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酒吧里。
望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六哥坐在吧臺邊上,眼神飛快游走。他瞧的可不是那些穿著暴露,扭動著腰肢的女人,而是看著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通過觀察每個人的穿著打扮,個中細(xì)節(jié),去判斷對方的身份。
這也是練眼力的方法。
搖晃著手里的酒杯,望著琥珀色的酒水被燈光涂抹成各異的色顏,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一切。
果然世事無常啊。
他十五歲入行,十五歲之前家中不說富裕,但也衣食無憂,可他卻碰上了一個嗜賭如命的親爹,賭光了家當(dāng)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最可笑的是,這個男人最后還厚顏無恥的央求著讓自己老婆去做那皮肉生意。
聽起來當(dāng)真天方夜譚。
誰能想到這種原本只存在于電影電視里的老套故事,現(xiàn)實(shí)中居然真就讓他給遇上了。
第二天,他母親就上吊自殺了。
好在那個男人死的也快,有天早上被人從臭水溝里撈了起來,還被摘掉了一個腎臟,沒等送到醫(yī)院搶救,人就已經(jīng)咽氣了。
打那以后,他便混跡于江湖之中,摸爬滾打,受盡冷眼。
最后機(jī)緣巧合,遇到了自己的師父。
所以,他跟著師父姓,姓黃,黃天煞,連名字都換了。
他當(dāng)年最恨的就是賭,如今卻以賭為生,以騙而活。
當(dāng)真諷刺。
“六哥!”
聽到身旁的招呼,他轉(zhuǎn)過頭。
身旁坐下一個男人,滿是痘印的粗糲臉皮上,一雙三角眼隱隱閃爍著異樣的光華,正是譚九口中的那位朋友,宋天。
“不是說了收尾之前不要來找我么?”
黃天煞頗為皺眉不悅。
宋天卻端起他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同時從懷里拿出手機(jī),然后翻出一張照片。
“聽你的交代,我這幾天沒少去找那胖子,結(jié)果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黃天煞原本只是隨意的瞥了眼手機(jī),可就是這一眼,他便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一幅畫,潑彩畫。
再一看畫中峭拔沉雄的奇山,頓時眼神一變。
沉思片刻,他抿了口酒。
“仔細(xì)說說。”
宋天只把個中細(xì)節(jié),大致經(jīng)過重復(fù)了一遍。
原來自從譚九那天出了賭場就再沒出現(xiàn)過,黃天煞還以為到嘴邊的鴨子要飛了,叮囑宋天明面上去接觸接觸,探探底。
哪想不到兩天,譚九就神神秘秘的拿了這么件東西回來。
“知道這誰的畫么?”
黃天煞問。
宋天回道:“那胖子喝醉了說是什么季芳先生的畫,想要憑著這個翻身,一雪前恥?!?p> 他還暗地里查了查那位季芳先生是何方神圣,結(jié)果不查不要緊,一查也是驚了一跳。
這位季芳先生居然是和“張大千”齊名的人物。
黃天煞伸手撫過手機(jī)屏幕,如同撫在了畫上,嘴上追問道:“他還說過什么?”
“他說打算換錢給他老婆治病?!?p> 宋天回道。
聽到這話,黃天煞半晌才開口說道:“他有沒有說過這畫的來歷?”
宋天搖頭,“沒有?!?p> 黃天煞頓時笑了起來,“窮了這么多年,突然抱出這么個金疙瘩,你猜這畫會是怎么來的?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整個松江市只怕無人敢收,可我敢?!?p> 宋天遲疑道:“六哥,你說這畫會不會?”
黃天煞頗為陰白的臉色泛起一股潮紅,“會不會什么?假的?呵呵,他那五百萬只怕也是賣了什么東西才換來的,還有那塊懷表,說不定還藏著什么好東西呢?!?p> 臨了,他叮囑道:“你盯住他,我到要看看他這個送寶童子還能拿出來什么寶貝?!?p> ……
“砰砰砰……”
傍晚,睡了一天一夜的顧朝云突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誰???”
迷迷糊糊朝外面嚷了一聲,等他推開門。
才見外面站著個腦滿肥腸的中年人,身型矮胖不說,頭頂光禿,捧著一束花,似是喝了酒,醉醺醺的站在門口,張嘴就是一股濃郁酒氣。
好在人還保持著幾分清醒,見開門的是顧朝云,男人臉上的笑容一滯。
“你找誰???”
顧朝云打著哈欠,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fā)。
中年男人臉色變了變,還準(zhǔn)備探頭朝里瞧瞧,不曾想隔壁的門突然開了。
之前那位送點(diǎn)心的女孩俏生生的走了出來。
一見女孩,男人兩眼放光,喜形于色,“我就說嘛,敢情走錯門了。”
女孩看了眼顧朝云,說了句“不好意思”,自己則是關(guān)上門,挽著中年男人的胳膊,笑著小聲說了幾句話,逗的男人笑的合不攏嘴。
望著二人下樓的背影,顧朝云眼神略微有過一絲波動。
這些天他雖然沒怎么回來過,但隔壁住了幾個人還是能摸清楚的。
好像就女孩一個人。
可那天他分明還聽到了另一個腳步聲,起落舒緩,絕對是功夫好手錯不了,而且還是精通輕身一類的功夫。
“難道是霓虹國的高手?嘖,真是麻煩,這關(guān)鍵時候冒出來個來歷不明,身份神秘的人,還精通一些特殊手段,跑這犄角旮旯里窩著,吃錯藥了吧。”
顧朝云心里暗暗警惕,嘴上卻一臉嫌棄的啐了口唾沫,“呸,真是世風(fēng)日下。”
不過,他現(xiàn)在可沒功夫搭理這群人。
轉(zhuǎn)身進(jìn)屋。
迎著窗外落進(jìn)的夕陽余暉,顧朝云翻看了一遍譚九留下的消息,旋即深吸了一口。
時機(jī)將至,他原本平淡的神情驟然粉碎,連帶著那張文氣十足的秀氣面容也變成一種慘烈癲狂的駭人惡相。
這一變,他的聲音似乎也陰厲了下來。
“終于要來了么?”
只是顧朝云很快又合上雙眼,雙拳緊握,渾身筋絡(luò)暴起抽動,牙關(guān)緊咬。等他再睜開,已按捺下蠢蠢欲動的殺心,表情又恢復(fù)正常。
這是他的心魔,執(zhí)念。
十年深種。
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欠下債,金銀易還,情分難清,更怕還不清的債。而他欠的最多的就是老爺子,養(yǎng)育之恩,傳藝之恩,最后老頭還為他丟了一對招子,連一雙手也毀了,郁郁而終。
江湖子弟江湖死,再不報(bào)仇,他真怕自己遲早有一天也和封于修或是夏侯武那樣,瘋了,癲了,壓抑不住心里的那條毒龍,成了魔。
也唯有這樣,他才能打破執(zhí)念,脫出這枷鎖樊籠,自我解脫。
不勝,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