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體面
“新兵蛋子愈發(fā)有樣了,兄弟?!瘪R修咬了口肉桂卷,“只差一身軍裝,這些人看起來就和正規(guī)軍沒啥兩樣了。真不錯,這才幾天就成了,我當時練了好幾個星期?!?p> “其他人都這樣,就你例外?!眲诙饕忻ⅲ[著眼打量著訓練場上的新兵們——這些人正在跟第二團的老兵們上第一堂課?;蛟S是因為“炮灰團”聲名遠揚的緣故,那些老兵看起來都心不在焉。是啊,誰愿意費心教育一群在戰(zhàn)場上活不過五分鐘的炮灰呢?第三團就是炮灰,全團的壯年兵比例還不到五成,這還是把女人也算在內(nèi)的情況。女人…勞恩愁眉苦臉地想,如果不招募女兵,那到后年都未必能募得千人。蘭斯人普遍認為戰(zhàn)爭是男人的競技,讓女人上戰(zhàn)場等于承認同團男人的*蛋都被割掉了。
老實說,現(xiàn)在勞恩開始羨慕馬修了。從入伍第一天起,他的心態(tài)好像就沒差過。
“這個嘛,人一輩子總要尋點樂子,你懂不懂?”馬修把肉桂卷塞進嘴里,吃完早餐才算正式開始今天的工作。他打量著訓練場上的人群,掏出羊皮紙在上面算了幾筆賬,其中包括第三團的兵力現(xiàn)狀,金妮所需的食材數(shù)量以及勞恩預估的適合接受進一步訓練的新兵人數(shù)。
最后一個數(shù)字相當之少。當兵的頭號要求就是體能過硬,但能挨過第一天訓練的人寥寥無幾。誰讓茶花領(lǐng)人手不足呢,要按照卡琳的要求盡快成團只能放寬條件。
“二十個小組,每組五十人。達標的只有兩個組?!瘪R修嘆了口氣,“我承認,之前我說咱還是親自帶隊,好和軍中的新鮮血液相互熟悉,這想法完全不切實際?!?p> “嗯?!眲诙鞣笱艿匕l(fā)出鼻音。
“就咱們倆,不可能顧及全員的。我們只能先訓練其中的積極分子,再讓這些人回去教導他們自己的隊伍?!?p> “難得你提點有用的建議?!眲诙魅粲兴嫉刈チ俗ハ掳汀K呀?jīng)把胡子剃了,以顯得面相年輕些。這種情況在蘭斯軍隊里并不多見,大部分軍官都以蓄須為榮,而不認識長官的士兵們也會借此區(qū)分他們的軍銜高低。但勞恩不在乎這個,他的軍尉勛章便足以證明他的身份,至于每天都花半小時打理自己的胡須,那是上了年紀的老頭才會做的事。
“但問題是,我根本看不出哪個人像積極分子,”馬修瞅了瞅叫苦連天的新兵們,一臉怪相,“在我看來,他們?nèi)且桓眴蕷獍??!?p> “不一定,也許還是有好苗子的。我看那個神丹人,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p> “齊?”
“嗯。她不是挺崇拜你?不如由你去帶她,再挑上十來個膽大的一起訓練?!?p> “拉倒吧,我看是她帶我還差不多?!瘪R修繃著臉搖了搖頭,“雖然沒見她用過劍,但你覺得一個能在角斗場上活好幾年的奴隸身手能差到哪去?”
“好幾年?她啥時候提過…”
“她跟我閑聊時說起來的?!瘪R修深吸一口氣,“不過她好像只想混個溫飽,強行讓她帶隊恐怕適得其反?!?p> “你不也一樣?我看你當了軍尉以后還挺來勁的?!?p> “我不是…”
“領(lǐng)主大人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嚇得兩人馬上挺直了腰桿。領(lǐng)主的馬車搖晃著停在了訓練場外,幾個眼疾手快的老兵不等車門打開,就扛來了椅子和遮陽傘,另一人備好了一條浸濕的熱毛巾,供領(lǐng)主下車后擦臉凈手。還有一人則連滾帶爬地跑去給領(lǐng)主泡茶,他們都盼著成為下一批平民軍官。
訓練場上的士兵們都停下了動作,注視著馬車。此地彌漫著汗味和臭腳味,領(lǐng)主真的要在此下車嗎?
隨行的領(lǐng)主親衛(wèi)們身著蘭斯輕騎兵特有的橘黃色制服,騎著高頭大馬,打量著訓練場上的男男女女。在上個時代,橘黃色制服已成了塞連人噩夢里出現(xiàn)的顏色——只要橘黃色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那后面必定會冒出一群蓄勢待發(fā)的騎士。勞恩看著昔日的兄弟在馬上耀武揚威,享受著步兵們羨慕的眼光,心里一時不是滋味。假如那時他忍一忍,過后再和馬修吵架,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呢?
勞倫斯走下馬車,步入訓練場。這時新兵老兵們紛紛歡呼,迎接領(lǐng)主的到來。這些人方才還懶洋洋地練著矛,眼中滿是呆滯。
勞倫斯向眾人揮揮手,示意一切照舊。他止步慰問一隊士兵,詢問他們的生活狀況,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么。這才是個好領(lǐng)主嘛,看來唐納德總算是教了他點真本事——他必須是大眾眼中悲天憫人的角色,這樣他的人民才更愿意服從他的命令。但令人失望的是,多數(shù)貴族都是說一套做一套,仿佛同情心就是類似一杯酒之類的東西,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拿來愉悅心情,也可以在不需要的時候扔在一邊。
馬修遠遠地望著勞倫斯一而再,再而三地視察各路軍隊。許多人迎上來撫摸他的手臂,輕觸他的盔甲,流下了感激與喜悅的淚水。盡管勞倫斯的表現(xiàn)無可挑剔,但馬修就是無動于衷,他遙望著親衛(wèi)們將人群推開,腦中一片麻木。
“這有啥用?”他小聲對勞恩嘀咕道:“現(xiàn)在新兵們連軍裝都沒有,莫不是慰問一趟就啥問題都解決了?”
“你可閉嘴吧。”勞恩揪著馬修走進訓練場,與新兵們站在一起,為他們壯膽。但愿領(lǐng)主別想起這幫差勁的新兵,至少現(xiàn)在別。
是啊,馬修說得對,慰問只能鼓舞士氣,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如今第三團就有一大堆問題需要解決,而勞恩幾乎無從入手,但他仍愿意接受領(lǐng)主的好意,并為之付出一切。
他所做的努力究竟值不值得領(lǐng)主的贊揚?
在慰問途中,即使精力不太充沛,勞倫斯依然秉持著慈眉善目的大貴族氣度,充滿愛心,樂于助人,但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虛偽做作。今天他表現(xiàn)得非常到位,甚至讓人懷疑之前那個略為笨拙的領(lǐng)主到底是不是冒牌貨。人們擁護這樣的領(lǐng)主,在以前智商跟不上反應的時候,他得費盡心機戴上面具;現(xiàn)在他智商夠用了,便無需刻意表演。
勞倫斯在人群中前行,聆聽眾人的乞求和謝意。他們渴望戰(zhàn)爭早日結(jié)束,實在不行多吃點肉也成,這是緩解壓力的最佳方法。所有人都很不安,他們想要找尋依靠,而勞倫斯恰好是那個平易近人又能管事的老爺。他們這么輕易就向他敞開了心扉,著實叫人吃驚。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眼看勞倫斯向新兵們走來,勞恩只好硬著頭皮,沖勞倫斯敬禮。
“你就是領(lǐng)主?”齊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毫無顧忌地問道:“聽說你能以一敵百,是嗎?”
“放肆!誰允許你這么說話的?”勞恩感覺自己丟了大人,聲調(diào)一下就高了八度。
“無妨。為士兵答疑解惑是長官的本職工作?!眲趥愃固质疽鈩诙飨麣猓耙砸粩嘲佟铱蓻]那么大本事。我只是比普通士兵更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而已,至于每場勝利的最大功臣,還是那些恪盡職守的普通士兵們。”
“我覺得你有那能耐?!饼R打量著勞倫斯,“你和那些只會吹牛的貴族不一樣?!?p> “就當你是在夸我吧?!眲趥愃刮⑿χ蛄苛她R兩眼,“話說回來,你好像并不是蘭斯人?!?p> “是的,長官,我叫齊,來自神丹帝國,在東邊的大陸?!?p> “很高興認識你,士兵。但我很早以前就解放了所有奴隸,你何不遠走高飛呢?”
“遠走高飛?長官,我還能去哪呢?就算自由了,頭上的奴隸烙印也是洗不掉的,離開這里只有兩個結(jié)果:要么被人抓走繼續(xù)做苦力,要么困在大山里活活餓死。而在這里,我至少還算是自由民,能過得舒坦點?!?p> “有道理。我的領(lǐng)地雖然不像大城市那么鮮亮,但好在治安不錯,沒什么人惹事?!眲趥愃棺⒁曋R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澳阌X得呢?”
“我懂您的意思。想要過實誠日子,就少不了您的意見?!饼R被勞倫斯盯得渾身不自在,便挪開了視線?!拔沂钦f,除了您,誰還會給我們當自由民的機會呢?我們當了兵,沒有淪為苦力,假如我放棄這種生活,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蠢蛋了。無論如何,我們會全力以赴,保衛(wèi)您的領(lǐng)地。喂,我說得對不?”
盡管不太樂意,新兵們還是陸續(xù)點了點頭。勞倫斯并不怪罪他們,信任貴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連勞恩都不再對貴族低眉順眼了,他稱贊過勞倫斯,但這不妨礙他對其他貴族嗤之以鼻。
“當前我不能許諾什么,不過,假如從長計議,只好你們好好訓練,回報一定不薄?!眲趥愃箟旱蜕ひ粽f道:“馬修,勞恩,你們做得很好。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拉出一千新兵,讓我深感驚喜?!?p> 他望向一高一矮的兩人,他們敬禮的身姿同出一轍,流暢的動作極富威懾力,長矛永遠架在肩頭。卡琳后來說過,她當然不是隨手挑的軍尉,每個領(lǐng)主親衛(wèi)都受過她的訓練,但一點就通的除了領(lǐng)隊庫伯特就只有這兩人,他們是天生的戰(zhàn)士。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兩人是少數(shù)遇到麻煩,從不置身事外的人。
“長官,給我一年時間,我保證能帶好這一千新兵?!眲诙髋d沖沖地回答,“他們將團結(jié)一心,成為堅不可摧的軍團。”
“好樣的?!眲趥愃古牧伺膭诙鞯募绨?,“是時候讓世人見識平民軍尉的能力了,好好做吧,我都看得到?!?p> “頭兒。”馬修深吸一口氣,小聲說:“第三團現(xiàn)在急需過冬的棉服,還有真正的武器。也許現(xiàn)在提這個有點讓人掃興,但他們不可能一直穿著破爛的長衫,用訓練長矛作戰(zhàn)。他們是士兵,不是炮灰,對嗎?”
“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勞倫斯避開了馬修的問題,“最晚下周,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