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方文修帶著疏桐要往西面的七溪轉(zhuǎn)一轉(zhuǎn)。打廟里出來走了沒多遠(yuǎn),就瞧見一個小和尚走在前面,上前打了招呼,方知原是受方丈之命往七溪的靜心庵給明明師太送信的,正好同行。
路上,方文修問起了了和尚因何事給明明師太去信,小和尚回道:“其實也無甚事,方丈與明明師太已相交多年,常有書信往來?!?p> “和尚與尼姑往來?這倒少見?!狈轿男扌Φ?。
“方施主莫要誤會,方丈與師太不過是相互討教佛法,偶有一些法事雜務(wù)相托而已?!毙『蜕械?,說著從懷里取出了了和尚的信件給方文修看,信封是沒有封口的。
方文修忙擺手笑道:“我不過是玩笑一句而已,小師傅莫要見怪,了了方丈是在下的朋友,我自然是知道他的?!?p> 小和尚聞言將信收了起來,方文修又與之說些雜話,疏桐也時不時的插嘴打混,一路上倒不寂寞。三人向西沿山麓行了半個多時辰,晨露已散,日頭漸高,轉(zhuǎn)來一處谷口,有丈許寬的山溪莽莽而出,山溪兩側(cè)具是竹林,只溪畔有人行小路沿溪蜿蜒而上。小和尚指著那小路道:“沿此路而上,路盡便是七溪了。”
“那靜心庵又在何處?”方文修問道。
小和尚道:“也是沿此路而上,到三溪處有一岔路,轉(zhuǎn)去不遠(yuǎn)便是了。”
“如此說還可再同行一段?!狈轿男薜馈?p> “正是!”小和尚亦道。
于是三人轉(zhuǎn)至溪邊小路上來。這路雖不寬,卻鋪有青石板,間或有木制棧橋相連,時而伴溪側(cè)迂回,時而橫跨溪上,均是沿水而行,大多掩于林蔭之下,所以日頭雖已高升,卻全無暑氣侵?jǐn)_,實是舒爽愜意。
這一路雖彎彎曲曲,山勢卻還平緩,并不覺累。到了三溪,見有一水潭,水從上方婉轉(zhuǎn)而下,匯入潭中,再由潭中溢出泄下山去,潭邊果有一岔路延伸至溪旁的林蔭中。小和尚與方文修主仆作別,幾步便轉(zhuǎn)到林蔭中去了。
方文修和疏桐欲在潭邊的大石頭上坐下稍稍休息一會兒再繼續(xù)往上走,屁股剛沾到石頭上,就聽小和尚去的方向有一脆生生的女子聲音從林間傳過來:“小和尚,又來送信啦!”
方文修低聲向疏桐笑道:“這小和尚倒?jié)M有人緣的。”
疏桐卻蹙眉道:“公子不覺得這聲音好生耳熟嗎?”
方文修聞言又側(cè)耳細(xì)聽,只聽小和尚回了句什么后,卻有另一女子的聲音傳來:“小師傅來得正好,我有位朋友過些日子想來謫云山一周逛一逛,是位男子,可能往你們的寺里住著?”
這聲音不似之前的那般清脆,卻溫柔婉轉(zhuǎn),方文修倒覺這聲音熟悉得很,眉頭微皺了一下,忽然心中一蕩。
“林鳳!”
方文修覺得這聲音酷似林鳳,慌忙向岔路奔去,轉(zhuǎn)過樹叢,果見有兩位年輕女子在與小和尚說話,不是林鳳主仆是誰?頓時歡喜無比,忙喚到:“林姑娘!”
林鳳扭頭見是方文修,笑道:“倒真是有緣。”
“二位施主相識?”小和尚驚訝道。
林鳳道:“有過一面之緣。”
“方施主如今正下榻本寺,今日特來游覽七溪景致,林施主也是要上山吧?倒正可與方施主同行?!毙『蜕械馈?p> 方文修聞言自是更加歡喜,暗夸小和尚真真是解人意,忙接口道:“若林姑娘能同行,自然最好!”
林鳳笑道:“如此,我便為你做回向?qū)О?。?p> 于是四人別過小和尚,一同往山上去。林鳳與方文修走在前面,疏桐與芙蓉在后面跟著,疏桐便忙趁機(jī)與芙蓉套近乎,問候別后安好,又絮絮訴說他家公子如何帶著他去泠陽湖上尋她們主仆。芙蓉是爽利性子,較愛說話,雖有些傲慢,疏桐亦不在意,反有意恭維著,所以倒還聊得。而林鳳和方文修卻真是很投機(jī),相談甚歡,竟似老友。期間方文修問起林鳳家中狀況,因何住到靜心庵來?林鳳道:“我家就在泠陽東郊,父親已經(jīng)亡故,只有老母在堂,下面還有一妹一弟,因幼時身子病弱,便有方士讓多多禮佛,因此每年都會到庵中住上一段?!?p> 疏桐知方文修欲知林鳳是否已有姻緣,只不好開口問,想他一個小廝,莽撞些倒不怕的,便趁機(jī)插嘴道:“林小姐如此美貌,可許了人家?”
林鳳未答,芙蓉卻搶白道:“干你何事!”
疏桐道:“我家少爺還未訂親,我看林姑娘跟我家少爺挺有緣的。”
“疏桐,不得混說!”方文修忙呵斥道,卻偷眼瞧著林鳳,見林鳳也不說話,只顧低頭走路,暗怪疏桐唐突,不想林鳳又抬起頭來,淡淡笑道:“家母身子不好,弟弟尚且年幼,家中諸事繁雜,姻緣之事暫還不想提?!?p> 方文修聞言知她未訂人家,先是一喜,而后又想:瞧她的意思恐一時還不想談姻緣之事,我雖不急于一時,家中卻崔得甚緊,如何是好?轉(zhuǎn)念又想,她所顧及的無非老母幼弟,倘若她真有意于我,代她照顧家人豈不是當(dāng)然?她若不放心,一同接來家中同住便是。再不濟(jì),先把事情定下,有了著落奶奶便可寬心了。如今之計,只先看她可有意于我,只要能得她傾心,其它又有何難?遂打定主意,欲得林鳳芳心。
三溪往上山勢漸漸險要,成片的修竹亦漸稀落,轉(zhuǎn)而為高槐峻杉,松喬錯雜。待到攀至五溪,方文修已覺有了些累,見林鳳更是香汗?jié)M鬢,氣喘噓噓,便在溪畔尋了塊被太陽曬暖的大石讓林鳳坐下休息。芙蓉本與疏桐跟在后面,見林鳳要坐,三步并兩步就來到跟前,掏出塊手帕鋪在石頭上,扶了林鳳坐下。方文修見芙蓉竟一點兒也不覺疲乏,氣息也是一絲不亂,不禁詫異道:“芙蓉竟不覺累嗎?”
芙蓉笑道:“我又不是小姐,自然不是嬌滴滴的?!?p> “這不對呀,我也是成日家給少爺跑腿的,怎的我就這樣累?”疏桐喘著粗氣才追上來,不由接道。
“還是跑得不夠多?!避饺靥裘嫉馈?p> 疏桐一臉冤枉的道:“天可憐見,我疏桐是有名的勤快,府中小廝數(shù)我腿腳最是麻利,不信你問少爺。”
林鳳笑道:“你比不得芙蓉,她從小站過樁子的,這點山路對她來說算什么?”
“怪到芙蓉姐姐跟別的女兒都不一樣!”疏桐聽了張大嘴巴驚訝嘆道。
“哪里不一樣?”芙蓉眼睛一瞪,蹙眉道。
疏桐笑道:“姐姐無論往哪一站都筆挺筆挺的,像棵松樹似的?!?p> 芙蓉見他這般說,嘴角微微上翹,林鳳在旁笑道:“明兒你拜芙蓉做師父,讓她教教你如何?”
疏桐慌忙搖頭擺手道:“我可不學(xué),當(dāng)初少爺站樁的時候拉我陪過,可不是人受的?!?p> 芙蓉聞言驚訝的打量著方文修,方文修則搖頭笑道:“說來慚愧,我三哥便習(xí)武,我那時瞧著好玩,一時起興,后來吃不得那份辛苦,也就作罷了?!?p> “我說呢,即是練家子,我怎么瞧不出來?”芙蓉道。
疏桐不平道:“少爺雖不及咱家三爺那般本事,但也打得幾套拳腳,教訓(xùn)一些市井無賴還是不成話下的。”
芙蓉沒再說話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角,在她心中那跟沒練過也無甚差別。一時涼風(fēng)陣陣襲來,樹動花搖,沙沙作響,林鳳深吸了口氣,嘆道:“真香!”
方文修也仔細(xì)嗅著風(fēng)中的花香,笑道:“是槐樹花,我家園子里就有棵老槐,小時常爬到上面摘槐樹花吃,對這味道很熟的?!?p> “這般淘氣,沒少挨揍吧?”林鳳笑問道。
“林姑娘猜的太對了。”方文修還未答話,疏桐先一臉苦相的接道:“說起因淘氣挨打,我不知陪了少爺多少,我家老太太最愛孫子,少爺有老太太護(hù)著,雖挨了打,倒還有限,可憐我這沒人疼的,那才叫真挨打呢!”
“為你家少爺,便是挨些打又如何?”芙蓉道。
疏桐忙笑道:“那倒是,少爺待我極好,便是陪著挨些打也不值什么。”
“放心,不會讓你白挨,以后定給你指個好媳婦,這總嘗得過了?!狈轿男扌Φ?。
“謝少爺!”疏桐也笑道。
幾人說笑一陣,隨即繼續(xù)向上攀爬,然山路卻更加艱難。行至六溪,見有一縷細(xì)細(xì)的瀑布貼著崖壁墜下,瀑布下是深潭泓碧,潭邊山石嶙峋,路卻已經(jīng)盡了。方文修詫異道:“一路數(shù)來,當(dāng)是六溪,如何路已盡了?”
林鳳笑道:“你再仔細(xì)尋尋,看可尋得到路否?”
方文修聽林鳳這般說,知路定是在隱秘處了,遂著意尋找,終在瀑布一側(cè)的巨崖后面尋得一個石罅,寬將可容人,里面似有石蹬層級而上,走進(jìn)去向上望了望,深黝不可見頂。方文修回轉(zhuǎn)來,見林鳳坐在石頭上笑吟吟的瞧著他,便問道:“可是這里?”
林鳳點了點頭,方文修嘆道:“果然隱蔽,若非有你同行,今日上不得七溪了?!?p> “還有許久嗎?我肚子都打鼓了?!笔柰┮娛羶?nèi)昏黑一片,似有些難行,問道。
林鳳道:“倒不需很久,只是濕滑陰冷,不太好走,且需扎兩個火把照路。若餓了,咱們可在此休息,用過午飯再走吧?!?p> “未期能與你相遇,只帶了兩只大餅,我尚不餓,你們分著吃了吧?!狈轿男薜?。
林鳳笑道:“守著林子,還怕沒吃的嗎?”
芙蓉會意,道:“我去抓兩只野雞來,讓疏桐尋些柴吧?!闭f罷便鉆進(jìn)了林子里。
方文修不禁問道:“芙蓉還有這本事?”
林鳳道:“這算什么,芙蓉的本事大著呢?!?p> 疏桐在旁也跟著驚嘆了一回,在水潭邊喝了幾口水后,便準(zhǔn)備去拾柴火,林鳳忙叮囑他道:“切莫往深走,會迷路的?!?p> 疏桐應(yīng)了,也鉆進(jìn)了林子里,水潭邊就只剩了林鳳與方文修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