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長路
“給你?!绷_恩左手把著韁繩,右手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櫻桃大小的青果,將其中更大的一枚拋給了與奴隸們擠在一起,半躺在囚車?yán)锏膭趥愃?,“嘗嘗看,這是塞連人獨有的驅(qū)寒秘方?!?p> “嗯,謝…我呸!”勞倫斯漫不經(jīng)心地把果子扔進(jìn)了嘴里,下一秒他就跳起來掐住了自己的喉嚨。這果子比檸檬還酸,略帶一點苦味。羅恩側(cè)過頭,看著勞倫斯臉上的肌肉都擰成了一團,不禁露出了惡作劇得逞的壞笑。
“不用謝我,在塞連有句俗語——暴食的本質(zhì)和貪婪一樣致命,相信你已經(jīng)頗有感觸了,對嗎?”
“你們?nèi)B人都是受虐狂?”看著羅恩面無表情地嚼著青果,輕描淡寫地吐出果核,勞倫斯就打消了破口大罵的念頭。
“塞連沒有蘭斯那么豐饒的土地,所以我們得學(xué)著享受各種食物?!绷_恩又掏出一個青果,淡淡地說道:“作為一個蘭斯人,你還不錯?!?p> “得了吧,我就不信你第一次吃這玩意的時候能這么淡定?!?p> “不,我是說…算了,沒什么?!?p> 勞倫斯撇過頭看著斷崖下奔流不息的沃爾塔瓦河,不再與羅恩斗嘴。已經(jīng)走了一周,他早已無心盯著眼前一成不變的景色感慨大自然的神奇了。終究他還是無法忍受長途旅行中的沉悶氣氛,又主動開口問道:“說點別的,咱們離目的地還有多遠(yuǎn)?”
“這是你今天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了?!绷_恩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長途旅行很無聊,但你能不能找點別的話題?”
“比如什么?”
“你今早沒講完的故事,我覺得很有意思?!?p> “啊,是嗎?講到哪了?哦…繼續(xù)講吧,藍(lán)胡子囑咐他的妻子,絕對不能打開城堡地下最小的那個房間…”
當(dāng)勞倫斯講完第三個故事時,腳下的大地漸漸褪去了雪絨,沃爾塔瓦河也在前方大路旁拐了個彎消失在視野盡頭。這讓勞倫斯感受到了久違的激動,他幾乎跳了起來,興奮地問道:“咱們是不是快到了?”
“嗯,如果沒錯的話咱們已經(jīng)到自由之城的城郊了?!绷_恩看了看腳下黝黑的土地和稀疏的枯草點了點頭:“大概明天中午之前咱們就到了。天色不早了,先扎營休息吧?!?p> 不一會,奴隸們就抱著樹枝和營帳,在天黑之前布置好了簡陋的營地。大堆傭兵們留下的口糧和一些蘑菇被泡在鍋里煮成粘稠的面糊,奴隸們按照勞倫斯的要求,排好了隊安靜地等待著開飯。
“天天吃這東西還真讓人頭疼?!眲趥愃勾蛄藗€哈欠:“羅恩,再給我拿兩個青果。”
“沒了?!绷_恩一臉鄙視,摸了摸口袋,“再說,你不是嫌酸嗎?”
“酸也好,那鍋面糊是一點味道都沒有,要不是沒其他食物,誰愿意吃這個?”
最終勞倫斯還是皺著眉頭就著漿果吃了一碗面糊——漿果是旅途中收集到的。勞倫斯沮喪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野外和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一樣無知,在羅恩為他指出哪些東西可以食用,怎么分辨蘑菇是否有毒后,他才意識到,被冰雪覆蓋的土地并不缺少食物,如果知道去哪里找,到處都有豐富的食物。吃完面糊后,他又喝了一點水,食用水來自沃爾塔瓦河,富含礦物質(zhì),有輕微的金屬味,但冷洌的口感會讓人忽略這點微不足道的瑕疵。
“沒事的話你去看看菲麗絲吧。”羅恩見勞倫斯放下了水壺,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和她說點什么,別讓她沉浸在憂郁、冷酷的思緒中?!?p> “你為什么不去?”勞倫斯顯然不太愿意和菲麗絲單獨談話。事實證明,他并不擅長與異性溝通,前些日子的溝通結(jié)果無一不以令人尷尬的沉默收尾,這讓他很是沮喪。
“只有在這點上,你一點都不像蘭斯人?!绷_恩頗為無奈地拍了拍勞倫斯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你確實有種特別的氣質(zhì),會讓人愿意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好吧,我得說,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這算是對我的褒獎嗎?”勞倫斯扭了扭脖子,不為所動。
“她不喜歡聽我喋喋不休地說廢話,但她并不討厭你,也不反感你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你說過她是你的朋友對吧?那么去做點什么,別讓她總被痛苦與憤怒折磨。”
當(dāng)勞倫斯端著一碗面包糊找到菲麗絲的時候,看到她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天邊的落日發(fā)呆,微微皺起的眉毛顯示出她的心里并不平靜。
“在想什么?”勞倫斯把碗遞到菲麗絲面前晃了晃:“先吃點東西吧。”
菲麗絲側(cè)過頭看了看面糊,輕輕搖了搖頭。
“我知道這玩意很難吃,但它好歹能填飽肚子。”勞倫斯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頗為費力地蹲下身,把飯端在她面前。那身亮銀盔甲糟糕的關(guān)節(jié)設(shè)計讓他不得不保持著極為別扭的滑稽姿勢——身體前傾,一只手撐地,膝蓋彎曲九十度,活像只頭重腳輕的鴨子。
“謝謝。”這次她沒有拒絕,接過了那碗已經(jīng)凍成膠狀的面糊。在接過碗時,她突然覺得這個騎士很傻——勞倫斯的手像大理石一樣冰冷堅硬,臉上卻洋溢著柔軟而溫暖的微笑。
菲麗絲的臉又紅了,當(dāng)勞倫斯費力地轉(zhuǎn)身坐在她身邊時,她決定和這個不善言談,傻乎乎的家伙說點什么。
“謝謝?!?p> “不用謝,應(yīng)該的?!眲趥愃褂昧η昧饲糜舶畎畹淖o(hù)膝,在確定它不可能被自己的拳頭打敗后,便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
“剛認(rèn)識你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奇怪的人?!狈汽惤z說道:“現(xiàn)在你做的這些事又沒有報酬,你卻還是做了,為什么?”
“你覺得我是那種沒良心的人嗎?拿不到報酬就對落難的朋友袖手旁觀?”勞倫斯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扔向遠(yuǎn)方,半開玩笑道:“沒想到在你印象中我是這種人啊,真讓人傷心?!?p> “呼…也許并沒有那么糟糕?”菲麗絲有些違心地笑了笑,“以你的身份,我確實想象不到為什么你要做這些。我覺得即使你不再為蘭斯王室效力,也會被很多達(dá)官貴人拉攏吧。所以說你完全不用在這和我們一起受苦?!?p> 勞倫斯沉默了一會,他不愿意提起被放逐的黑歷史,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dá)自己的迷茫。
“在我的家鄉(xiāng)有句古話叫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你們救了我,沒讓我在饑寒交迫中死去,所以…”
“蘭斯有這樣的諺語嗎?小時候我曾見過不少蘭斯貴族,他們都是些虛偽傲慢的利己主義者。我并不認(rèn)為…”
“嘿,不要用一些傻x和低能兒的行為來評價大部分蘭斯人。”
傻x,低能兒…菲麗絲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無法相信這樣粗俗而刻薄的評價會出自一個出身于貴族之家的蘭斯騎士之口。
或許這家伙確實有點傻。在自詡優(yōu)雅浪漫的蘭斯貴族中,口無遮攔者不在少數(shù),但沒有哪位貴族會在與人閑聊時如此評價另一位貴族。一來這并不能彰顯自己的高貴,二來可能會導(dǎo)致禍從口出。勞倫斯?jié)M不在乎的樣子讓菲麗絲意識到,這個騎士要么是囂張跋扈慣了,要么是根本就沒有榮譽和責(zé)任的意識。
勞倫斯等了很久,菲麗絲都沒再開口。好吧,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反正又搞砸了…他有些尷尬的咳嗽兩聲,撂下一句“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就快步離開了。
就在他離開不久后,羅恩來到了神情復(fù)雜的菲麗絲身邊。
“小姐,那個騎士不善言辭,希望您別介意。”羅恩挺起腰桿,筆直地站在菲麗絲身后,“但他確實是個正直善良的人?!?p>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是不是蘭斯人...”
“毫無疑問。他的鼻子比較尖,個子比同齡塞連男性稍矮一點,眼睛和頭發(fā)都是黑色的…最關(guān)鍵的是,我曾瞥見他盔甲內(nèi)襯上刻著暗紅色的十字盾徽,您應(yīng)該知道那個標(biāo)志意味著什么?!?p> “我知道,蘭斯王室對其純正貴族血統(tǒng)的認(rèn)可,去年父親接到的暗殺名單上就有一個這樣的貴族。”
“那么小姐,您還在猶豫什么呢?請早點休息吧,憑借他的身份,明天咱們一到自由之城,就不用再擔(dān)心…”
“我已經(jīng)不是貴族了,就別再叫我小姐了?!狈汽惤z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騙他了。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假如他得知真相以后…”
羅恩沉默地望著菲麗絲的背影,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騎在他脖子上拿著一塊蜂蜜甜糕開懷大笑的小女孩,小聲嘆了口氣。
“小姐,他不會的?!绷_恩頓了頓,“他是個好人,還很年輕,棱角分明,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是討厭被人欺騙。假如真的瞞不住了,到時只要坦白咱們的苦衷,就算他憤然離開,也不會對咱們落井下石的。”
菲麗絲盯著落日的余暉,沉默地?fù)u了搖頭,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碗已經(jīng)凍成冰坨的面糊,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