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下山
蒼龍山腳下人聲鼎沸,仿佛直接躥天際的巨焰。在這座云霧飄渺的山下就是一座小城,里面擠滿了江湖客。身著青色道袍的雜役弟子們奔走于街道和酒樓,他們身后跟隨著忠實的少年少女、他們的仆從和護(hù)衛(wèi)。高聳的山門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表面已是坑坑洼洼,但門匾上“滄瀾宗”這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還是讓初到此地的人們激動萬分。
無數(shù)涌入蒼龍山的訪客會沿著數(shù)十條蜿蜒小徑上山,這一天的意義十分重大,只是鮮有門中弟子意識到其重要性,也幾乎沒人注意到從濃霧遮蔽的小路上行過的華貴馬車。它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迷霧,最終停在了一座有些破落的茅屋前。此地遠(yuǎn)離喧囂,遠(yuǎn)離窺探和諂媚的目光。每年收徒大會時,劍仙都會帶幾位親傳弟子來此小住上幾日。
在茅屋的小院中,季博達(dá)和其他幾位師兄弟坐在一張濕漉漉的石桌前。小院里種著桃樹,帶來了一種虛假的閑適感,散發(fā)出顯而易見的樸素味道。低矮的籬笆上掛滿了達(dá)官貴人們贈送的牌匾飾品,上面描述著歷史上諸多曾拜入劍仙門下的偉大將領(lǐng)、文人墨客和傳奇游俠的豐功偉績。季博達(dá)也是其中之一,他的榮譽(yù)榜又臭又長。
多如繁星的牌匾間偶爾能看見幾件不同尋常的小玩意:一面蘭斯王室的旗幟,一把古老的儀式劍,以及其他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裝飾。高踞其上的是一個代表著主人身份的圖符:三爪金龍,這是劍仙得先帝恩寵的象征,同時也是江湖人士向朝廷臣服的象征。它提醒著人們皇權(quán)至高無上的地位,以及貴人對泥腿子們固有的脆弱感情。
“師尊不愿出山,但他并未禁止我們下山。近些年那幫矬鳥管得越來越寬了,難不成非要等鎮(zhèn)燕關(guān)破了,我們才能…”
“仙家子弟不得干涉朝政。這是所有人都秘而不宣的共識?!奔静┻_(dá)皺眉反駁道?!皼r且眼下奪嫡之事局勢未明,我們并不知道二皇子到底有什么倚仗,朝堂上有誰倒向了他。如今局勢動蕩,我們必須耐心等候師尊決斷,否則就是在給太子幫倒忙?!?p> 柳如煙不像其他人,她站著,聽著,偶爾在桃樹下踱來踱去,似乎并不關(guān)心奪嫡的事。
關(guān)于如何幫太子穩(wěn)固地位,并解決眼下危機(jī)的激烈討論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半個時辰。期間,柳如煙透露了她所知道的少部分信息:太子麾下諸位勛貴及其背后的世家矛盾、為他們兵敗導(dǎo)致鎮(zhèn)燕關(guān)被圍的替罪羊和太子有何過節(jié),以及龍帝所聽信的奸言佞語。她并未提及印地使者的威脅和北方草原上欽察兀魯思大汗發(fā)出的最后通牒,而是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盡管他們的討論很激烈,但眾人鮮有共識,除了他們都已無路可退,并且置身事外無異于把腦袋伸到別人刀下這一點。
“呸!典型的墻頭草做派。二師兄的為人大家有目共睹,現(xiàn)在眼看他失了勢,你們這幫平日里最囂張跋扈的家伙反要勸我們謹(jǐn)言慎行了?!币晃怀錾碛谵r(nóng)戶家的內(nèi)門弟子拍案而起?!叭舨皇情T規(guī)禁止廝斗,我定要替二師兄好好教訓(xùn)你這白眼狼一番!”
“對!”另一名獵戶之子贊同道,極力支持,“他首先是我們的二師兄,其次才是太子。如果他需要我們的腦袋才能登基,那盡管拿去便是!”
季公子對這幫鄉(xiāng)巴佬的針鋒相對感到憤怒,但柳如煙輕咳兩聲提醒了他,所以他并未上鉤。
“這樣吵下去不會有結(jié)果的,”她適時地插嘴,“目前確定無疑的是,朝中有人不想讓太子順利繼位。這對于太子麾下的其他人而言意味著什么,我不知道。但二皇子既然敢公然發(fā)難,就必定還有后手。況且太子近些年的改革動作過于激進(jìn)了,有太多人想…”
“如煙!”
在聽到茅屋里傳來的厲聲喝止后,柳如煙與幾位世家弟子短暫對視了一下,而后齊齊跪了下去。
“弟子失言,請師尊責(zé)罰?!?p> 沒人看見那扇薄薄的木門是如何打開的,他們只聽見了老久門軸爆發(fā)的震音。即使入門十幾年,他們也不知道劍仙是如何在一瞬間到了石階之上,下一瞬又站在他們面前的。
“我不求你們尊師重道,但若再敢如此放肆,就休怪門規(guī)不講情面了?!?p> 此聲,如上云霄,宛若洪鐘。
季博達(dá)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低聲嘀咕了一句:“師姐說錯什么了?”說完他就感到頓感不妙,只見一雙流云短靴已出現(xiàn)在視野中,烏云蓋頂般的壓迫感讓他把頭埋得更低了。他雖看不見師尊的臉色,卻也猜到了。
“口無遮攔。罰你去困龍澗思過三日,可有怨言?”
“弟子并無怨言。”如蒙大赦的公子哥松了口氣,連忙起身退下,他低頭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同門弟子,眼中寫滿了幸災(zāi)樂禍的同情。
劍仙不再理會季博達(dá),而是慢慢從眾人身前踱過,依次掃視著或惶恐或迷茫的弟子們。他依稀記得他們每個人剛上山時的樣子,也記得他們每次切磋劍法,飲酒論道,勾肩搭臂的樣子。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的呢?世家子弟的殘忍與傲慢,平民子弟的市儈與油滑,慢慢侵蝕了少年少女的純真情誼,讓他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曾經(jīng)只有當(dāng)朝太子是特例,不論家世地位,不論學(xué)藝好壞,身為二師兄的他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他與世家弟子談笑風(fēng)生,對平民弟子噓寒問暖。他在山上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和和氣氣,因為二師兄的輩分比他們都大,而且太子的身份比他們都更尊貴。
直到有一天,太子被接回了皇宮,而不久后那位入了軍籍的大師兄成了通緝犯,表面上的和諧再次被打破了。
世家比平民大,但地位高的不一定武功就好,武功好也不一定就能得到師尊的青睞。柳如煙明白這道理,所以她從不把話說死,把事做絕。何況那位從來都不務(wù)正業(yè)的大師兄,雖只是個掛職校尉卻總能隨意在邊軍武考中打入前三,無疑比為了貴胄顏面而不得不站出來的自己更有分量。若不是他犯了糊涂,伙同江湖游俠謀害朝廷命官,如今的蒼龍山上也輪不到柳如煙代表眾弟子發(fā)話。
退一萬步講,哪怕他能狠下心腸,一不做二不休,把那狗官的妻兒老小與丫鬟隨從一并宰了,回頭再謊稱自己在勾欄喝了一夜花酒,又有誰會真敢追究他護(hù)衛(wèi)不力的罪責(zé)?不過是去刑部走個流程,再裝出懊惱不已的樣子自罰三杯的事罷了,可他就是倔,就是不愿遮掩。
柳如煙感覺到師尊停在了自己身前,趕忙收斂心神,一句話都不敢說。
平日里那些虛張聲勢的話,亂人心神的話,爭取優(yōu)勢的話,沒有。
不敢有,也不能有。
劍仙抽出腰間折扇,展開。在場多半弟子道行尚淺,并未察覺到這一動作的狠辣。
柳如煙感受到的不是平日里師尊品茗時展開折扇那輕描淡寫的動作。那折扇一開始便完全打開,應(yīng)和她突然沉重的呼吸。氣息被折扇壓在地上,并不被緩緩的揮動所打散,反而一股接著一股,與無形的微風(fēng)勾勒出一道道仿佛能肉眼可見的兇殘兵刃,獠牙微露,蓄勢待發(fā)。
整座小院都被無形卻有質(zhì)的罡風(fēng)所占據(jù),在劍仙最后震腕揮扇時,柳如煙如親見槍林箭雨呼嘯而來。
巋然不動的柳如煙眼里閃過稍縱即逝的駭人戾氣,終是沒忍住,手指摸向身后的劍柄。下一刻,這狂猛無比的風(fēng)壓化作平平無奇的清風(fēng),拍在了柳如煙肩頭。氣勢如虹的風(fēng)刃紛紛撞在一起,發(fā)出一聲聲嗚咽,在落下時已無力去撕扯任何東西,只是吹開了她的束發(fā)。
柳如煙的長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眼中的駭然。
“阿彌陀佛,方才這招,真是不錯?!被勖鞔髱熉呓p拍大和尚的肩,示意他放松些?!跋蓭煂π≥叺拿銊钸€是如此用心,可惜了,這姑娘的心性,實在…”
“你是來替那老禿驢勸我下山的?”
“非也非也…幾年前,老衲聽聞西洲有一場討逆圣戰(zhàn),剿的是異端,滅的是魔頭,此役西洲諸國精銳盡出,”慧明搖搖頭,頓了一下,目光瞥向半敞的房門,“魔頭與教廷精銳一直戰(zhàn)至山河破碎,終是力竭,被重傷后關(guān)押在阿鼻地獄。老衲聽說近日有位西洲人來拜訪…”
劍仙閉口不言,只是折扇一揮,讓半掩的門大敞開。
慧明大師毫不客氣地向內(nèi)看去,梅菲斯托正背對著他們,坐在主賓位上喝著茶。經(jīng)過山間草木過濾的陽光打進(jìn)屋里,只照出一個淡淡的背影。他翹著二郎腿,一邊吸溜吸溜地嘬著茶水,一邊細(xì)細(xì)地把玩著茶臺上的擺件。
廳內(nèi)梨花木太師椅有十三張,而開宗立派的仙人只有十二位,因此主位那張椅子不是給江湖客留的,而是給朝廷的代表。
“嗯,什么?你是來找我的?尼豪?我們…認(rèn)識嗎?”梅菲斯托愣愣地轉(zhuǎn)過身,拘謹(jǐn)笨拙的浮夸動作將熱茶灑得滿身都是。他被燙得大叫一聲,站起身來,太師椅也被拉出一聲尖叫。
此人的身姿,倒不像習(xí)武之人?;勖鞔髱熌樕细‖F(xiàn)笑容,似是得道高僧拈花淺笑,僅一念便能洞察人心,“阿彌陀佛,那傳聞老衲聽聞,似一道驚雷。自此以后,幾年之間,總是忍不住去想,魔頭竟以一己之力與眾多高手鏖戰(zhàn)數(shù)年,是何等強(qiáng)大。今日有幸,見到西洲貴客,便是佛陀睜眼。八年前千里之外一則傳言偶然種下的因,今日要結(jié)下業(yè)果——敢問施主,可有將那魔頭的法寶帶來?”
“你這禿驢有點意思。當(dāng)蒼龍山是什么地方,能容你對我邀來的貴賓頤指氣使?”劍仙冷笑起來,“都別跪著了。起來,躲遠(yuǎn)點。”
“阿彌陀佛,仙師何必動怒?老衲確未呈帖執(zhí)禮,只是已在歧途,從化靈峰跋涉到此,斷無回頭之理。”慧明行佛禮,語調(diào)平緩,絕無狂態(tài),但眼眸之中精光閃動,身上袈裟無風(fēng)微晃,發(fā)出沙響如摩羅嗤笑。
“狂妄。”
眾弟子匆忙退開,兩人對視一眼,竟同時出手,一道青色劍芒和一只鐵缽在半空中對撞,爆發(fā)出澎湃熱浪。毫厘之間,兩大殺招均已消弭無形,只是慧明退了兩步,劍仙巋然不動。
“禿驢,在我面前還敢留手?”劍仙朗聲道。
慧明大師身后的大和尚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念頭不通達(dá),拳頭就不會有十足勁道?!皫煾??方丈只說送信,至多再試探下…”
慧明大笑,笑聲恣意,“不錯!不過是恰逢機(jī)緣,還請辛苦仙師陪老衲過上幾招。仙師若是不想動手,便不要攔老衲了?!彼溉灰换危卖纳辖M成蓮花暗紋的金線熠熠生輝,梅紅色仿佛傾瀉而出,如憑空出現(xiàn)的一片赤海驟起巨浪。
“師傅,這…唉?!贝蠛蜕袝缘脦煾灯猓缓玫吐曄騽ο傻懒寺暋米铩?,高誦佛號護(hù)在慧明身前?;勖鞔丝酞q如入魔,眸中蓮花紅似滴血,近乎于黑,只待下一個呼吸的綻放。
“你們不都是這片大陸的守護(hù)者嗎,怎么一言不合就要開打?”
梅菲斯托話音剛落,眾弟子只感到身上一輕,云開霧散,滄浪盤虬。因功力太低而無法感受兩人交手強(qiáng)度的眾人第一次有了真切感受,劍仙翩然一指,半空中那柄寒氣縈繞的無形之劍便忽然碎開,僅是幾許激蕩劍風(fēng)的余波刮在臉上,便是火辣生疼。
“天罰神選已經(jīng)降臨了。我希望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泵贩扑雇械穆曇舨⒉淮螅腥司褪锹犌辶?。
劍仙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梅菲斯托不禁懷疑他對禁忌知識的了解程度。
“你們愿意見我,我感到很高興?!彼^續(xù)說道,并向一側(cè)做了個手勢。如果說有什么能激怒像劍仙這樣不問世事的高人,那一定是他這拙劣的模仿。“而你們的文化與藝術(shù),也令我耳目一新?!彼h(huán)顧四周,帶著幾分密謀意味的眼神反復(fù)落在劍仙的諸位弟子身上?!跋扇恕銈儜?yīng)該是與眾不同的存在,不是嗎?你們庇護(hù)著神丹帝國,但天罰神選…”
“你是說,我們應(yīng)該感到害怕?”劍仙替他說完,輕蔑之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我的朋友,我理解你的想法。煜兒(齊)提到過她所見的神選者——兇猛、迅捷,毫不留情,毫不憐憫。那是話本中修羅的模樣,瘋狂、嗜血,極其危險…但也只是如此。他能以一己之力扭轉(zhuǎn)一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局,這很了不起,不過他還不能像真正的神明一般…”
“你覺得我在危言聳聽?!泵贩扑雇惺チ四托?。他當(dāng)眾撕開一張卷軸,從中取出了黯淡無光的‘猩紅女王’?!翱纯催@個,這就是神選者所用的武器,他用這把劍劈碎了一座城市。身為那片大陸的守護(hù)者,我本不該說這么多,但危難之下,我不希望人類文明的存續(xù)與未來僅能被交付在一群高坐廳堂的傲慢之人手里。”
“這不與師尊的‘破軍’…”
有弟子發(fā)出輕呼?!捌栖姟倍肿阋允萌セ勖鬓D(zhuǎn)瞬間的疑惑,只剩下發(fā)自內(nèi)心的狂喜。
劍仙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他雙臂平舉,伸出手掌,十息過后,猩紅女王與另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一同顫巍巍地飛入他久候的掌心。
“看來我猜得不錯,我們的確同宗同源?!?p> 劍仙的佩劍既長且薄,兩面開刃,比猩紅女王略小一點。但在入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這兩把劍的材質(zhì)如出一轍,都絕非凡人工匠所能熔鑄。
神丹帝國中曾有七柄神劍,相傳乃是早已飛升的真仙所授。始皇將其中六把劍賜予了為帝國開疆?dāng)U土立下汗馬功勞的六大家族,只是后來因種種原因這六把劍有的被遺失在了亂軍中,有的被敗家子抵債給了賭坊。如今除了龍帝所佩的那柄外,就只剩劍仙和琴仙手中的這兩柄了。
西洲也有神劍,而且它的主人好巧不巧正是那位神選者。
神劍奪人性命的方式不同尋常。雖然凡人大師嘔心瀝血鑄造的鋒刃亦能開金裂石,但神劍一碰到活生生的血肉就會發(fā)出模糊且奇怪的噪音。被神劍所傷的創(chuàng)口不會留下明顯痕跡,可受害者的血肉會變得焦黑,像是被大火燒過一般,而那微不足道的傷口會讓骨髓枯萎、血液凍結(jié),折磨得受害者痛不欲生。它不切割活物,而是毀滅靈魂本身。
曾用神劍殺人的劍仙,對此感受尤為強(qiáng)烈。那一日,神劍出鞘,劍勢奇絕,劍意徹寒,劍芒鋪天,三仙與一眾門客家仆私兵全力以對竟無法從一人一劍之間占到半分便宜。劍勢可以說是自幼勤學(xué),劍意也許是他天縱奇才,可那催動劍芒的暴戾內(nèi)息…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他依然不敢篤定,若沒有神劍相助,他能否從三仙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中全身而退,更別提將他們斬殺了。
“可怖”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神劍的力量。
幸好神選者沒來得及掌控它的力量,否則讓他再活三年、五年,會是什么下場?
那樣的偉力,猩紅大公在行將就木時才堪堪摸到了尾巴。那是不是真仙之境?
也只有存在于傳說中的神明,才能讓人們心安理得地?zé)o法企及,不敢僭越。
劍仙發(fā)呆時,慧明大師發(fā)出了一陣笑聲。佛性淺薄的老僧和素未謀面的傳奇法師此刻仿佛心意相通,各種關(guān)于對方國度的離奇?zhèn)髀剾]有留下半點痕跡的真相,慧明豁然開朗。
當(dāng)年,他們都是矗立在山頂俯瞰眾生的高人,孤寒一處,不食人間煙火。梅菲斯托的會心一笑,是不是在無情嘲弄一貫自負(fù)的劍仙?還是說他只是在感慨,自己的傲氣早已跌落云端,如泥塑般碎了一地?
念頭至此,慧明大師欣然行禮,“好!好!好!”那大歡喜之相,更似得了飛來橫財?shù)氖芯疅o賴。老僧伸出兩根手指,從左胸的貼身布兜中輕輕拈出一封信,如同拈住一朵飄零的落花。“阿彌陀佛。此心已明,來去皆從;已鑄業(yè)果,不可不報;只此一物,不可不受?!被勖鳒\淺一笑,兩指一彈,將信送到了劍仙身前。
劍仙不言,似是面上無光,只撕開信封,瞥了一眼。
‘天罡有變,露葵將折。’寥寥數(shù)字,劍仙卻翻來覆去看了十幾遍。
“老和尚,”劍仙雖語氣平靜,眸中卻有殺意閃過?!按诵艔暮味鴣恚俊?p> “貧僧不知,或許是某位香客?!?p> “說!到底是誰!”
雪崩之勢曇花一現(xiàn),劍仙大口喘息起來,他的劍雖已出鞘,卻頂在慧明眼前一寸,無法再進(jìn)半分。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迅速收了劍勢。
“阿彌陀佛?;`峰香火旺盛,規(guī)矩之內(nèi),可胡來不得。但有些人,生來就不在規(guī)矩內(nèi)?!?p> 慧明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劍仙眉頭緊鎖,眉宇間寫滿了糾結(jié)。
“你是坐馬車來的?”
“正是?!?p> “馬車的主人呢?”
慧明不語,只是閉眼念經(jīng)。大和尚手足無措,下意識回頭看向拉車的四匹皮毛锃亮的軍馬。再回頭時,他剛好撞上劍仙那凌厲到極點的目光。大和尚只覺口干舌燥,眼見師傅并沒有幫自己解圍的意思,他只好小聲嘀咕道:“魏公公說這幾日人多眼雜,只好過幾日再上山宣旨。那個…仙尊,小李兄弟的事,是我連累了他,若是讓您難辦,那便把灑家的腦袋…”
“魏閹…不,他不是三皇子的…怎么會…”劍仙迅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未理會大和尚的告罪。
“唉,逆徒?!被勖餍毖鄣闪舜蠛蜕幸谎?,卻并沒其他動作?!靶嗄静豢傻褚?!”
“師傅,我…”
“罪過,罪過…走了?!被勖麟p手合十,向梅菲斯托行了一禮。“施主所求之事若無結(jié)果,可到化靈峰找老衲討件袈裟,到時朝中自會有人幫施主排憂解難。”
“禿驢,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眲ο珊吡艘宦?,咬牙撐著硬邦邦的語氣說道:“我自會找陛下說道說道?!?p> “是嗎?”慧明轉(zhuǎn)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安贿^聽魏公公說,近些日子陛下龍體抱恙,怕是不會見你了?!?p> 聞言劍仙再無遲疑,將猩紅女王拋給梅菲斯托,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大步回屋,粗暴地帶上了門,翻箱倒柜收拾起來。
眾弟子呆若木雞,四目相對之時,劍仙已換上一身素色便服,挎起行囊,身負(fù)‘破軍’摔門而出。眾人趕忙停止討論,紛紛跪倒。
“替我好生招待貴客?!彼掖覈诟赖溃骸叭鐭煟赡愦蚶碜陂T內(nèi)務(wù),莫要再讓我失望?!?p> “師尊,您這是?”柳如煙態(tài)度恭謹(jǐn),明知故問。
劍仙健步如飛,似乎很急,他只說了兩個字。
“下山?!?p> 跋:我沒太監(jiān),只是被迫996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