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取坎填離逆生殺,真訣真性見丹母
屋頂上黑蓬蓬的,映襯著老舊的木椽也泛白許多,幽暗的屋角墻邊堆放著籮筐扁擔(dān)繩索,露出一些草藥枝葉。
伯謙順了光亮轉(zhuǎn)頭看,能清楚地看見打開的窗框投下的陰影,陽光映襯著小屋的明暗,隱約可見纖細的塵土上下飄蕩,屋外聽見幾個人在說話,隔著墻,說話聲聽的不太真切,但是也漸漸急切起來。
伯謙揉著宿醉昏沉的腦袋,自己的外衣整整齊齊放在枕邊,手臂和胸口的布條也換成了干凈的繃帶,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肯定是自己昨天醉了以后被重新?lián)Q的,不由的有些羞愧起來,傷口處略按壓才能感到些許疼痛,看來沒幾天就能復(fù)原,穿好衣物,拉開那扇吱嘎的木門,院中人聲似乎一下安靜下來,只有一只母雞在院落里的雞舍里咕咕咕,遠處小巷里幾個孩童的嬉鬧聲。
他走進堂屋時,屋里的那個木桌上已經(jīng)擺上了飯菜,一個大大的木碗里是冒尖的蒸饃,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搭配了腌蘿卜、醬好的豆腐干、野菜團子在幾個小些碗碟中裝得滿滿盈盈,中間一個陶土盆里盛著大半盆豆豉菜湯。
堂屋門口四個人,一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頭似乎正在和他們說著什么,一只黃皮寡瘦的小狗站在她腳邊,仰著頭搖著尾巴等著,幾個人看著伯謙出來似乎都有顧忌,??诓徽劇?p> 隔一會,那個小丫頭說道:“老柳叔,這個要不等父親回來吧,你們不行就先回去,我家客人...”
那幾個陌生面孔,向伯謙行個禮,笨嘴拙舌地說了一堆話,多是一些鄉(xiāng)音俚語,伯謙也聽的不太清楚,只好將眼睛望向那個小丫頭,讓她來替自己翻譯一下,可那小姑娘看了伯謙一眼,忽然臉就紅了,問三遍才期期艾艾的答幾個字,聲音還小得就象蚊子哼哼,伯謙也是徒呼奈何,只好望著著幾個人呆笑。
來的三人中有個年輕點的,瞧出來伯謙的尷尬,拉住那個還在喋喋不休的柳老頭,指著堂屋說了幾句話,就拖著不甘心的老柳頭出了門,伯謙也只聽懂了“大月兒”“冷了”幾個字,
這個叫大月兒的小丫頭看人走了,就低著頭小聲讓伯謙去坐下吃飯,伯謙昨日酒喝的多了,本就有些饑腸轆轆,坐到桌邊就一氣吃了兩個雜面饃,才又就著一個野菜團子慢慢喝起菜湯。
問大月兒張百果去哪里了,她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堆話,好半天才搞明白老兩口一早就趕去十里外的鎮(zhèn)子上,要把那幾張野狼皮勘驗了換錢,伯謙見交流的實在費勁,也只好閉口不言語,吃完飯這小丫頭快手快腳的收拾,不讓伯謙插半點手。
所幸尷尬的氣氛沒有延續(xù)很久,一個半邊臉都腫起來的老漢痛苦不堪的來看病,哎呦哎呦的亂動讓扶住他的小孩也跟著搖搖晃晃,大月兒急忙去扶住,對這老漢急切說出一串的鄉(xiāng)村土話,伯謙在邊上細細分辨,隱約也明白了是些叮囑埋怨的話。
就見她把三根長針在蠟燭上燒過,刺在這老漢腫脹的臉部穴位上,立時止住疼痛,接著用個手掌長的柳枝沾了粗鹽,清理那老漢的口腔牙齒,又用針刺破牙齦放血上藥,漱完口,那老漢直起腰來時就是一臉的傻笑,那個八九歲的小孩恭恭敬敬的放下三枚銅錢,說道:“爺爺就是不聽話,讓他每日用鹽洗牙總是不聽....”
大月兒也放慢語速說道:“老人家是不舍得用鹽,你回家讓白叔說他,每回都嚴重了才來,花錢不說,最后牙全爛了才遭罪呢......”
送走這老小,大月兒期期艾艾的對伯謙說:“劉....大哥,你的朋友七天內(nèi)不能輕動,早晨給他滴了參粥汁水吊命,現(xiàn)在只有待....待骨髓長上.....才..成”
伯謙隨她進里屋看白玉詹,用內(nèi)息輕探,緩緩輔助他自身內(nèi)息疏通他全身傷患經(jīng)絡(luò),感到他生機一分一分的旺充,心中也知道急不得,又喂了些清水,松手退出屋子。
看外間又來了患頭風(fēng)的婦人,大月兒診脈后,照例用長針止疼,這次卻說:“辛嬸嬸,你若有暇還是回家住一段時日,再用甘菊花、蔓刻子、昊白芷、通草籽、芍藴草各八分加黑豆做個枕頭,要是有羚羊角細碎了摻進去最好”
那辛嬸嘴角垂下,擺擺手說道:“家里三個崽,還要侍候一家老小的,回什么娘家.....”
掏摸出三枚銅錢放在桌上,慢慢出門而去。
伯謙心道:“出嫁從夫,為什么讓人回娘家?”,不免好奇,問大月兒道:“用藥枕治頭風(fēng)到聽過,但是回娘家住是什么道理?”
大月兒紅著臉看他一眼,小聲說道:“辛叔強勢,嬸嬸心有憂患久不能宣......榮為滯澀,石勢結(jié)積不散,雖用藥石.....不可根治....”
伯謙“哦”的一聲,剛才就看那辛嬸面帶苦像,想來是在夫家受氣勞累所至,心道:“人若久郁原來也能得病啊,這個小姑娘看來醫(yī)術(shù)了得?!?p> 一會又來個脾胃疼痛的,大月兒就抓了白術(shù)、茯苓、砂仁、甘草、桔梗,用扁豆蓮蓉各二三錢,滾湯煎服,不一時吐出白粘,解了痛楚。
下午張百果回來的時候,伯謙正坐在堂屋檐下的條凳上,大月兒忙前忙后的醫(yī)治患傷,雖多是些腹痛風(fēng)邪的小病,一上午的時間也讓他接觸到從來沒有見過的另一個世界,心中不免多了些感悟。
看到他們進來,忙上前行禮,張百果從挎在肩膀上的褡褳里拎出七八貫錢,說道:“那蘭家皮貨真正無奸不商,就說皮子有破損,生生被扣去了十八文錢,這里只有七貫零三十七文,全在這里了?!彪p手捧著遞給伯謙。
伯謙一愣,急忙推回去道:“張老叔,不行不行,昨日打狼的時候那么多人呢,怎么能都給我?再說我那朋友還要在這治傷,不也要花費么?....”
張百果推搡一陣,見伯謙拉下臉死活不要,只好讓張老嬸把錢收了。
說道:“你這小郎君,昨日若沒有你在,我等幾個早被那些畜生撕碎了,他們幾個昨日也分了肉吃,還好意思拿錢?......也罷,我且收著,貴朋友七日后能稍移動了,再換些好藥來....”
讓大月兒去莊子屠戶那里割了二斤半的肥肉,一對豬腎,回來兌些蔥白防風(fēng),和粳米做了豬腎粥,把肥肉切十字白水煮個七八分熟,這次開始厚汁麓料文武火,下曲末蝦汁,兌些豆豉,只烤的汁水解薄,肉色濃郁,香味飄散引得不時有小娃娃垂涎欲滴地在院外探頭探腦。
大月兒盛了碗肉汁,給每個小孩喝一口解饞,就聽院子外一個聲音大聲道:“張老叔又做你的拿手菜了?香味刮得半個莊子都知道了.....”
卻是高小山提了條大鯽魚進來,對張百果說道:“老叔,今天我又要厚顏來嘗嘗你的咕嚕肉了.....”
張百果和他熟悉,說道:“你這高小三還是這么瞎客氣,每回都不空手,咋的,老叔還管不了你一頓飯?”
招呼高小山坐下,讓大月兒去收拾做了個酸湯魚,又端上幾道莼菜、黃連頭、野白薺、竹菇、干蘑,菜蔬果干整整齊齊,雜糧團子疊疊層層摞起老高。
高小山?jīng)]和張百果謙讓,自己揀了打橫的陪座,拈了顆黃連頭扔進嘴里嚼,咔嚓咔嚓的一點不生分,顯然是常來的。
張百果道:“昨日兇險,你不在家好好歇歇,又忙些什么?”
高小山說道:“事情能有忙完的時候?你今天做完了,明天一準還有別的事,明天做好了,后天還得接著干,人這一輩子啊我算看清楚了,就是忙事.....”
張老嬸抱了一壇酒過來,給三個人面前的空碗都斟滿,自己和大月兒要去灶房吃,伯謙和高小山死死攔住,高小山說道:“老嬸啊,你若這樣我們?nèi)绾巫淖。坑植皇鞘裁创髴羧思?,哪有那么多講究?”
伯謙也是連連勸說,最后張百果道:“行了,劉小郎君和我等都是過命的交情,一家人,坐下吧”讓坐下一起吃飯。
高小山端起酒碗說道:“張老叔說的對,過命的交情可不都是一家人?小郎君,昨日你救了六條人命啊,我高小山打心底里感激你,你看看,不僅是張老叔和我的命,還有我家里的婆姨孩子,也有老嬸和月兒的命,大恩不言謝......”
舉起碗虛虛地比劃一下,就仰著脖子咕咕嘟嘟直灌下去,伯謙忙把自己面前的酒碗端起來說道:“小山哥,你不要這樣說,論起來還是你們先救的我,不然,我和屋里那位現(xiàn)在還躺在雪地里呢....,往前說來還的我先謝你和老叔呢”陪著他也一口喝個干凈,張百果也端起酒碗陪喝了。
大月兒眼乖,搶著拎起酒壇分別滿上,三個人又是一飲而盡,放下碗都是哈哈大笑,張百果舉筷相邀說道:“前有因后有果,一飲一啄都是老天注定的,且吃些菜壓壓酒.....老夫的這個咕嚕肉可是一絕.....”
伯謙連喝兩碗,腦袋里已是有些暈暈沉沉的,依言夾了一筷,確實嫩滑濃香,就著雜糧菜團更是吃的香甜,男人們心情一開,氣氛頓時熱烈起來,笑笑談?wù)劺锊挥X已酒過三旬,伯謙也知道了張百果老來得子,就大月兒一個女娃,今后嫁人了多半要把醫(yī)術(shù)帶走,但這老兒卻不是重男輕女之輩,雖說日子清貧,對她卻是疼愛有加。
看張百果一家圍坐一起其樂融融的,不免想起父母過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高小山眼乖,看出伯謙情緒,說道:“小郎君,昨日的事說來也確實蹊蹺.......”
看伯謙目光果然轉(zhuǎn)過來,繼續(xù)說道:“我們這山啊叫雷公山,雖說山高林密的,但是方圓百里都是人慣常走的,就是有野獸也都往林子深處去了,多少年了不曾見過大的野獸出沒,這次我等若是遇見幾頭野狼也就罷了,但是昨日襲擊我們的狼群卻是進退有據(jù),明明白白就是在打埋伏,跟人一般,你說是不是蹊蹺?”
張百果端起酒碗和兩人碰了一杯,淺喝一口說道:“老夫活了也有五十多年了,從沒見過像昨天那般會打仗的野獸,現(xiàn)在想想也是后怕....只是那“九龍丹”....和鎮(zhèn)上藥房卻是簽了死契的,失信于人如何能行?要不,過幾日再上去一趟?....”
高小山說道:“老叔,賠些銀子總好過人有傷損,人命關(guān)天馬虎不得,再說昨日回來我聽昶老爺說王上又要抽兵去打仗,這回咱莊子也要選十個人去呢...現(xiàn)在這關(guān)口誰還有心思上山去?....這次還傷了人,只怕短時間更沒人愿意去了...”
張百果道:“一天天的總打仗,這些做官的就不能讓人消停消停?”
張老嬸拉他一下,急急地問道:“怎?又要興兵了?又要納多少糧?”
高小山說道:“昶老爺?shù)經(jīng)]說,怎么也得按上次那般吧......”
張老嬸急了:“上次那九斗交了,家里幾個月都緩不過,現(xiàn)在不能又要吧?”
張百果重重一放酒碗:“女人家家的慌什么?都捕風(fēng)捉影的事,到時再說....”
伯謙在邊看到就說:“張老叔,不是才打狼皮換了錢么?用錢折糧行不行?”
高小山眼睛一亮,隨即一暗,說道:“現(xiàn)在莊子上每家余糧都不多了,張老叔家還行,別家哪有這許多錢......”
張百果道:“那換來的錢是小郎君的,我們?nèi)绾文苡茫?....”心中一時也沒主意。
伯謙道:“張老叔,那錢本就不該我拿的,再說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些許錢財算的什么?......”
張百果道:“不行不行,這個事若不救你,我等也沒命,不可混為一談...”執(zhí)意不同意,氣氛一時僵住。
高小山在邊沉默半響道:“老叔,只怕這幾日真的要上山去一趟.......”
看別人都是一臉疑問的望著他,說道:“現(xiàn)在各家都沒多少糧食,更沒什么錢,但是興兵的事情,看昶老爺說的是真真的,到時候縣里的兵過來征糧,每家不得趴層皮?各家沒有辦法,說不得就的進山獵些山貨換錢折糧.....到那時候近處只怕連個野兔都套不上....”
想到前幾天上山的兇險,張百果一家聽了這話都默不作聲,高小山看大家一下沉默下來,也知道自己說的沉重了,就說道:“嗨,我這也是自己瞎琢磨的,到讓嬸子受驚了,先不談這個,我回來啊倒是聽說了一件趣事.....”
張百果也有意岔開話題,端起酒碗張羅兩人又喝了一口,問道:“我和你嬸今早出的門,發(fā)生什么事了?”
高小山笑道:“是老柳家的樹根,今早去山上背些柴草,過了石嘴坡遠遠看到東面山頭站一個人,他本來沒在意,只道莊上誰家在套兔子,不想一抹眼的功夫,就看一陣風(fēng)起,那人化陣金光一下不見了,當時把樹根嚇的一跌,心想莫不是遇見神仙了?.....”
看桌子上人都聽他講故事,笑笑,端起酒碗碰一下,夾了塊魚肉吃了,接著說道:“老叔,你也知道樹根那孩子好奇心強,遇見這事那還能放過?當時就把柴扔了,快步趕到那個山頭,果然看到了幾個老大腳印,但是說來也奇怪,那個山頂上只有幾個腳印的痕跡,除了他上山來蹚的道,在沒有別人踩過的痕跡,就像是天上忽然落下的人踩了幾個腳印,又飛走了一樣....”
張百果道:“呦,不會真有神仙落下來,正好被他看到吧?”
高小山道:“樹根也覺的奇怪,以為自己真遇見神仙了,這是仙緣啊,于是滿山頭找,往西邊就找到了蘆草灘,就看到灘中央沒有像往年那般的凍住,順著蘆葦摸進去,竟然發(fā)現(xiàn)灘中央水里面隱隱透著紅光,他看了只道是有什么寶貝,就想著神仙沒遇見,撈個寶貝不也賺到了?
就忍著凍,光腳下去摸,不想走近了,用手剛?cè)?,那紅光忽然跳起來幾丈高,明明就是一條紅色的長蛇,對著他就追咬,嚇的樹根連滾帶爬的,光著腳跑了一里多地,身上滾的棉褲都濕了,跑回家褲子都凍成冰碴子,邦邦硬,給老柳叔嚇的,還好人沒事,就是老說迷糊話....什么紅蛇青蛇追他的.....”
伯謙聽的心中一動,就聽大月兒說道:“哦,今天老柳叔一早就過來,說是劉大哥能打狼,非要劉大哥幫著上山找什么東西,不會就說這事吧....”
張百果道:“蛇?不對吧,什么蛇能冬天還待在水中?不全鉆洞了?是不是什么邪物???.....這個老柳頭,想來是看到了昨天山上有狼害人,不敢去自己去看,到來麻煩人...”
高小山道:“我也想多半不是什么蛇,不知道什么東西,現(xiàn)在傳的滿莊子都是,要不是樹根有些打擺子熬了藥在家發(fā)汗,天又快晚了,那些閑漢都想看看熱鬧呢,老柳叔晌午就要去看看到底什么東西......被柳嬸罵了,說他是老不死的棒槌,現(xiàn)在山上有狼群,有個意外叫她娘倆咋活?但依著老柳叔的性子,估計..明天啊多半還來找小郎君結(jié)伴過去看看呢....”
張百果看到伯謙皺著眉不吭聲,眼睛直勾勾盯著桌面,只道他不愿意,就寬慰道:“小郎君好好歇幾天,明天我給你回了這老兒....”
伯謙“嗯?”一聲,抬起頭道:“小山哥,你說的那個有紅蛇的地方在什么位置?”
高小山道:“不遠,那天回莊時不是有條岔道么,順那個岔道走出去三十來里,路盡頭有個不高的山崗子,就是石嘴坡,上了石嘴坡往東邊有個不高的小山,也就七八里路,山頂過去西面再往下就是蘆草灘....小郎君,你要去?。俊?p> 伯謙站起身道:“我現(xiàn)在要去看看,張老叔,我那個朋友就勞煩你費心照看.....”
對高小山說道:“九斗糧食折合銅錢也就三貫不到,你也不要憂愁,真到那時候先用那賣狼皮的錢支應(yīng)著,這事你和張老叔商量就好...”
看高小山要推辭,伯謙急道:“小山哥,你不要推辭了,否則我如何在這里再待下去?”逼著兩人都依了,就要出門。
張百果道:“小郎君,現(xiàn)在再過半個時辰天就黑透了,大黑夜的,明天結(jié)伴過去吧....”
伯謙道:“張老叔,這事萬分緊急,卻是一刻不能耽擱的,我的身手你也知道,無妨的,去去就回...”
幾人都知道他絕非常人,看著勸解不住,張百果讓大月兒去拿了件雜皮大氅,讓伯謙披上。
伯謙心中焦急,出了莊門按高小山說的從那條岔道疾馳,也就頓飯功夫,路盡頭早看見了一處不高的山頭,山岡子上多少車轍踩出的小道痕跡,看來就是那個石嘴坡了,上去往東邊看果然有個不高的小山,遠遠看去山頂空闊,稍下處銀雪衰柳,清林斜枝,寒夜中處處透著都是凄冷。
伯謙不敢停留,把臉用大氅護住,頂著夜間越發(fā)凜冽寒風(fēng)往上奔去,雖然雪可沒膝,與他卻無多少影響,此時天已大黑,但白雪中往山上一道足跡卻是清清楚楚。
他順著足跡奔去,翻過山頭往西面就看到在草木蕭瑟,好大一片綿延的白頭蘆花,在寒風(fēng)中輕柔潔白的羽絨波浪般齊齊搖擺,根部被層層冰凌凍住葦畔,像大小不一的鏡面,更顯的冷意寒寒。
伯謙順著那磕絆痕跡進去,不一里路,前面看到好大一片壓倒的葦桿,猛然大風(fēng)“嗚”起,吹得四周白蘆幾乎倒地,他頂著風(fēng)慢慢走近,看前方水底忽然撲出一道紅光,昏暗中更顯猛惡,伯謙感受到熟悉的狂暴能量,心中一喜,探手一抓,那紅光如倦子歸家一般圍著他的手臂纏繞旋轉(zhuǎn),探手水中已摸到“紫金弓”冰晶般沉重的弓身。
伯謙心中大喜:“果然是掉在這里了”,抓起來拿到眼前,不由勁轉(zhuǎn)全身,這晶瑩的弓身頓時泛出淡淡的金光,那紅光化身明亮色的羽箭出現(xiàn)在了弓弦之上,隨著勁氣不斷注入,光箭越來越亮,周圍空間氣壓不由被這弓巨大能量吸引塌陷,形成一個刺眼的銀色光球,能量聚集一瞬間就到了頂點。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收勁,這欲要炸裂的狂暴能量緩緩?fù)嘶毓恚惺艿胶痛斯绫鬯傅钠鹾?,不由哈哈大笑,反手把弓背在身上?p> 心滿意足之下,舉步往回走,心道:“有了此弓,再遇見兇險已可自保,只是這弓每次發(fā)射耗力巨大,我這傷還的將養(yǎng)些時日才能盡復(fù)舊觀,唉,那混鐵棒不知道又掉在哪里了.....應(yīng)該也在這做山里,看來要好好找找了.......。”
心中思索,登上山頂,猛見天空上一個明月般的亮球彈丸般飛射盤旋,如明珠一般時而圓球時而閃現(xiàn),在云層中忽隱忽現(xiàn),正疑惑間,這顆燦爛的明珠一下急墜,幾一瞬間就已停在前面十數(shù)里遠的一處高高的山頂處,圓球緩緩移動,散發(fā)出的萬道光芒如金蛇般在這明亮圓球周邊旋轉(zhuǎn)扭曲,閃爍奪目。
心中一驚:“飛遳?”,急忙蹲在一顆枯樹后,這明亮圓球幾乎貼著山頂慢慢在天空移動,好一會才轉(zhuǎn)到那山后,似乎落進后面山谷去了。
伯謙又蹲一會,眼見山中唯有寒鴉夜鳴在無別的動靜,當下小心站起,心中驚疑不定:“那日飛遳不是被射下了么,怎么這么快又能飛了?.....”
忽然想到:“不對,這個飛遳比射下來的那個要小多了,看來不是同一個....”
又想到:“長老法旨是讓我追擊那幾個逃走的飛遳....唉.....我人弱力微....該如何是好?....怎么也的看看到底什么情況..”
急欲看看這飛遳又搞什么古怪,提勁飛奔,全力施為之下身形就如一道疾風(fēng)劃在崎嶇山道上,雪上幾不留痕,一炷香功夫已是奔到那高山腳下,快步走上那山頂四處查看。
猛然“嗚”的風(fēng)聲厲嘯,一枚鐵彈直奔面目而來,此時伯謙左足正抬起邁步,猝不及防下右足已發(fā)力點地,身子一下側(cè)退三尺,險之又險的避開。
就聽得背后風(fēng)聲颯然,一桿長槍已急戳向背心“靈臺穴”,當下回手一掌,“啪”的一響,頓時將來襲長槍“嗚”的遠遠蕩飛,持槍之人一個筋斗滾到地上,掌勁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塵土飛揚,雪石激蕩,后面圍上的數(shù)十人都被這威勢驚的頓在原地。
猛見黑影晃動,一人已到身畔,伯謙不由勁凝全身立肘外沖,先搶步撞打?qū)Ψ窖梗<敝氯κ?,這一股巨力撞去,本擬將來敵一擊崩倒,不想對方身子竟然極為滑溜,腰腹不知怎的兩下扭轉(zhuǎn),竟將這必殺一擊避過。
伯謙手往脖頸處一擋“啪”的將對方攻來一擊隔開,正要施展進步穿心打的狠招,那人已移步閃開,身法頗是游刃有余。
伯謙看對方武功不弱,側(cè)身防護,忽覺頭頂有氣勁凌厲般壓制下來,卻是一人凌空騰躍,一個桿棒樣的古怪兵刃凌空砸來,雖離頭頂尚遠,但強風(fēng)已逼得他喘不過氣來,危急中疾躍閃避,眼見身周黑影潼潼,不知道多少強敵環(huán)側(cè),當下往東一晃引的人群一亂,忽然躍到南面奪路就跑。
他速度飛快,提勁急奔,身形晃動間已脫出圈子,奔下山頂,就在這時猛然身后不遠處山谷中,一陣尖銳厲聲卷的群山長鳴,巨響震動的腳下山體也猛然搖晃,山谷中成片的大樹就像被一只巨手猛的揮斷一樣,巨大枝干在凄厲的尖鳴中,如同爆炸的碎片一般向四周飛射出去,巨大能量掀的巖石碎葉般亂飛,噼啪落下的雜亂中居然混摻著人的殘肢。
伯謙一驚站住,回頭就看那圓球般的飛遳閃爍著亮銀般明芒,如急速射出的雷電,猛一下穿破谷中彌漫云霧,急速向空中上升,眨眼間已過山頂。
正不明所以“轟隆——??!”的一聲,這飛遳急速飛升中就像撞在一道無形的墻上,似乎是誰在天上安了個蓋子一樣,一聲巨響,兇猛的撞擊讓飛遳頂上“啪”的爆沖出了一股熾熱的波浪,伴隨這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滾滾濃煙如同鋪天蓋地的沙塵風(fēng)暴騰起在半空中,伴隨著猩紅色的火焰在飛遳內(nèi)妖艷綻放,這飛遳身上仿佛爆裂出朵朵妖嬈艷麗的鮮花一般,一下失控,搖擺翻滾在山體間激烈碰撞。
猛烈的爆炸聲不絕于耳,成片的山壁接連不斷地坍塌,飛遳急速撞落的碎片如同流星雨般紛紛墜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了火光中隱現(xiàn)的人群。
殷紅的血色四處飛濺,染到了四分五裂的山頂巖壁上,群山在這爆裂中似乎都在搖搖欲墜,火光仿佛沖破天幕,映照著夜空一片暗紅。
伯謙雖離開的稍遠,還是被凌厲飛來的碎石砂礫撲了一頭臉,才發(fā)現(xiàn)全身犀甲不知不覺間早已遍布全身防護,那飛遳翻滾在山間劃出一道幾里長的火海,他驚的呆了,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各類殘片斷巖碎裂出一片無法形容的慘狀。
他呆呆看著,早已忘記了逃跑,遙見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小心的圍上那飛挫殘骸,才定下神,頓時想到:“這些人居然是在這里埋伏飛遳么?我剛才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那個飛遳已經(jīng)躍到半空,是被什么東西撞下來了的?.......”
他自己本對這些襲擊的人摸不清底細,現(xiàn)在已知道這些人卻是同道中人,不由放下防備,急忙返回要找人詢問,往回走的幾步突覺身周氣流有異狀,一驚之下,立即著地滾開,只覺一條桿棒從臉上橫掠而過,相距不逾半尺,去勢奇急,卻是絕無勁風(fēng),這一下襲擊事先竟無半點朕兆。
他這一下,瞬間滾出丈余,那桿棒如影隨形疾刺而至,就如一個尖銳的兵刃向胸口點到,去勢凌厲,卻是絕無勁風(fēng),如鬼似魅。
伯謙此刻身當其沖,萬難閃開,更是心驚,迫的左手一翻,氣勁凝于手臂斜擋當胸點來的那條烏黑桿棒,臂甲和桿棒相觸,頓時爆出一團火星,正想往旁推去,突覺那條桿棒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內(nèi)勁向胸口撞到,這要被打?qū)崳慌庐攬霰愕美吖菙嗾?,五臟俱碎。
便在這電光石火般間,伯謙身體不由勁氣鼓蕩一提一送,身隨勁起,嗖的一聲,身子直沖上天,猛覺頭頂一股掌風(fēng)壓將下來,不知誰發(fā)掌襲擊。
伯謙倉促蓄勢回掌相迎,砰的一聲響,兩股巨力相交,頓時被震回地下,手臂隱隱酸麻,只覺對方掌力沉雄堅實,生平敵手之中也只赫連擒虎有此功力。
地下那使桿棒之人,趁他落地不穩(wěn),烏油桿棒向上疾刺,或擊中宮,或斜四肢,招招勢若暴風(fēng)驟雨,伯謙此時手無器械,只能氣勁外送就如聽風(fēng)辨器,或退或進,每每間不容發(fā)躲過,便如身上長滿了眼睛一般,那人疾攻數(shù)十招,不論多么精妙招式總是被他一一躲開,不由喝采道:“小賊!恁的了得!”
伯謙見剛才和自己比拼掌力之人負手立在一邊,顯然是自持身份沒有一起夾擊,心道:“我和你打個什么勁?”叫道:“且慢動手,我.......”
忽覺涼風(fēng)襲體,微微刺痛,桿棒已要觸體,當下足尖使勁,拔身急起才險險躲過,這時卻再不敢分神說話,眼見對方招數(shù)連綿不絕,左右空間已漸被封死,就如被困在蛛網(wǎng)中一般步履維艱,再不數(shù)招必被其所傷。
情急拼命,雙掌分擊發(fā)力推出,這一下使上了全力,雖然只有全盛時的六七成力量,也是勁風(fēng)猛起,“呼”的聲響中頓時一團烈火一道極寒勁氣兩道強烈的沖擊波噴面疾沖,瞬時要將這使桿棒的人吞沒。
邊上猛然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過來,正是那負手觀戰(zhàn)之人出手相救,兩道寒熱巨力被這股真勁一拒一迎,兩股巨力竟然加疊在一起,反而倒撞了回來,伯謙是萬難想到天下居然還有這種奇詭的武功,大驚失色之下只得雙掌全力劈出一擋,“啪”的激起一圈氣浪,刮的滿地砂石向四周飛散,堪堪擋住這兩股巨大的內(nèi)勁。
正是新力未生舊力剛盡,猛地里風(fēng)聲獵獵,一股精純醇正內(nèi)勁直襲胸口,此時也只能凝氣一擋“啊”的一聲,身子猶似發(fā)石機射出的一塊大石,被對方掌力沖的直飛半空。
眼見對方跟著躍起,掌力吞吐閃爍又是一掌劈來,自己卻在半空萬難借力躲避,猛然身子一實,半空中一對巨翅忽然飛來正好接著他,翅膀上一人一劍刺出,烏光一閃,發(fā)出嗤嗤聲響,招數(shù)極是凌厲狠辣,那躍起之人不知持什么兵刃一擋,“噹”的一聲,翅上那人的寶劍被這么一震,“嗖”的寶劍急彈險些脫手,劍身不住顫動嗡嗡作響。
巨翅被這兩股力量一推,頓時失控轉(zhuǎn)側(cè),那翅膀上人急用控制雙翅的木架連煽數(shù)下,就見雙翅一振,頓時高飛入云,在山谷間盤旋而去。
這躍起的人手持一條兩頭金箍的鐵棒,輕輕落下,看著他們遠遠飛走。
邊上那使用桿棒之人說道“大哥,怎么放他們走了?”
這“大哥”說道:“老三,你沒發(fā)現(xiàn)那人的武功路數(shù)和我們很像么?”
老三說道:“像是有些像,但是這陰陽勁力是赫連擒虎的絕招啊,剛才我心中也疑惑,是以沒有下死手,不想差點被他傷了.....”
這“大哥”說道:“我在想會不會是師傅們還有傳人?.........”
老三疑惑說道:“往西行的路線對不上啊,師傅不可能從這里路過.........”
猛然山下圍住燃燒烈火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喧囂,兩人對視一下急忙飛奔下去。
伯謙只覺手足酸軟,躺在翅上不敢稍動,感受到巨翅的平穩(wěn),說到:“你逃出來了?”
梁毒花道:“是,那些吸血怪物雖毒,卻毒不過我的“倒馬毒錐”,少了這些厭物牽絆,要出那墓道卻也不是很難,本來想先去殺了小郡主,她又見機的快,逃得無影無蹤,昨天追到了這里,看到你和那些村民在一起.....你恢復(fù)過來了?
頓一頓說道:…….劉兄,我擅自取了你這對雕翅,還請勿怪。
伯謙看她臉色平靜,只是面容甚是蒼白,想到墓道里的那些吸血怪物的可怖,她在里面呆了那么久,所經(jīng)所歷絕不會像她說的這般輕巧,說道:前些日子恢復(fù)過來了。
沉默半響,忽然坐起道:“追到這里?你看到赫連明玉了?她.....她....如何了?”
梁毒花道:“前日找到她時,和一個叫什么月行九的打了一場,我的毒劍傷不了他,還有李青風(fēng)也在她身邊護著她走了,......李青風(fēng)似乎也受了傷...”
伯謙心中一喜,知道他們幾個都逃了出來,放下心來:“剛才和我交手的那些人你知道是誰么?”
梁毒花看他一眼回道:“他們是玉華郡的大王子和三王子,據(jù)說是唐朝僧人的親傳弟子...剛才和我交手的是大王子,他的功力不弱于南王....”
伯謙“哦”的一聲,說道:“親傳弟子?.........”
想起剛才遇見的兩人個個功力非凡,絕不弱于李青風(fēng)等人,尤其是大王子所使用的功夫奇詭,實力更是隱隱在自己之上,想來是得了長老他們幾位的真?zhèn)鳎绕鹱约鹤聊サ牟豢赏斩Z。
心中不由有些黯然:“憑什么我就沒有師徒緣分?得不到這般指點?”
看雙翅在群山中飛速劃過,遠處火光只余隱隱紅色,說道:“他們當真厲害,居然將那些天外邪神的飛遳也能打下了....我卻.......唉.......果然差他們太多,......這些邪神神通廣大,和他們斗了幾次總是力有所不逮...屢屢被其所傷...”
梁毒花仔細辨認下方山川路徑,手中架索不停,控制雙翅平穩(wěn)在云霧中穿梭,說道:“劉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那些天外邪神不過是用周天元素制器,抽取天地能量為用,觀其行就如蝗蟲、毒魃,一地元靈干枯即又遷移到下一地,損天地利己身,所行所為人神共怒,反噬只在早晚......”
伯謙道:“.....話雖如此,但是仙神大戰(zhàn)這些邪神吃了大虧,有飛遳趁機逃到人間.......不知道躲在哪里...又如此厲害...若不早消滅只怕后患無窮.....”
猛然聽到下方號角急吹,一片人喊馬嘶之聲,往下看去就見火把如繁星般點點照亮的滿山遍野,不知是什么軍伍立的一個極大的營盤,大營中軍馬中雜亂喧嘩,似乎有什么人在里面中橫沖直撞,眾軍士呼和之聲響徹半空。
梁毒花降低雙翅,在大營上方數(shù)十步燈火照不到的夜空盤旋,就見一人身法迅疾,在眾軍中左右穿插,當者披靡,密密層層的人群不時有兵士長矛攔截刺去,卻總是慢上幾分,傷他不得。
這人幾個起伏,奔到一個軍校馬前,伸手將他拉下馬來,隨即躍上馬背,在眾軍中東沖西突,引得眾軍齊齊圍繞追捕,卻忽然舍了馬匹,三四個起落竄到中軍帳前大纛之下,徑直就往里面闖,大帳左右衛(wèi)護親兵大驚,數(shù)十人挺著長刀長矛上前阻攔,卻被他如鐵鉤般的掌力掃得紛紛向外跌開,猛然白影閃動,賬中竄出幾條人影,白刃閃動,跟著鳴鳴之聲大作,想來是軍中健者,堪堪將他擋住。
梁毒花道:“被他搶先了一步,我從后面下去..”
伯謙才說道:“什么事.....”
梁毒花已將巨翅架索松了,一躍而下,如沒有重量的落葉一般輕飄飄往大帳后面落去,只有遠遠的一道聲音傳來“你的兵刃被這群兵撿到了.....”
伯謙“哎”的一聲連忙控制住雙翅,猛聽下面幾聲悶叫,卻是攔著那沖賬之人的軍中高手紛紛倒地,那沖賬之人已是勢不可擋闖進賬中。
伯謙此時也顧不得其它,將雙翅一剪,也落下來,看的一眾圍上來的軍士一陣驚呼,就聽賬內(nèi)一串劍鐵交鳴,顯然梁毒花和那人斗的甚是激烈,猛然一聲慘呼一個披甲壯漢被人摔擲出來,滾在地上。
伯謙才搶到帳前,“呼”的又是一人挾著一股烈風(fēng),疾往自己撞來,就聽梁毒花叫道:“小心”
不及思索雙掌齊出,“彭”的一聲,到像是打在堅硬巖石上一般,只震得平地一聲鳴響,手掌麻疼。
驀得尖銳聲響,一團烏光如疾風(fēng)銳箭刺向那偷襲之人,那人回身手掌一勾,勢道猛惡之極,當?shù)囊宦暣箜懀『檬庨_梁毒花倒馬毒劍,伯謙才知道這人剛才偷襲,當下掌力急轉(zhuǎn),“嘿”的一聲呼喝,凌厲無倫的勁道只擊過去,那人以一敵二,卻是翻身躍開。
伯謙抬頭看到他的面容,不由一愣,那人看著伯謙,罵道:“又是你這小賊作?!保窃滦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