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許多年。
一百年，兩百年，還是三百年，當(dāng)我快要連自己都要忘記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也重溫不起當(dāng)年的憤怒和仇恨。
從此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法力最大的，不是我，不是如來，是時間。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是了。至少，它已經(jīng)改變了我。
或許，真如如來說的，佛法可以化解仇恨。
那時的我，常常享受起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我不再是三百年前那個為了長生不老而拼命學(xué)習(xí)法術(shù)的純真猴子，也不是為了名利揭竿抗天的愚蠢猴子。
我仰面看著天，看著天上虛無縹緲的云朵。
隨風(fēng)自在，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生時無聲無息，去時無牽無掛。
萬物為何存在，我為何存在。
我從石頭里蹦出，如云朵一般由無而生，卻不知當(dāng)我消寂時，能否做到云朵一樣地灑脫。
可是，我畢竟不是云朵，該向哪里，也不該由風(fēng)決定。
所以，我不是云朵，云朵不是我。我是齊天大圣，我是孫悟空。
可是，想做，是不是就能夠做到？
如來，你洞悉萬物，這一切，是否在你的計算之中呢？
你，又想做些什么呢？
我一扭頭，就看到了如來。
如來慢步走到我身邊，微笑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然后緩緩地蹲下，伸手清理著我雜亂的毛發(fā)。
——多年不見，可好。
——很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如來笑了，眼睛里變幻莫測。
——你會知道。
風(fēng)過無痕。我大喊著如來的名字，卻再得不到回應(yīng)。他已走了。
我會知道？
是的，我會知道。在很多年后的今天。
曾經(jīng)的那些歲月，已經(jīng)變成了傳說。
傳說，一般都不真實。而我，卻真實地存在，如來真實地存在，師父也真實地存在。
那么，我們是不是也會虛幻？就如同多年之前，五行山下，我仰面看到的云朵。
因為本就不曾出現(xiàn)過，所以終會消散。
或者，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是永恒。
終于等到了唐僧。
我看著這個可以救我的人，一句話也不說，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我突然大笑起來。
然后是前所未有的悲哀。
我，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是齊天大圣，居然要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來拯救，實在是可笑。
如來，你又給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闶窃谥S刺我么？
為什么？人也好，妖也好，神也好，我等待五百年，只為靠他來解救？
如來，你究竟想干些什么呢？
唐僧被我嚇到了，臉色蒼白，但是他有觀音的點化，他有自己的劇情。
他爬到山上，把符揭下來，說，出來吧，你自由了。
我沒有動，而是看著天上的云朵。
它們，是否也受冥冥之手掌握？
那推動他們前進(jìn)的風(fēng)，是否受冥冥之手的掌握？
它們，是不是自由？
五行山轟然倒塌。
我從山下出來，看著唐僧，很久，說，師父。
唐僧長長地出氣，說，好，好，救命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你就保我去西天取經(jīng)吧。
風(fēng)吹過，我閉上眼睛。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再也沒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