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電影的名字叫做《出走的決心》,五個字簡單又很獨特,形容詞加上名詞,仿佛在描繪一種心境,又好像是在做一個動作,在這種模擬兩可之間,用最精煉的文字表達出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最難以做出的抉擇——離家出走。
“出走”,所謂幾何?
正如導演尹麗川說,這部影片表達了普遍存在的女性困境。影片不斷通過具體事件呈現(xiàn)李紅在倫理、精神生活上的困境,但李紅“出走的決心”并不來自哪一個具體的事件。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待現(xiàn)在的生活,李紅身上呈現(xiàn)出來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普遍意義上的女性困境,也是每個人的普遍性精神困境,正所謂是“人應(yīng)該怎樣生活”。
回到影片里,整個敘事的重心很明顯的是放在李紅“為什么要出走”?!盀槭裁础边@條線索,在回憶與現(xiàn)實的雙線交叉敘事中得以清晰地呈現(xiàn)。在回憶的敘事線里,李紅的原生家庭極端冷漠,上學夢想無情破碎;為了逃離,她匆忙結(jié)婚,卻隨后快速地陷入到另一個令人窒息的深淵。丈夫跟別人不屑地說“她是家庭婦女”;下雨天回家,只顧自己打傘,根本不顧及她,況且她還是雙手被手提袋占滿的情況下;對日常開銷斤斤計較、完全不信任她;為了自己的一點所謂的面子,逼她喝酒;在交還襁褓中的嬰兒給自己親生女兒后,厭惡地罵她假模假式;還有無數(shù)次地嫌棄她,粗暴地拒絕她,種種冷暴力無疑給李紅的出走積累著情緒價值。
在李紅的生活中,現(xiàn)實的摧殘卻并不止這些,還有丈夫羞辱她的語言和行為,已然在千錘百煉中擊穿了她對生活的全部期許。在語言上,一系列指令性語言——來碟兒醋、燒點水、沏點茶、熬魚湯······;一些攻擊性斷語——我還不了解你,就是個懶!你圖些啥,你自己知道!你就是不明事理。在行為上,不允許她犟嘴,強迫她殺魚,而最耐人尋味又極具侮辱性的動作,就是坐在飯桌前敲玻璃······不可理喻地冷漠和羞辱,無疑給李紅之出走的爆發(fā)點燃了最后一根導火索。
影片把焦點放在女人的話題上,來自李紅家庭的其他成員放且不談。單看李紅身處的家庭,一邊是繁重的、永遠干不完的家務(wù)活,一邊是丈夫打乒乓球時發(fā)出的沉悶聲響和水滴的聲音,互為映襯,疊加出李紅的厭倦和絕望。不得不說,這樣的家庭生活,令人觸目驚心,這種看似傳統(tǒng)又充滿畸形的愛情和親情繁衍,竟能夠衍生出如此之“惡”,這能不讓人感到心寒嗎?
“決心”,怎樣形成?
有了出走的情緒,但決心是否能夠下的堅決、下的肯定、下的不容更改,這是影片反映出的另一個值得思考的話題。在李紅的過往中似乎能夠?qū)ふ业揭环N極具象征性的答案。
在漫長的光陰里,李紅的前半生一直都是一種固定的模式——退讓,等待,一等再等——等弟弟長大到結(jié)婚,再等自己的女兒長大到結(jié)婚,繼續(xù)等女兒的雙胞胎孩子出生到進入幼兒園······最后,她終于滿懷希望地說:“我都想好了,等我外孫上了幼兒園,我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那天地任我行啊?!笨缮畹筋^來,并不是像李紅想象地模樣。女兒失業(yè),再就業(yè),不能請假,再次把李紅拉回了原地,陷入繼續(xù)等待的深淵。
事實上,李紅的潛意識里,她的自我意識與被來自世俗強加賦予的“非我”一直都處在對抗狀態(tài)之中。而這種對抗,或者說是一種不相容、不協(xié)調(diào),正是迫使她采取行動的原生動力。這種動能導致了李紅每一次的突破“非我”的行動。無論是逃離原生家庭,奔赴婚姻,不斷打零工,謀求經(jīng)濟獨立,還是決定不顧一切“出走”,李紅的自我都在與“非我”的對抗中不斷躍升。從心理學上來說,這種對抗就是一種外在的內(nèi)化和內(nèi)在的外化的相互轉(zhuǎn)化,最終促進“超個體”得以形成,倒逼行動產(chǎn)生。
那么,在李紅的世界里,當家人三喜臨門來臨之際,她再一次被漠視,最終憤怒地喊出:“我也想有我自己的事,我跟你們是一樣的!”。“我等不了了”的情緒最終,突如其來又順理成章地爆發(fā)。出走的決心,在這一刻最終形成,自我的意識戰(zhàn)勝了其他的所有。這種不顧一切地看似朝著終點進發(fā)的自我認知,雖然充滿了未知,終點在哪尚不知所蹤,但作為獨立事件的“出走”已經(jīng)完成了個體的目的性表達。
生活,何去何從?
無論“出走”之后怎樣,“出走”本身作為一個打破了既有平靜的行動,不僅成為李紅倫理生活與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感染點,更留下了破碎人生的傷口與痕跡,還令人驚喜地是,向世人揭示出一種獨特的啟示意義或效果。
“出走”作為這個故事的內(nèi)核,撕開了生活虛偽的表象,提醒我們?nèi)シ此歼@個看似井然有序的社會,重新審視過去的生活,思考未來的生活應(yīng)當怎么過。
從李紅的過去,看似一系列松散的事件,如一個人在廚房里忙碌而被漠視,想去建材市場被生硬拒絕,眼睛進東西遭遇冷漠和嫌棄,為用尿布還是尿不濕發(fā)生爭執(zhí)最終妥協(xié),辣椒醬賣不出去被無情嘲笑,家人慶賀時一個人獨自忙碌而無人問津······構(gòu)成了李紅的日常生活情境,可以說就是各種“雞零狗碎”的事件,沒有嚴謹?shù)倪壿?、也沒有催淚的煽情,但恰恰呈現(xiàn)了李紅這個人物持續(xù)的內(nèi)心狀態(tài)和生活的本質(zhì)力量,必然會促成李紅沖破一切意識形態(tài)的桎梏,決然“出走”,這個行動是由她自身的內(nèi)在情境和內(nèi)在感受所決定的。
對于未來,李紅從一開始就具有一種本質(zhì)的感性,對未來的生活怎么過保持著某種直覺。如李紅仰面迎向陽光的臉,在街上失神地游蕩,公交車玻璃窗上映現(xiàn)出的一臉茫然,皆傳遞著一種對未來生活感知認識——模糊、糾結(jié)、不確定。直到偶遇自駕游的車隊,撿起戴上那條遺落地具有逃離意義的絲巾,讓李紅又獲得了意外的感性,終究讓她找到了未來應(yīng)該怎么過的方向。
影片最后展示出李紅的新生活,雖然丈夫一通催ETC費用的電話令人作嘔,但不影響影片最終為觀眾詮釋一個美好結(jié)局的安排。
畢竟生活屬于每一個獨立的自我,如何在桎梏在世俗生活中的人們找到一種精神維度的出口,單從影片的主題思想上來說,這個問題值得每一位觀眾深思和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