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修回到府中,將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剩下的就是等待。他恍恍惚惚、患得患失,只希望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可是第二天夜里就有人來偷他口中的“賬冊(cè)”了。老三方文俊在軍中已呆了些年頭,并不白給,布置得當(dāng),所以偷賬冊(cè)的人雖然伸手很好,還是被明火執(zhí)仗的攔在了院子里。
方文修站在廊下看著他們打斗,院子四周那些明晃晃的火把照進(jìn)他的眼睛里,都反射成了濃濃的憤恨。
“放他走吧。”許久之后,方文修最終開口道。
“不許放!”方文佑見方文修要放人,立刻阻止道,對(duì)他怒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還惦記著她?”
方文修幽幽道:“抓了他又能如何?還能送官去審么?到時(shí)人家問起是來偷什么,說出來也不好聽?!闭f罷對(duì)底下人厲聲喝道:“放人!”
先前因方文修向不理事,性子又隨意,府中下人無一人怕他。自方文儒死后,眾人才漸覺這個(gè)四爺亦不是吃白飯的,加之方文佑、方文俊兩兄弟孝期一滿便會(huì)離家,方文修才是長(zhǎng)久主子,因此對(duì)他反比對(duì)那兩位更加敬畏些。此時(shí)見方文修怒了,焉敢不聽?立刻都住了手。方文修對(duì)著偷賬本的人冷冷道:“回去告訴你主子,我明日在醉仙樓等她。”
那人愣了一下,抱了抱拳,縱身走了。
這一晚,方文修又是一夜無眠,第二日林鳳在醉仙樓見到他時(shí),他的臉色憔悴,可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卻銳利的如同兩把尖刀,狠狠的盯著林鳳,好似要將她刺穿。
林鳳很平靜,平靜得像深幽的死水,只淡淡說道:“你想問什么?問吧?!?p> 方文修覺得嗓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害怕結(jié)果,但終是要知道的。
“殺我大哥的……”長(zhǎng)久的沉默之后,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著,有一點(diǎn)抖:“是不是你?”
“是我!”林鳳答道,她眼睛微垂著,坦然而平靜。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做這種事?劫貢物便劫吧,為何要?dú)⑺牢掖蟾??你既知他在船上,為什么不讓你的人小心些?!”方文修嘶啞著嗓子吼道?p> 林鳳抬眼看著方文修,依舊平靜的淡淡說道:“并非是不小心……是有人讓我殺他……”
方文修只覺他的心在火中炸裂開了,怒吼一聲,抓起眼前的杯子就朝林鳳扔了過去。林鳳嚇得縮了一下肩膀,杯子擦著她的發(fā)鬢飛過,撞在她身后的墻上,摔得粉碎。
方文修恨恨的盯著林鳳,盯了很久,林鳳只是微蹙著眉頭,在他如刀的目光中低著頭。許久以后,方文修方又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劫貢物是假,殺我大哥才是真?”
林鳳抬頭答道:“一為毀了太子的壽禮,二為殺你大哥?!?p> “為什么?為何要?dú)⑽掖蟾纾康降资鞘裁慈??為什么你要聽別人擺布?”方文修覺得他已被痛苦撕裂開,絕望道:“亦或是……連你我之間都是假的?”
林鳳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卻沒有說話。方文修見林鳳默認(rèn)了,冷笑一聲,道:“到底是什么人能讓堂堂蟬鳴山莊的莊主言聽計(jì)從?林莊主這般屈尊降貴勾引在下,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卻不知林莊主圖些什么?”
林鳳亦不怒,只淡淡道:“我不能說?!?p> “林鳳!”方文修覺得他已快被心中的那道火燒毀了,可林鳳依舊是那么風(fēng)輕云淡。
“我真的不能說。”林鳳又微微蹙眉,說道:“我有我的苦衷?!?p> “是不是五皇子?”方文修直接問道。
林鳳嘆了口氣,道:“我真不能說,你也別亂猜了,朝中的事沒你想的那么簡(jiǎn)單,你離太子遠(yuǎn)些,方可保平安。”
“你果然跟朝里有勾結(jié)!”方文修道,說著又失心瘋般的哈哈大笑起來,道:“范兄說你我不合適;大哥說你不簡(jiǎn)單;奶奶說,你成日跟一幫爺們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東西?二哥說你勾結(jié)著五皇子,可我誰都不信還傻傻的為你分辨!結(jié)果他們都說對(duì)了,傻的果然是我!”
林鳳又垂下眼睛,眼里漸有了一層水霧,哽咽道:“對(duì)不起……若有來生,我都還你……”
方文修冷笑一聲,道:“不敢當(dāng)!我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
“林鳳,你好,你很好!我都記下了!”方文修臨走時(shí)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句話。
他走后,林鳳長(zhǎng)長(zhǎng)的舒了口氣,回頭看了看地上摔得粉碎的杯子,她倒真有些希望那杯子砸在她的頭上,很多痛苦便都可以結(jié)束了。
從醉仙樓出來,方文修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卻只覺彷徨無措,他不想回家,可又不知該去哪里,此時(shí)他覺得整個(g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duì)。疏桐在這種時(shí)候哪里敢多事去觸霉頭?見方文修漫無目的的游蕩著,也只是一聲不響的在身后跟著。不知走了多久,迎面來了一輛馬車,到了方文修近前便停了下來,疏桐一瞧認(rèn)得,是太守范崇仁的。果然,范崇仁從里面撩開簾子,對(duì)方文修道:“在街上瞎晃什么呢?”
方文修見是范崇仁,道:“想找人喝酒,大醉一場(chǎng)?!?p> 范崇仁剛從堤上回來,心情極好,便道:“也好,堤修好了,也該喝口酒慶祝一下!上來吧,我請(qǐng)你?!?p> 方文修聞言上了馬車,范崇仁見他神色不對(duì),問道:“今日怎么一臉的失魂落魄?莫不是……與你家林莊主拌嘴了?”
他本是句玩笑,卻正正撮中方文修的痛處,方文修咬牙道:“以后莫要再在我面前提她!”
范崇仁見他眼中具是憤恨,詫異道:“不是一直如膠似漆的嗎?今兒是怎么了?”
方文修陰著臉,憋了半晌方道:“她可能是五皇子的人?!?p> “什么?”范崇仁很是驚訝,思忖了一會(huì)兒,道:“沒道理呀,蟬鳴山莊為何要為五皇子效力?你是如何知道的?確實(shí)嗎?”
“我不知是不是五皇子,反正是不想太子好的人。除了五皇子,朝中還有誰跟太子過不去嗎?”方文修反問道
范崇仁沉吟了半晌,道:“也許不止五皇子,但無論是誰,蟬鳴山莊都沒必要摻和進(jìn)去?!?p> “反正她就是勾著朝里。”方文修恨恨道,“誰知她勾著誰?”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范崇仁又問道。
方文修沉默了一會(huì)兒,道:“太子那邊,說讓我小心她一些,我本不信,但她親口認(rèn)了?!?p> “那你們……”范崇仁問道,看方文修這樣子,他知絕不止是林鳳與朝中有勾結(jié)這么簡(jiǎn)單。
方文修果然面露痛苦之色,嘴唇微微抽動(dòng)了一下,道:“還能如何?不就是她把我當(dāng)成傻子耍!”
范崇仁也皺著眉,道:“雖然我與林鳳相交不深,但卻覺她行事頗磊落,倒不像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不會(huì)是有什么誤會(huì)吧?”
“你怎么又替她說話了?”方文修惱道:“你不總說我跟她不合適嗎?”
范崇仁道:“不合適歸不合適,不合適不代表她這個(gè)人有問題……”
“我確認(rèn)!”方文修道,殺他大哥的事林鳳已然認(rèn)下了,其它的又有什么不確認(rèn)的?但不知為什么,他不想跟讓范崇仁知道林鳳殺他大哥這件事。
馬車到了太守府時(shí),天下起了雨,陰郁的天氣和淋漓的雨聲讓方文修的心更亂了。他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范崇仁只好陪著,最后方文修竟真的醉倒了,當(dāng)晚便安置在了太守府。范崇仁公務(wù)甚忙,知他不會(huì)計(jì)較,第二天一早便自顧自的忙去了。方文修酒醒時(shí)發(fā)現(xiàn)雨還未停,且宿醉難當(dāng)頭痛欲裂,只好獨(dú)自一人倚在床上聽著瀟瀟雨聲。一場(chǎng)大醉并沒能讓他的痛苦減輕,連綿的雨聲卻使他更加煩亂。待到用過午飯,雨雖仍舊未停,方文修還是借了太守府的馬車回了府。
方文佑與方文俊早已侯他多時(shí)。昨日他一早就走了,直到落日也不見人回來,那兄弟倆滿世界找了一圈,最后方知是醉倒在了太守府,便知定是坐實(shí)了是林鳳所為。此時(shí)見他回來,忙拉到書房,欲細(xì)問昨日之談。方文修不愿多提,只說確是林鳳劫的貢物,殺的大哥。方文俊大怒,質(zhì)問道:“那你昨日為何不將那賤人宰了?”
方文修沉默不語,方文佑在旁道:“林鳳去見他身邊會(huì)不跟人?就憑四弟那三拳兩腳的能宰得了她?”
“好,那我去!”方文俊道。
方文佑挑眉道:“你去?你還能帶兵圍了他們蟬鳴山莊嗎?若是單槍匹馬,哼,人家可是江湖人家?!?p> “那這仇就不報(bào)了嗎?”方文俊道。
“報(bào)自然要報(bào),但不能急于一時(shí)!”方文佑道:“他們是江湖人,斗狠行兇咱們定是比不得人家,此仇若想報(bào)必得經(jīng)官??墒谴藭r(shí)我們并無實(shí)據(jù),亦抓不住他們其它把柄,只能先穩(wěn)住心,什么時(shí)候揪著了他們的小辮子,方可一試。”
方文俊聞言問方文修道:“你的意思呢?”
方文修沉默了一會(huì),道:“大哥的死并非意外,劫掠是假,毀壽禮、殺大哥才是他們的目的?!?p> “什么?他們是奔著大哥去的?”這倒使文佑、文俊兄弟倆很意外。
方文修接著說道:“但是她不肯說幕后指使是誰,咱們最先要做的,是弄清楚這件事的罪魁禍?zhǔn)住!?p> “除了五皇子那邊還能有誰?”方文佑道。
“毀壽禮便罷了,為什么非要?dú)⒋蟾??”方文修拍了下桌子,痛苦的嗚咽道?p> 方文佑瞧著方文修的樣子,冷哼一聲道:“到如今你還想不明白嗎?還不就為讓方家生意落到你手里,再通過林鳳左右你。”
“若是我沒瞧上她,大哥也就不必死了是嗎?”方文修喃喃道。他若是真想不明白,這撕心之痛或還能忍些。
方文佑、方文俊兄弟倆均不再說話,方文修的痛苦他們都看在眼里,但事實(shí)就是如此,他們心中也是怪罪他的,只是看他已如此自責(zé),怪罪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晚上,方文修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雨仍然在下,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huì)停,瀟瀟落落的夜雨無情的在他煩亂的心上踐踏著,讓他不得安寧。于是,他喚了當(dāng)值的可兒進(jìn)來。
可兒見方文修招她到床上,心中歡喜,羞答答的躺到方文修身側(cè),道:“四爺可算想起可兒了!”
不想方文修并沒有如以往那般與她調(diào)笑,亦沒有往日的溫存,只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便開始不停的索取,直到用盡了身上的力氣,才撇下她躺倒在一邊。
“四爺今兒這是怎么了?”可兒靠在方文修的肩上柔聲問道,她從未見過方文修如此。但方文修只是不耐煩的對(duì)她道:“我累了,你去吧?!笨蓛阂Я艘ё齑剑缓媚艘路赝饷媾w去了。
這一晚,方文修用情欲宣泄和麻痹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而在蟬鳴山莊,林鳳亦被痛苦折磨著,卻是身體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