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傳聞

　　在落日的余暉下，勞倫斯美美的泡了個澡，換上一套不太合身的寬大禮服，和卡琳一起坐上了一輛快要散架的破舊馬車。

　　當(dāng)馬車在一連串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顛簸時，勞倫斯才意識到卡琳為什么一上車就脫掉鞋子把腿搭在了座位上。好吧，年輕的騎士又學(xué)到了一點重要的人生經(jīng)驗——條件允許的話，盡量不要乘坐破舊的馬車。如果非要乘坐，那就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就在勞倫斯懷著不太美妙的心情思考人生時，車輪又軋過了一個坑，他不得不用雙手抓住車門把手，避免自己撲到卡琳身上。

　　“這破車…”他有些惱火地皺了皺眉頭。

　　“這是我的馬車。”卡琳優(yōu)雅地揉了揉脖子，看上去對勞倫斯的艱辛毫不在意。

　　“啊…我是說，它還不錯，如果能修繕一下會更好?！?p>　　當(dāng)然，勞倫斯并不這么想。假如這輛馬車的座位上沒有坐墊，勞倫斯更愿意相信它就是輛載貨馬車。車廂頂甚至只蓋了一層帆布！好吧…或許在悠閑的童年時光，在濕熱的夏夜里，躺在這樣的馬車上凝視滿天繁星是不錯的選擇。但現(xiàn)在勞倫斯在發(fā)抖，為了保暖，他把身子蜷成一團(tuán)，可惜收效甚微。無論他在心中怎么抱怨，夜風(fēng)都無孔不入。如果說在這樣令人沮喪的情況下還有什么值得欣慰的事，也只有卡琳在和他一起忍受寒冷這件事了。

　　“沒必要用這種違心的贊美來討好我，況且我也不喜歡謊言。”卡琳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諷刺，“受不了的話你可以一直咒罵它，或者回家吃奶。我猜后者更適合你——作為貴族子嗣，你肯定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落得如此不堪。告訴你一點常識吧，亞當(dāng)小子，通過家族背景成為騎士的人永遠(yuǎn)都不會明白，參軍，吃塊又干又硬的黑面包，抱著武器，縮在臭烘烘的盔甲里，沒有毯子和篝火，在野外提心吊膽的小憩，等著敵人來宰了你才是最常見的情況。我敢打賭那些不愿得罪你家族的騎士長和征兵官，永遠(yuǎn)都不會和你說這些。”

　　“確實，可能是我之前的生活太安逸了吧?！眲趥愃箍嘈χ胶偷馈?p>　　“自由之城也有不少人認(rèn)為只要成為監(jiān)管者就能一輩子吃喝不愁。比起那些謾罵我信口開河的娘娘腔，你至少能認(rèn)清現(xiàn)實。這也是為什么我會選擇你做副手的原因?！笨盏恼Z氣緩和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辛辣，“不過別擔(dān)心，監(jiān)管者的日常工作很輕松，只要小心點就不會死?！?p>　　“好吧，我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不然呢？哭喪著臉對那些橫死的倒霉蛋抱怨你的生活有多糟糕？”卡琳突然嚴(yán)肅地說道：“別做夢了，你游手好閑的好日子到頭了。從明天開始，我會訓(xùn)練你的力量和戰(zhàn)斗技巧，保證你在下周就脫胎換骨?！?p>　　“您為什么不找傭兵來當(dāng)助手呢？他們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可比我要豐富多了?！?p>　　“傭兵是靠不住的，他們根本沒有忠誠的概念。我不喜歡傭兵，公爵更不喜歡。一群局勢不利就跳反，欠薪就嘩變的*，他們和娼館*女一樣，就連對顧客露出笑容都要收費(fèi)…而且，像那種傲慢、自以為是的家伙命都不會很長。但你不同，懂得敬畏會讓你長壽。技巧可以練習(xí)，力量可以鍛煉，只要你活得夠久，所謂的經(jīng)驗也會變得唾手可得?！?p>　　“實話說我對自己能否達(dá)到您的要求心存疑慮?！眲趥愃孤柫寺柤?，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懂你的意思。謹(jǐn)慎是可貴的品質(zhì)，但怯懦不是?！笨蛰p蔑地笑了笑，說道：“我無意與你辯論，現(xiàn)在我給你選擇的機(jī)會——要么老老實實為我工作，要么現(xiàn)在就滾蛋?！?p>　　“我愿意體驗新生活，非常感謝您給我這個機(jī)會?！?p>　　“唔，非常好?！笨諏趥愃沟幕卮鸩⒉灰馔猓[著眼看了看外邊的街道說道：“我們馬上就到了，記得打起精神、挺直腰桿，公爵不喜歡垂頭喪氣的年輕人，哪怕他現(xiàn)在有點萎靡?！?p>　　“萎靡？”勞倫斯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問道：“怎么會？據(jù)我所知奧蘭多公爵可是…”

　　“蘭斯第一騎士？惡魔屠夫？人魔大戰(zhàn)中逆轉(zhuǎn)戰(zhàn)局的軍神？確實，你們這代年輕人都是聽他的傳說長大的，這么想也無可厚非?！笨昭壑懈‖F(xiàn)出一抹沉重而復(fù)雜的神采，“他年輕時的確獲得了許多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功績，但他老了。你不能指望一個半只腳踏進(jìn)棺材的老人像年輕時一樣朝氣蓬勃?！?p>　　勞倫斯從卡琳的眼中察覺到了異樣，似乎她與公爵并非單純的上下級關(guān)系。

　　難道她是公爵的情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勞倫斯猶豫了一下，問道：“據(jù)您所知，公爵是個怎樣的人呢？”

　　卡琳凝視著日落的方向沉默了，她的食指輕輕地敲擊著大腿，半晌后才含糊地說道：“他不是最忠誠的，也不是最虔誠的，但他的勇猛無人能敵。他曾救過我，很久以前，那時他還是個立志行俠四方的英俊青年?，F(xiàn)在的他在自由之城茍且的活著，每天喝著價值四個金幣的上好白蘭地，永遠(yuǎn)喪失了技藝和無畏的精神。”

　　勞倫斯花了好一會功夫才從卡琳的評價中分析出些許關(guān)鍵信息。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卡琳便饒有興致地問道：“怎么，失望嗎？”

　　“也許吧，畢竟我從小到大都在聽他的故事。那些偉大的勝利、傳奇的事跡，我甚至現(xiàn)在還能詳細(xì)復(fù)述出大部分記錄?！?p>　　“你在說謊?！笨掌沉藙趥愃挂谎郏恼Z氣表明這并非疑問句，而是單純的、平淡的評價。

　　“不，我確實記得…”勞倫斯有些詫異地舔了舔嘴唇。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確實是奧蘭多公爵的忠實粉絲，以至于勞倫斯并不需要刻意回憶什么，公爵高大威嚴(yán)的英雄形象就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了腦海中。

　　“你在說謊。”卡琳重復(fù)道：“如果你記性不錯的話就應(yīng)該還記得，我說過我不喜歡謊言，因為我有分辨謊言的特殊能力。知道嗎？神職人員并不都是熱誠的白癡，比如我就是個例外。想知道欺騙過我的人有什么下場嗎？他們會痛哭流涕，拖著半截腸子跪在我面前親吻我的鞋子，請求我仁慈地賜予他們死亡。所以不要試圖騙我，你不會想知道我有多少種辦法讓人生不如死的?！?p>　　勞倫斯只感覺汗毛倒豎，身體僵硬。他并不認(rèn)為能輕描淡寫說出如此可怕情景的人會有開玩笑的惡趣味。

　　“對不起，我…我很了解公爵的事跡，但并不是從小到大都在聽他的故事。”勞倫斯斟酌了好一會，才完整地說完這句話。

　　“嗯，是實話?！笨胀蝗恍α似饋恚行┥驳闹C謔道：“行了，放松點，我又沒有拷問他人隱私的癖好，只是覺得你像個無知的孩子一樣，想逗逗你而已。別害怕，只要你認(rèn)真工作，我怎么可能對你做什么糟糕的事呢?！?p>　　哪個正常人會開這種玩笑？勞倫斯僵硬地笑了笑，在心中暗罵。

　　馬車漸漸減速，在一座守衛(wèi)眾多的灰色小型城堡前停了下來?？找舱?jīng)起來，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飾物，又站起身來拍了拍裙擺，扭頭對勞倫斯嚴(yán)肅地說道：“跟緊我，別和任何人搭話，也別做任何危險舉動，否則我不保證你能見到明天的太陽，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