銀。
蒼茫雪地上,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在呼嘯的北風(fēng)下,延伸到路的盡頭。
腳印的最前面,一個孤獨的少年,背著書簍,一步挪一步,往前走著。
太陽已經(jīng)中天,微弱的光,在冰雪地里,是那么的弱小。
沐黑抬頭望了一眼,陽光并不刺眼,照在身上,沒有絲毫的溫暖,反而跟著寒風(fēng),耀武揚威。
絕情谷的路還有很遠(yuǎn)。
【勿忘】的毒,已經(jīng)很深了。
幸運的是,毒深之后,身體恢復(fù)了力氣。
他也重新披上那件冰冷的外衣。
他終于可以有力氣更靠近那個地方一些。
縱是死在半途,倒在這荒野。
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生無地,死亦無地。
幸運的話,會被好心人埋在一個無名的地方,若是那個無名之地,再有幾多鮮花,運氣便是最好的。
但他的運氣一直不好。
葬身野獸,或許是逃不了了結(jié)局。
時間不多了。
沐黑望了一眼身后的腳印。
他已經(jīng)走了很久。
杜千機跟到一半,停腳步。
司馬然拉著囚車,跟了大半程,也停住了腳步。
沐黑知道,他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他走的路,是絕路。
他們要得卻是活路。
路不同,自然無法同道了。
但他知道,活路也好,絕路也罷,終究殊途同歸。
日上中天。
一輛貂裘馬車并在了他的身邊,拉車的馬,身上洗滿了如血的汗水,看起來跑了很遠(yuǎn)的路。
“上車!”
馬車上的人喊道。
“有酒嗎?”
沐黑問道。
“上好的竹葉青?!?p> 沐黑笑了,停了腳步,在裘萬山的幫助下,進了馬車之中。
沐黑知道,鐵索橫江裘萬山不僅是個重情重諾的漢子,也是一個駕車好手。
“你知道我要死了,所以你想讓我做個飽死鬼?”
沐黑沒有意外,馬車?yán)锩孀氖前讜儭?p> 她和著一襲青衣,跪坐在一邊,身前是一桌豐盛的餐食。
泡椒鳳腳,醬油水筍尖,焗鹽花生,切的均勻薄片的醬牛肉,重要的是還有兩大壇竹葉青。
他只掃了一眼,便知道這兩壇竹葉青的年份,至少有三十年。
沐黑揭開封酒泥,酒香撲鼻,舜息飄滿整個車廂。
“好酒!”
沐黑贊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痛飲。
罷了,用手抓起幾片醬牛肉,往嘴里塞,還未咀嚼兩下,又是一陣海喝。
一壇子酒快要見底兒,他的速度才慢下來。
自始至終,白晝坐在一邊,托著下巴,含情脈脈的看著。
“你怎么不吃?”
沐黑抄起一支肥嫩的雞爪,就往嘴里送,抬頭望見她正看著自己,當(dāng)下停了動作,問道。
“我看你吃?!?p> 白晝依舊托著下巴。
她的玉臉有點蒼白,看上去有點疲倦。
“你趕了一夜的路?”
沐黑冰冷的眼神,浮出了一絲感動。
白晝笑著點點頭,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而后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一邊。
她背后露出了一攤鮮血,像一朵血紅的薔薇,盛開在狐皮毯子上。
沐黑扔掉手中的雞爪,將她扶起來,放在了懷里。
后背一道七八分長的劍鋒,破開了青衣,斷了蕾絲內(nèi)衣,在潔白如玉的后背上,留下了深愈三分的傷口。
“白晝!”
沐黑感覺到自己的心,有那么一刻,像針扎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叫白晝,白晝的白,白晝的晝。”
“天,不光有黑夜,還有白晝。”
她的自我介紹,依稀響在了他的耳邊。
“你看,好看嗎?”
白晝睜開了眼,指著自己頭上那多純的薔薇花,虛弱的說道。
“好看?!?p> 沐黑點點頭。
“是人好看?還是花好看?”
白晝笑了,又問道。
“人好看?!?p> “我就說,花再好看,怎么會有人好看呢。”
白晝滿意的笑了,重新昏死過去。
沐黑冰冷著臉,將桌食挪到一邊,將她側(cè)躺在狐皮毯子上,用手輕觸她的傷口。
他似乎看到一柄軟劍,像游龍一樣,破開呼嘯的北風(fēng),由下而上,劃破了她的后背。
“薔薇劍。”
沐黑冰冷的眼神,冷得就要把車廂的空氣冰凍。
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暴出了青筋。
沐黑不知道怎么辦。
他見過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是活人。
受傷的人,他第一次見。
“沒事的,暫時死不了?!?p> “她替我上了金瘡藥?!?p> “他的劍很快,她逃的也快?!?p> “幸好有裘萬山接應(yīng),不然我就回不來了。”
白晝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輕聲說道。
“她驅(qū)使你去薔薇谷干什么?”
沐黑臉黑如墨。
“討這個東西!”
白晝把錦繡盒子掏了出來,接著道:
“你的說沒錯,長顏姐姐真的就在附近?!?p> “你走了之后,杜千機要殺我,多虧了她,他才沒有得手?!?p> “她知你中了【勿忘】,很著急,通過白面書生的嘴,得知薔薇公子有百解丹,便控制了我身體,驅(qū)使我去取?!?p> 沐黑的眼神略微一縮,冷冷笑道:
“長顏姐姐不是怕我死,是怕得不到那個東西吧?”
“其實,她也沒你想的那么不堪?!?p> 白晝長長的睫毛,一搭一搭。
沐黑搖搖頭道:
“若是薔薇公子下手重一點,你就沒命了?!?p> “她控制你驅(qū)使你去,是因為她的媚功,對薔薇公子沒用。”
“你怎么知道沒用的?”
白晝有點驚訝,立馬問道。
薔薇公子在不老婆婆費媚功下,根本無動于衷,一度讓她懷疑薔薇公子會不會是個小姐。
畢竟,那有男人會這么過分的愛花呢。
“華佗仙去,青囊遺失,百解丹世上僅存三枚?!?p> “一枚被蜀山唐門唐白鳳親手毀掉之外,剩余兩枚,一枚被華佗后人用掉,一枚傳言藏在皇宮之中?!?p> “江湖上多少梁上君子,多少中毒的高手,潛入皇宮盜寶,要么身死,要么空而返。自前朝滅亡,江湖上便再無百解丹的下落?!?p> “沒想到第三枚真的在皇宮,如此看來,江湖傳言,有時候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
沐黑娓娓道來,讓白晝有點吃驚,這個年紀(jì)不大的男人,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那怎么會落到薔薇公子的手上呢?他說這丹,是他機緣巧合得之?!?p> 白晝問道。
她總覺得,薔薇公子語焉不詳。
“百解丹就是他帶出來的,當(dāng)然在他身上?!?p> “他是個太監(jiān)?!?p> 沐黑笑了。
一個太監(jiān),自然不會對不老婆婆的媚功,產(chǎn)生感覺。
沐黑的話讓白晝吃了一驚,繼而恍然大悟道:
“我說他說話怎么跟捏著嗓子似的,原來是個假男人。”
她說完就笑了起來,這一笑,笑過了,扯裂了傷口,疼的直冒眼淚。
“他是前朝薔薇苑苑主的貼身太監(jiān),當(dāng)年,現(xiàn)如今坐朝那位攻進皇宮時,薔薇苑主為了不受辱,投湖自盡?!?p> “薔薇苑主投湖前,把百解丹和薔薇種子交給他,讓他替她活著。”
“他仗著一柄軟劍,殺開一條血路,逃遁江湖,自此消失滅跡?!?p> “現(xiàn)在的薔薇苑是京城有名的花園,里面還有薔薇苑苑主投湖處的石碑,上面刻滿了文人墨客的詩詞?!?p> “看見薔薇花時,我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身份?!?p> 沐黑笑道。
“怪不得他那么愛花。一個人心里有了人,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了?!?p> “他縱然不是太監(jiān),長顏姐姐的媚功,對他也沒用了?!?p> 白晝有點唏噓,沒想到這一朵薔薇花后面,還有這么一個故事。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
白晝真的有點吃驚了。
“當(dāng)你走的路多了,見的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沐黑悵然說道。
他走了很多路,不是在走路,就是在埋人。
“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p> “你會帶我去看嗎?”
白晝說完,把頭枕在沐黑的腿上,兩眼希冀的望著車窗外面的世界。
“等一切都結(jié)束,或許吧?!?p> 沐黑沒有拒絕。
他不知道怎么拒絕。
“那一言為定?!?p> “你把百解丹吃了,先解了【勿忘】之毒?!?p> 白晝蒼白的玉臉,浮出了一抹羞澀,拿起錦繡的盒子,帶著希望直接打開。
她愣了。
盒子是空的。
古龍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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