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一陣后,大家說餓了,春燕起身去煮餃子。
秉昆一點兒也不餓。他出去走了走,然后決定往春燕家接母親回來。
已經(jīng)十點多了,吉春市的夜晚寂靜而寒冷,除了沒風(fēng),與入冬以來的任何一個夜晚毫無不同。
秉昆邊走邊想,在這一座城市,在這一個夜晚,對于所有底層人家的兒子而言,他是多么的幸運!
朋友們沾了他的光,幾萬戶底層人家中,估計沒有一戶人家,有足夠的空間能容七個男女青年吃著,喝著,各顯其能地玩到十點多!
他感激父親當年的遠見卓識,同時也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活下去了,他不愿像這幫朋友們那樣過一輩子。
今晚這樣的聚會,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他再也不打算辦了,太沒有意義。
至于朋友,用文鈺哥的話說,始于關(guān)系,熟于往來,成于認知,終于品性,最后分于現(xiàn)實。
他說這都是自從有“朋友”這個詞以來,多少年的規(guī)律了。
他已經(jīng)恍惚的明白了,文鈺哥堅持讓他讀書的意思。
只是,仿佛今晚注定要有故事發(fā)生,秉昆最終也沒能夠從春燕家將母親接走。
春燕她爸在火車站卸貨場當搬運工,今晚加班。除了秉昆媽,春燕家還有三位女客。
春燕媽介紹說是春燕的姑和姨,秉昆也沒記住。母親在飯桌上被春燕媽她們勸著飲了幾小盅白酒,已酣睡在春燕家炕上了。
秉昆嘟噥:“我媽沾酒就醉的?!?p> 春燕的一個姨說:“那就讓你媽睡這兒吧,你總不能把你媽背回去吧?”
春燕媽接著說:“你一走,我們也要插門睡了。你告訴春燕今晚別回來了,就睡你家吧,沒人愿意剛睡著又得起來為她開門!”
秉昆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嬸,那合適嗎?”
春燕媽數(shù)落他道:“你這孩子,別事兒啊事兒的!我是黃花大姑娘她媽,我都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的,你曖昧個什么勁兒???你倆干哥哥干妹妹的關(guān)系,你家倆屋兩鋪炕,怎么,還沒地方留我家春燕睡一宿了?”
春燕她姑笑道:“真是個青瓜蛋子傻小伙兒,不過倒也傻得可愛。”
春燕她另一個姨就下了炕,邊往外推他邊說:“走吧走吧,你媽睡這兒不會讓我們給賣了。別忘了捎話給春燕,要不她回來了也沒人為她開門?!?p> 春燕她姑又說:“你與其在這里考慮這樣合不合適,不如想想你把一幫子人留在家里,自己出來亂逛合不合適。”
秉昆無奈地回到家里,家里只有春燕了。國慶他們幾人應(yīng)該是匆匆吃過了餃子,等不急他回來,結(jié)伴先走了。
而且春燕好像醉的狠了,已經(jīng)斜臥在外屋炕上睡下了。
秉昆不知道的是,曹德寶最后不愿走,他是被春燕不客氣的攆走的。
春燕當時說:“我知道你啥子意思,其它不說,咱們剛見面合適嗎?”
秉昆強打精神收拾殘局。粗粗的收拾一下后,他也就放棄了,心想先就這么著吧,天晚了,其它明天再說。
正要回里屋炕上去睡,心里又想外屋到底還是要冷一些,又守著門,春燕一個姑娘家,又喝醉了,一個人留在外面好像不合適。
他想把春燕搬回里屋炕上,試了試沒搬動,心里納悶姑娘有這么沉?不應(yīng)該呀?!
還是算了,陪著她吧!這樣想著也就歪在旁邊睡過去了。
半夜里,秉昆朦朧中感到有什么溫暖的東西入懷,他正感覺冷,就不客氣的抱住了。
初四天剛亮,秉昆正酣睡就被人不知用什么打醒了。他翻滾著身子坐起,發(fā)現(xiàn)被子已被掀到一旁,春燕柳眉倒豎,一手叉腰,一手倒握掃炕的掃帚。
秉昆恍惚仍在夢中,揉揉眼,再晃晃頭,這才徹底醒來,看一眼窗簾,布紋已透明了。
他有些生氣地問道:“你打我干什么?”
春燕披散著頭發(fā),只穿著花襯衣和花短褲,光著兩條白腿卻穿上了靴子,她尖叫道:“周秉昆,你麻煩大啦!”
秉昆腦子嗡嗡叫,也喊起來:“什么麻煩大了,我是你哥,我這還不是怕你喝醉了自己不安全嘛。再說,兩個被窩呢,一邊一個,怎么啦?”
春燕振振有詞,說:“那你跑到我被窩里干啥?!”
秉昆低頭一看,啥她的被窩,是她跑到自己的被窩好不好!
但這時候不好計較這些,秉昆繼續(xù)強辯道:“那又怎樣?反正也沒做什么?”
喬春燕怒了,“周秉昆,你不是人!你自己看!”
炕上展開的被褥上面,幾點梅花,赫然綻放。
“我……我咋沒感覺……我……”秉昆說不下去了,停頓了下后,又說:“我困了,你咋不打醒我?”
“人家喝多了酒,哪有力氣?”
“那……那也是你自己的責(zé)任多,你自己跑我被窩里的,怪不到我頭上!”
秉昆也意識到問題嚴重了,極力的想撇清。
“反正你逃脫不了干系的,昨天晚上以前我可是處女!現(xiàn)在我不是了,你說怎么辦吧?”
春燕句句緊跟,理直氣壯地認定了秉昆是罪魁禍首。
秉昆光火起來,瞪著眼睛朝她一指,厲聲道:“你別胡攪蠻纏啊,再亂說我對你不客氣!
“我先對你不客氣!打你打你打你!……”
春燕又揮起了掃帚,劈頭蓋臉地朝秉昆亂打,打得秉昆抱著頭在炕上躲來躲去。
忽然二人都呆住了,周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
母親說:“大清早的,你倆鬧什么呢?”
秉昆指著春燕大聲說:“問她!”
春燕也指著秉昆大聲說:“問你才對!”
說完跑入里屋,嗚嗚哭起來了。
母親將里外屋門關(guān)上,緩緩坐在炕沿,略帶責(zé)備地說:“你怎么惹人家春燕不高興了?”
看母親那樣子,非但不覺意外,仿佛還見怪不怪竊喜幾分似的。
秉昆真是氣極了,說道:“這下你如意了吧,我算是遭了你們的道!”
母親樂滋滋的說道:“最后占便宜的還不是你!”
秉昆大聲說:“我寧愿不占這個便宜!”
喬春燕在里屋喊道:“周秉昆,你渾蛋!”
周母起身去了里屋。秉昆顧不上穿衣服,蹦到地上,赤腳走到里門口,耳貼門縫偷聽。
“春燕啊,你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我和你媽,我們兩位母親,都愿意撮合著你與秉昆成了一對兒,事已至此,你看這可怎么辦才好呢?”
春燕說:“我不知道,我心亂。”
母親說:“你和你秉昆哥,你倆,已經(jīng)成這樣了,你心里咋想的?”
春燕說:“我聽大娘的?!?p> 母親說:“不管是誰的原因,但結(jié)果是這樣,秉昆就得負這個責(zé)任,要給你個說法,你說是不是?”
春燕說:“是的,大娘?!?p> 秉昆將門推開一道縫,見母親與春燕對面而坐,春燕低頭擺弄衣角,母親端詳著她。
母親試探著問:“如果你覺得秉昆人也不錯,你和他,你倆要是做了夫妻,行還是不行呢?“
春燕立刻回答:“那樣也行?!?p> 在秉昆聽來,她回答的其實就是“那也挺好”的意思——因為他看到春燕的嘴角向上一翹,分明低著頭如愿以償?shù)匦α恕?p> 秉昆忍不住在門外大叫:“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