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陽湖周邊名勝甚多,接下來一連幾日皇上與太后一干人都是在泠陽湖畔流連著。此時張?zhí)m馨已被皇上封為才人,日日帶在身邊,十分寵幸,太后雖不喜歡她,但也沒說什么。林鵬與李珉也冰釋前嫌,又玩到了一處,林鳳見李珉果然性子純善,便也放了心,只叮囑林鵬盡量拉李珉單獨玩去,遠著其他人。
游罷泠陽湖,皇上、太后一干人又移駕謫云山,陪同的依舊是韋昌德等幾個要員,再加上張彥壽、方文修和柳麻子。原本太后還想帶上月生,可不知怎的這般不巧,月生那么金貴的嗓子卻偏偏這個時候生病倒了,怕是要養(yǎng)一陣,便無緣伴駕了。而李珉好不容易交了個朋友,自然舍不得分開,也拉著林鵬一起來了。山上無甚可棲處,只能下榻佛光寺,佛光寺素來不許女眷留宿,這一次卻只好破例了。
初秋的謫云山層林盡染,云興霞蔚,宛若仙境,一行人無不贊嘆,只方文修與林鳳不堪其苦。他二人自上次共游謫云山后都未再來過,此時故地重游卻是這番情景,回首前塵,真真是恍如隔世。只是心中的酸楚不能露出分毫,而山上卻處處流蕩著曾經(jīng)的笑語,著實遭罪得緊。
太后已然老矣,勞累不得,肩輿上不去的地方只能作罷。皇上也已年過五尋,體力有限,但終歸自己的腿還能用,除卻幾個太高的山峰,大多還都游得。方文修為少與林鳳碰見,常陪在太后周圍,老太太喜歡他,別人自也不以為怪。這日方文修剛從太后處出來,正遇到皇上一行人出游回來,與皇上見過禮后,又陪著皇上周旋了一番。人群中,林鳳對他使了個眼色,似有事與他說。他心中詫異,卻還是慢慢的落到人后。林鳳對方文修笑了下,也沒說什么,卻悄悄遞給他一個小紙條。方文修將紙條攥在手里,心嘣嘣的跳個不停,惶惶不知何事?;氐阶√?,他猶豫了許久方將紙條展開,上面果然是林鳳的字,寫道:明日酉時一刻寺后竹林前老地方候君,切莫失約。
這張字條如一塊石板般壓在了方文修的心上,晚上睡也睡不好,第二日再見林鳳,林鳳卻只對他微微一笑,便如沒這事一般。方文修想問林鳳找他何事,林鳳卻一直在靜王身旁跟著,并不得機會。方文修恍恍惚惚,掙扎了整整一日,終還是如約向竹林走去。他到時,林鳳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只有她一個人,手里拿了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小包裹,桃三娘也沒在跟前。
“找我何事?”方文修開門見山的問道。
林鳳卻不答,只看著在風中搖晃的竹梢,道:“故地重游,真是讓人心酸。”
方文修聽了這話嗓子驟然一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碩大的山林里靜極了,只有蕭蕭的秋風在響。半晌,方文修方又問道:“找我來到底何事?”
林鳳微微笑道:“就不能找你敘敘舊嗎?”
“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可敘的?!狈轿男薜?。
林鳳嘆了口氣,道:“這幾日我總是睡不好,以前的事老在我腦子里翻來覆去的涌出來,心里告訴自己不要想了,腦子卻不聽自己使喚。”
方文修垂下眼睛,許久方道:“說這些干嘛!”
林鳳笑道:“人生之事真是玄妙,壞的來時,總以為是最壞的,可常有更糟;好的來時,不知不覺,去了方知如江水東流,再不能返。也不知咱們是不是真的還會再有來生,錯過的、遺憾的,還有沒有機會再補救?”
“好好過了今生便好,論什么來生?”方文修道。
“我今生就是這樣了,希望你能過得好?!绷著P道,“這句是真心的,請你不要怨我?!?p> “沒什么怨不怨的,個人顧個人的,誰過得好不好也都是不相干的?!狈轿男薜?,又追問道:“你找我來到底有什么事?”
“敘舊嘛。”林鳳笑道。
方文修不滿的瞪了林鳳一眼,道:“無事我便回了?!?p> “別!”林鳳忙攔到,說著打開手中的包裹,里面竟是幾塊糕點,她用手將糕點捧到方文修面前,道:“我親手做的桂花糕,你嘗嘗?!?p> 方文修不解的看著林鳳,問道:“你找我來到底要干什么?”
林鳳笑道:“你把它們都吃了我就告訴你。”
方文修看著那一捧桂花糕,不解他二人已到如今這地步,還弄這些有什么意思?蹙眉道:“你愛說不說,不說我便回了。”說罷就要拂袖而去。
“修,我親手做的,你就嘗一嘗吧……”林鳳捧著桂花糕,委屈的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著方文修,眼睛里竟似閃著淚光。
方文修很想掉頭就走,可林鳳的眼睛讓他陷了進去,他拿起了一塊桂花糕放進嘴里。林鳳的桂花糕并不好吃,這讓他想起林鳳曾說過她不太會做飯。若是別人拿這么難吃的糕點給他,他絕不會再咬第二口,但他還是一塊一塊的把那一捧桂花糕都吃完了。
“好吃嗎?”林鳳一面將帕子上的桂花糕碎末抖落到地上,一面問道。
“還好?!狈轿男薜?。
林鳳笑道:“胡說!我做完后嘗過的,沒想到你真能都吃下去?!?p> “你找我來到底什么事?這回可以說了吧?”方文修又問道。
林鳳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因我攀附靜王而怨恨我,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跟靜王說我們以前的事,其實我心里喜歡的是你,但我一介女流管著蟬鳴山莊,總要有靠山,你們方家又不許我進門,我只好轉投靜王了。”
方文修詫異的看著林鳳,心里莫名其妙,原本極酸的心卻開始冒火,怒道:“你叫我來就是要說這些?這就是你的苦衷?你我之間……”
“你我之間已然是不可能了?!绷著P打斷道,“我今日約你,就是求你不要提我們以前的事,有些事是不能讓人知道的,如果讓人知道了,我會死得很慘,我知道我利用你對我的心,我很卑鄙,但我也是沒有法子?!?p> 方文修想說這話我都聽膩了,平白的叫我出來,又是敘舊又是桂花糕的,就為跟我說這些?可是還沒等他開口,林鳳又道:“總是傷你,對不起!”說罷竟轉身逃走了。
方文修覺得今日林鳳真是反常,天一句地一句的,也不知唱的哪一出,他是一肚子的疑惑,一肚子的火氣,一肚子的酸楚,林鳳一跑掉,卻全都憋到了肚子里,在竹林下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又呆立了許久,天色擦黑了方回到住處。
這一宿方文修自然又是睡不好的,第二天用過早膳,只能先收拾心情往太后那邊去。太后因這兩日有些勞累,今日便打算歇一歇,方文修和柳麻子就陪著太后說閑話。還沒說上幾句,忽有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太后身邊的內侍劉海忙呵道:“跑什么?太后跟前慌慌張張的成什么樣子!”
小太監(jiān)撲通跪倒在地,稟告道:“稟太后,皇上剛從肩輿上跌下來,受傷了!”
“什么?”太后大驚,忙問道:“龍體如何?”
小太監(jiān)道:“似無大礙,太醫(yī)正在診治呢?!?p> 太后聽說無大礙,略寬了些心,忙趕了過去,方文修等自然也都跟在后面。到了皇上屋前,已是圍了一片的人,寺中方丈了了和尚也在。眾人見太后來了都紛紛見禮,太后哪里顧得上他們,擺擺手示意眾人平身,便進到了屋里。方文修與柳麻子當然不能入內,一面在外面候著,一面打聽皇上是如何傷的。
原來,皇上一早乘著肩輿欲往山上去,剛從佛光寺出來行至寺前的小橋,橋上的一塊木板卻忽然斷裂,轎夫陷了一條腿進去,肩輿也歪倒了,皇上就從肩輿上滾了下來。虧得侍衛(wèi)離得近,及時拉扯住,否則滾到橋下后果就不堪設想了。饒是這樣,皇上還是扭傷了一條腿,木板斷裂的尖刺又扎傷了手臂。眾人被這一變故嚇得魂不附體,韋昌德當場就命人將那個轎夫拉下去處死了,幸而大夫說傷筋未動骨,好好休養(yǎng)一陣倒是無礙。
料理完皇上的傷勢,太后沉著臉質問道:“明知皇上會來謫云山,如何這橋竟不知修繕?”
韋昌德忙跪倒在地,道:“微臣監(jiān)督失責,未想到這橋竟然年久失修,罪該萬死!”
“年久失修?”靜王在旁冷冷質問道,“皇上駕臨謫云山,這里上上下下哪里沒修繕過?本王瞧那路上的青石板有不少都是新?lián)Q的吧?這橋咱們這么多人來來回回也不知走了多少遍了,怎么偏今日出了毛?。俊?p> 太后聞言,心中一抖,厲聲道:“這件事一定要徹查清楚!是誰負責修繕謫云山一帶的?”
韋昌德忙道:“是張彥壽,臣立刻就去找他查,一定把此事查清楚?!?p> 就在此時,靜王身邊的馮又援慌慌張張的跑來,讓小太監(jiān)傳話說有要事稟告靜王。太后讓馮援進來說話,馮援進來給皇上和太后請了安,然后對靜王稟報道:“王爺,四公子找到了,他……他……”
太后見馮援吞吞吐吐的,問道:“珉兒又怎么了?”
靜王應道:“這小子昨兒不知哪里瘋去了,一晚上都沒露面?!比缓髮︸T援道:“不管那小子闖了什么禍,且讓他先等著吧,我現(xiàn)在也沒功夫理會他?!?p> 馮援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哽咽了一下方道:“四公子他……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