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故事很簡單，沒什么出色的情節(jié)。在徐三兒的講述中，她和鄉(xiāng)里的農(nóng)婦相似，刁滑、耍賴、愛撒潑，做起任何事情來，都喜歡斤斤計較。偷跑到鄰家地頭拔一把小蔥，摘幾個洋柿子……。
“娘是這樣啊?！?p> 徐二愣子失望了。
他以為的娘，應(yīng)該和先生一樣溫順，有著縣衙小姐那出挑的身姿，即使罵人了，說話也應(yīng)像油坊內(nèi)掌柜那樣，細聲輕語。
娘在他眼里變得丑陋了。他將記憶貼合到隨處可見的鄉(xiāng)間農(nóng)婦身上，找不到一點女人應(yīng)該有的美態(tài)，黑粗皮膚，發(fā)油結(jié)綹的發(fā)辮。唔……，娘竟是這個樣子，他有點后悔得知這個消息。
灰白狐貍也失望了。他記憶中的娘，搖著嬰兒床，掠鬢生笑，她的長長發(fā)辮黑亮，帶著梔子花的清香，她的手柔軟，如煙如云。順帶著空氣都是溫柔的。
它跑出了院落，沿著土路，來到了塬坡的一塊隆起的墳包前。這墳包沒立石碑、木牌，只是簡單隆起的一個小土包。雜草被收拾的干凈，周遭的晚麥得了先人的骨骸滋養(yǎng)，金黃燦爛，長得茂盛。
呦呦狐鳴在原野中響起。
緊接著，塬上的夏風(fēng)起了，掀起金黃的麥浪，攜裹著香甜的麥香涌入它的口鼻，塞得到處都是，倒伏的麥芒搔撓著它的白色狐毛。
它耷拉著腦袋，止住了悲涼的狐鳴，朝著家里走去。它頭一次從爹的口中知道了娘的音容，可這無疑擊碎了它的幻夢。
是啊，它實際上早就明白的，娘就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婦。
院內(nèi)，徐三兒一邊編著柳筐，一邊講著亡妻的過往，“你不是你娘的頭胎，是第三個兒子，前面的兩個娃子都沒挺過滿月，得了四六風(fēng)，翻起白眼，眼仁上吊，死了，埋在了……”
他指了指塬坡上一處漸隆的地脈，“那是娃娃溝，死了的娃子都扔在了那里，一鏟子黃土埋了?！?p> 娃娃溝，這是徐從不知道的。
一個柳筐從徐三兒手中成型，他扔到了一旁，又機械麻木的編制起了另一個柳筐，飛梭似的大手先壓彎柳條，然后再箍實柳筐底子，“你娘生你是第三胎，也就沒在意，剪斷臍帶后就下地干農(nóng)活，她們啊，都是這樣做的，只有你娘遭了災(zāi)，死了?！?p> “死之前啊，她央求我，想喝一碗紅糖水，她聽別人說，喝了紅糖水，能治病，治好她的死病。結(jié)果，我借了一碗紅糖水，端回家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死了?！?p> 濃嗆的煙氣從他口鼻冒了出來，遮了小半張臉。
他記得，紅殷殷的血跡，弄濕了整個土炕。
“你娘是個苦命人哩?！?p> 他又重復(fù)了最開始的這一句話。
那碗紅糖水，要是他早點端回家，估計她就不會死了。
灰白狐貍走入了院落，它啜了一口清涼的井水。娘的死，它以前并不知道，還有這一碗紅糖水的緣故。不過想來，這一碗紅糖水即使端到了娘的面前，也救不回娘的命。
“胡老爺，你干什么去了？”
徐三兒看到頗有些狼狽的狐仙，嚇了一大跳。他急忙放下柳筐，走到灰白狐貍面前，捋順它的皮發(fā)，將扎在它身上的幾縷麥穗取了下來。
灰白狐貍搖頭。
它只想做一個狐仙，再多的，它不會說。
說了，估計也不會有人信。
“這是晚麥，得割了?！?p> 徐三兒從狐仙身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心的幾個麥穗，目光老辣道。
麥穗上，一些麥粒發(fā)了芽。
“這麥芽也是個零嘴?！毙烊齼撼断蔓溗肷系柠溋?，將發(fā)芽的麥粒挑揀出來，遞給了徐二愣子，笑了笑，“它是甜的?！?p> 生麥芽是甜的，是鄉(xiāng)野間的一道美味。
徐二愣子接過麥芽，朝嘴里一塞，淡淡的甜味充斥著口腔。吃了麥芽后，他也絕了談興，回到屋內(nèi)，吹燈安息。
次日，他再起早，趕往縣衙工房，繼續(xù)抄書的活計。
一日復(fù)著一日，過了半個月后。他才從鄭胥吏的口中得知了那個小姐是誰。她是周三姑娘，縣尊的遠親。
孔廟欞星門臺階前的陳縣尊高高在上。徐二愣子一下子就絕了可笑的心思，那般人兒，不是他能高攀上的。
只不過，時不時的，他走出縣衙耳房，就容易觸景生情，仿佛看到了顧盼生姿的周三姑娘。周三姑娘就住在縣衙的后宅，一墻之隔。
又過了十來日，徐三兒入山采了不少野果，裝滿了一個竹籃，讓他去拜謝弘文學(xué)堂的先生。
……
“這就是我的初戀，少年的我，看了她短短的一面，就將她記在了心底里，她啊，那時，或許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吧。”
徐從的聲音回蕩在病房內(nèi)。
娘的事，在徐從的闡述中，消失了。
娘太苦了。
知道的人，為她流下幾滴可悲的淚水，也帶來不了什么。可悲的人，就應(yīng)該埋藏在記憶中。就如同娃娃溝一樣，是大人們之間的秘密，不應(yīng)對孩子們提及。
“纏足？周三姑娘也纏了足嗎？”
徐晴以為老爺子記憶中的初戀，應(yīng)該是美妙的，毫無瑕疵的，不料，這般完美的人兒，卻是一個纏足的姑娘。
“那時的小姐，除了開明士紳家中的外，都纏了足。不管是有錢的，還是貧的，賤的，都纏了足。只有一些人，沒纏足?！?p> 徐從肯定的回道。
“幸好我生在新世紀?！?p> 沉默了一會的徐晴，拍了拍胸口，慶幸道。
她無法想象，纏了足之后，這該怎么生活。走路走不快，出行要坐轎子。不，她家沒坐轎子的錢，應(yīng)該是腳底板生痛的走。
吳昊久久未出聲。
“絕情の公子，你在想什么？你的女朋友？”
徐晴見怔怔出神的吳昊，擰了一下他胳膊上的軟肉，調(diào)笑道。
吳昊沒有回話，只是搖了搖頭。
他也有喜歡的女生。
盡管是同班死黨起的哄，可若不喜歡，又怎會順水推舟的發(fā)了Q聊動態(tài)。然而愛情，大多都會以物質(zhì)為基礎(chǔ)。他懂這個道理?，F(xiàn)在的學(xué)生，沒幾個不懂道理的……。
俯瞰過往
明早起，更另一章。腦海有點空白，雙開寫書，太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