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真正不愿與人親近的開始，我怕我的病毒會傳染給別人。但是弟弟不一樣，他和我同病相憐，但還沒有懂事到會擔心將來，無憂無慮無知的童真給我灰透了的生活里增加了些許色彩。
在學校旁邊的大河套里，好像隔三岔五的就有人把夭折的小嬰兒扔在河里，就會有很多膽大的同學去圍觀。我當然是不敢上前的，所以至今不能確認是真的還只是謠傳，我只敢遠遠的站在橋上看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回過頭卻總覺得有雙半閉的眼睛在盯著我，嚇得我加快腳步，朝著家或者學校的方向奔去，就算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我路過大河套的時候還總覺得有涼氣從腳底往上冒，明明嚇的要死，還要扭頭看一眼，卻又不敢看仔細，又趕緊看路，狼狽的逃離現(xiàn)場。
總是覺得弟弟膽子小，不過印象中都是我被叫魂兒，應(yīng)該就是大河套扔孩子事件之后，具體操作就是媽媽晚上拿著一柄長把的大鐵勺子，敲著門楣，看著外面漆黑的遠方，一邊敲一邊念一段順口溜，很是押韻，頭幾句記不清了，到最后的高潮部分，媽媽的聲音突然提高，喊著我的名字，“快回來，媽媽叫”。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毛骨悚然，外面漆黑的夜里還有一個我？后來再叫的時候，我蜷在小板凳上看著媽媽站在門口無比高大和挺拔的身影，一身正氣，尤其是高亢的叫出我的名字之后，有一種沒來由的心安，每天晚上都會重復一遍，一直到我身體不舒服的狀況有所改善，這種從老一輩兒那里傳下來帶有一絲迷信的鄭重儀式，通過媽媽的愛，撫慰過小時候那顆膽小而敏感的心。
這以后，覺得有人非要跟著你也是件極其幸福的事了，起碼不孤單，起碼壯膽。
放學回去和弟弟坐在床上玩，我們的腿分開合上的來回晃著，我的兩只腳碰在一起的時候，中間突出來的兩塊骨頭剛挨上就疼的不行，我嘴里嘶嘶叫著趕緊分開，弟弟卻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開心的用他的腿去碰我的腿，那兩塊骨頭重重的碰上了，我疼的淚花立馬就出來了，看著這個在淚光中有點扭曲，嬉皮笑臉還要和我接著玩的弟弟，真的很想揍他一頓解氣。
可是一想到媽媽…我們家是離學校最遠的，每次下雨，爸爸總是把傘第一個送到，不用說，總是媽媽的催促及時；我們倆不好好吃飯，媽媽總是變著花樣的包餃子，烙小餅，把尋常的飯菜做出花來；一到放學，我們晚回家十分鐘，媽媽都會焦急的在門口等或者讓爸爸去找；幼兒園里剛建成的一個挺高的滑滑梯，小伙伴們都不敢去滑，開始只有我敢玩兒，媽媽說那是因為帶我去西安的時候玩過的；媽媽懷弟弟的時候都舍不得吃個想吃的西紅柿，卻給我買了水果罐頭，直到我吃不完長毛了，她也沒能吃一口；還有我們的病，不是這不舒服就是那難受的，折騰的媽媽也身心俱疲，她本來就那么辛勞了…媽媽對我那么好，我卻總讓她失望，怎么還能不聽話？
十二歲生日的時候，媽媽用一根紅繩掛著一把鎖給我戴上，再很有儀式感的把鎖打開，媽媽說生我的時候她的腸子纏著我的脖子，好像是有點兒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意思，反正不祥，這次打開就算是解了。我一直很內(nèi)疚，為什么要把媽媽的腸子纏在我脖子上呢，小時候不懂事肯定還亂抓亂撓的，應(yīng)該會很疼吧！我可真是個大麻煩。很久以后，才知道有一個詞，叫臍帶繞頸。
弟弟上學的時候比我少上一節(jié)課，他要等著我領(lǐng)他回家，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天氣不冷不熱，陽光溫暖和煦，還有微風輕輕吹過，我剛好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聽課聽到一半覺得無聊的時候，剛好瞥到弟弟一個人在玩，整個操場上安安靜靜的，唯一在動的就是弟弟，夕陽籠罩著他，他那么小，書包都比他大的樣子，蝸牛一樣的背著個殼，穿著個格子襯衣，在堆起來的水泥預(yù)制板里玩的熱火朝天，尋寶一樣的爬上來又翻過去，一會兒消失了，一會兒又從另一邊冒出來了，專心到忘我，嘴里好像還念念有詞的說著什么，我看的失了神，他在說啥嘞？我就一直那么看著，他認真到一點沒發(fā)覺，突然有點感動，他在等我哎。
小孩子走路總是喜歡蹦蹦跳跳的，尤其是更小的那個，不知不覺就能蹦到路中間去，剛好一輛車過來，我看見的時候已經(jīng)離弟弟很近了，直接沖上去，伸手去拉他，還沒等夠到他我已經(jīng)被撞翻了，幸好司機剎車及時，右腿膝蓋內(nèi)側(cè)擦出一片鮮紅，但是能站起來，沒什么大礙，看到只是嚇蒙了的弟弟，松了口氣，不辱使命的感覺。他好像就一直處在惹麻煩被嚇傻的循環(huán)中，我也一直是處于被寫入程序要保護他的狀態(tài)。開始純粹只是為了媽媽，后來除了為了媽媽還有一種平時積累起來的恩怨情仇。
在那場浩劫里，還有這么一種角度，說我只想做獨生子女，嫌弟弟的出現(xiàn)搶奪了父母的愛，恨不得他消失。我不禁啞然失笑，找出這種角度的是獨生子女吧，如果不是，那您的人生還真夠可悲的，竟沒能體會過手足親情嗎？相處久了的物件兒尚且有了感情，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呢？那個年代的那個地方，那個聽話到?jīng)]有自我的我，沒有這么先進的２１世紀的思想，而且不管有沒有他，媽媽待我始終如一，反倒是我們相伴長大，在那場無孔不入的詆毀之前，他是我重要而不可或缺的親人。至于拿我生辰八字說事兒，命里帶著的卓爾獨行，我服了，您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