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負重新背起書包走進學(xué)校,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有些陌生。他們成群結(jié)隊,歡聲笑語,寧負輕輕路過,那些快樂已經(jīng)揉散在了時光之中,他再也抓不住了。
想起大一時爸爸媽媽送自己來到宿舍門口,充氣的紅色拱門上寫著“歡迎新生”,小販紛紛在路旁支起攤位,賣著水壺、衣架,社團納新的學(xué)長學(xué)姐坐在涼棚下,桌上是厚厚的報名表。
如今這熱鬧依舊,只不過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懵懂少年。
宿舍里沒有夏末的炎熱,穿廊風(fēng)帶來陣陣沁涼,他呆呆地望著曾經(jīng)放電腦的書桌,在那里他打了無數(shù)局《黑月基地》,一切就像雨落進了水里,再也無法撈起,自己的床鋪上如今已被堆滿雜物。
塑料袋里裝著兩瓶脈動,就像他第一天到宿舍以后,出門買煙,順便給最早就到寢室的郭頌買了瓶飲料。
門邊的床簾呼啦一下打開,郭頌盤腿坐在床上,正在打著游戲。
“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惫灴偸沁@樣嬉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模樣。
寧負笑著說:“以后可能真不回來了?!?p> 他把脈動放在桌子上,用很大力氣打開滿是灰塵的玻璃窗,坐在陽光下的椅子上,點了一支煙。
晚上是同學(xué)聚會,訂了火鍋和KTV,班上的女生他幾乎叫不出名字,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很是局促,郭頌倒是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大學(xué)的班長和寧負曾經(jīng)同校,之后轉(zhuǎn)走了,便提了一杯酒,聊起以前的事。
“記得你之前不是這個樣子呀,怎么上了大學(xué)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p> 他人高馬大,挺著便便大腹,總是有意無意地抖一下手腕,嶄新的歐米伽金表便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弧光。身邊的女孩很是嫵媚,他介紹說,這是國商學(xué)院的院花。
女孩穿著連體衣,露出白皙纖盈的側(cè)腰,挽著頭發(fā),眼睛旁邊有亮晶晶的箔片。
寧負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他知道班長已經(jīng)把保研的名額收入囊中,正是春風(fēng)得意時。這頓飯與其說為了迎接新學(xué)期,不如說是他的慶功宴。
寧負往杯中倒了啤酒,端起來矮著身子說:“班長,敬你一杯?!?p> 班長慵懶地靠著,一只手搭在國商院花椅背上,女孩正在料碟中對付著一片毛肚,小心翼翼,害怕口紅被蹭掉。班長捏了捏女孩的后脖頸,夠到酒杯,遙遙舉著意思了一下,淺嘗輒止。
寧負一飲而盡,皺起眉。
班長調(diào)侃到:“是不是不太會喝酒?少喝點,一會兒去KTV還要繼續(xù)喝?!?p> 寧負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抽了幾張衛(wèi)生紙,將嘴邊差點吐回去的酒水擦凈。可能是江依把他的嘴養(yǎng)刁了,飯店里一般的工業(yè)啤酒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他知道,在這些人眼中,自己沒有背景沒有錢,不會找到漂亮女朋友,也融不進他們的圈子。自己能坐在這里,多多少少得歸功于郭頌的面子。
一個姿色平平卻又濃妝艷抹的女生說:“你們倆是一個高中的?寧負你看看人家,你高數(shù)補考過了沒?”
寧負說:“過了,過了?!?p> 班長此時來了興致,坐起身來:“聽郭頌說你被富婆包養(yǎng)了,這事兒是真的嗎?”
寧負連忙再次擺手:“沒有沒有,富婆怎么能看得上我。”
班長哂笑著又靠了回去:“我就說嘛!”
郭頌截住話頭:“不提這事兒,我開玩笑的?!?p> 飯桌上一片歡樂,大家都笑得很開心,除了角落里的寧負有些尷尬,不過沒人在意。
服務(wù)員又來上菜,越過寧負的肩膀,把菜盤擱在桌上??s回手的時候碰翻了水杯,寧負連忙去扶,狼狽不堪。
水灑在寧負的褲子,濕透了帆布鞋,寧負用紙巾擦著,當然怎么都擦不干。
郭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呵斥到:“誒!你怎么這么不小心的,小心我給你們經(jīng)理投訴!”
服務(wù)生彎腰道歉,寧負說:“沒事,水而已。”
吃完飯后,他們一行十幾個人打車去全市最好的KTV,據(jù)說那里還有特殊服務(wù),有女生興奮地說要點帥哥陪唱,班長大手一揮:“隨便點,消費我全包。”
郭頌在寧負耳邊說:“咱們班長有些飄呀?!?p> 寧負輕聲細語地說:“他保研了,高興嘛!”
郭頌說:“我也沒去過這么好的KTV,今天正好開開眼,反正白吃白喝的。”
寧負其實在吃火鍋的時候,就打算提前離開,他想念自己的小屋,想念自己冰箱里的百威,想念自己床頭柜上的黑方。無論是虛情假意的同學(xué)聚會還是之后驕奢淫逸的夜生活,他都覺得索然無味。
之所以坐上開往KTV的出租車,是因為如果他知道,如果自己走了,那所有人就真會看輕他。而且,對于他來說,無論是調(diào)侃還是耀武揚威,都是寶貴青春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有的記憶未必美好,但卻一樣珍貴。
KTV裝修的果然富麗堂皇,壯闊的屏風(fēng),紅漆廊柱高大粗壯,地毯柔軟,就連運送酒水的小車都精致萬分。班長訂了最大的包廂,酒水是鋁瓶百威和RIO,他們唱完《匆匆那年》又點了《老男孩》,不管有沒有握著麥克風(fēng),大家都一起聲嘶力竭地吼著:
生活像一把無情刻刀,改變了我們模樣。
未曾綻放就要枯萎嗎,我有過夢想。
寧負濕了眼眶,他如今踏上的這條路,就像他加入的組織,夜羽,是在夜晚才能舒展的羽翼,陽光會將他灼痛。
他沒有榮耀,不會被理解,更不會被羨慕,鮮花和掌聲從小到大都沒有屬于過他。剛才的出租車上,他就考慮要不要叫一瓶黑桃A來洗手,揚眉吐氣一番,可現(xiàn)在卻怎樣都提不起興致。
他們鮮衣怒馬,年少輕狂,他們有他們的局限,寧負自己又何嘗不是,無論變得多有錢抑或多強,都不過是被命運推著走的一葉輕舟。
他們起哄要寧負唱歌,班長坐在很遠的地方,用話筒說:“看起來你很有感觸呀,來唱一首吧?!?p> 寧負說:“不了不了,想去衛(wèi)生間,你們先玩,”
郭頌說:“你喜歡唱了就自己唱?!睋е鴮庁摰募绯隽税鼛?。
寧負幻想過無數(shù)場景,比如買下KTV,在包廂里簽署協(xié)議,比如付一大筆錢,叫來最好看的陪酒陪唱,比如給江依打電話,場面應(yīng)該會十分精彩。
但他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臉,問旁邊和小學(xué)妹在手機上聊天的郭頌:“我們幾點回去?”
只敢向弱者抽刀的人,不過是另一個可憐的弱者。一開始就都把自己當成了竹籠中的螃蟹,總想著互相使壞,最后誰都爬不出去,越是弱的人越熱衷于此,寧負深感悲哀。
他努力想要融入這些同學(xué)的圈子,但是他失敗了。以前他會歸咎于自己沒錢或者不夠優(yōu)秀,但現(xiàn)在,他覺得這圈子不融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