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三遍,晨過五更。
云遮霧掩中的隱逸山,被紅日撥開撩人夜紗,從沉寂中醒來。
凈土宗各處,人們開門出戶,投入到一天的忙碌當(dāng)中。雜役擔(dān)水掃院,道廚生火做飯,而弟子們則盤坐在花樹下或崖石上,迎著朝陽吐納修煉。
一時間喧鬧聲四起,一片祥和。
然而此刻在前山,青巖峰山坳的竹林空地上,卻橫七豎八倒著數(shù)十具尸體,宛如鏖戰(zhàn)過后的修羅場,儼然另一番景象。
昨日,參合宗太上長老羽化,凈土宗趁機攻破山門,殺入隱逸山,大敗參合宗,來了個鳩占鵲巢。
這竹林間的尸體,多是選擇負(fù)隅頑抗的參合宗門人。
雜役們不得閑,尸體還沒來得及處理,暫且草草擱置在此。
“呱——呱——”
有寒鴉成群結(jié)隊趕來,在尸體上大快朵頤,令清寒瘆人的竹林間更加森然可怖。
一具身著殘破焦黑麻衣的尸體,忽地睜開了雙目,猛然坐將起來。驚得身側(cè)幾只寒鴉紛飛開來,怪叫連連,散落幾片黑羽。
“我這是……穿越了?”
喃喃一聲,被寒鴉啄醒的陸清,環(huán)視四周,然后昂首透過竹葉間的縫隙看天,眼神平靜如水。
沒有重活一世的欣喜,也沒有身處尸堆的恐懼。
天性沉穩(wěn)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陸清在躺尸過程中,已經(jīng)融合了兩世記憶,對宗門斗爭和尸山血海早已司空見慣。
反倒是當(dāng)下的境遇,讓他有些憂心。
陸清現(xiàn)在占據(jù)的這具身體,生前是參合宗的一名雜役弟子。不過這位雜役,并非死于門派爭斗,而是在逃下山時被天雷給劈死的。
緩緩站起身,陸清一邊整理以現(xiàn)代人為主的記憶,一邊踏上一條人煙稀少的羊腸小道,往山門方向走去。
當(dāng)務(wù)之急,是驗證一下被雷劈是否跟一個傳說有關(guān)。
至于凈土宗的人,倘若遇上了,只需投降,反倒沒什么可畏懼的。昨日陸清逃下山,不過是想趁機擺脫雜役的身份,并非怕惹上殺身之禍。
從陸清開始,往上倒三輩兒,陸家人都是這隱逸山的雜役,而且每一輩兒都簽了賣身契。想要翻身,除非家中能出個有較高修煉天賦的,成為入門弟子。
在昨天之前,那位名字同為“陸清”的雜役,曾無數(shù)次向往山下的世界,可惜人身自由被限制,在十八歲之前都沒有機會。
在斷弓大陸,人妖魔三族之間戰(zhàn)事連連,廝殺不休,使得各族族群日趨凋零。
各族內(nèi)部不殺俘虜和平民,便成了明文規(guī)定,所以凈土宗的人反倒沒那么可怕。
從小在隱逸山中長大,對于山中各處地形,陸清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這一路走下來,避過明哨暗崗七處,竟然沒有被人察覺。
來到昨日被雷劈的地方站定,陸清瞅了眼焦黑的地面,又抬頭看天,未敢再往前一步。
說起來,昨個兒風(fēng)和日麗,萬里無云,并不是陰雨天??墒遣恢醯?,當(dāng)時來到這兒,一道閃電倏忽間就落了下里。
事發(fā)突然,他當(dāng)時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云層。
此事怪誕,讓陸清不由憶起了一個關(guān)于隱逸山的傳說。
相傳,千年前有位仙人盜取仙寶,然后舍棄仙籍逃下界,被雷霆一路追擊。途徑此地時,那仙人成功煉化仙寶,隱蔽氣機,讓天雷失去了追蹤目標(biāo)。
不多久,仙人傷重不治辭世,那仙寶便化成了這座隱逸山。
有傳言道,那仙人的魂魄不散,在隱逸山投胎轉(zhuǎn)世了數(shù)十次。可他即便墜入輪回,仍舊無法擺脫天罰,每一世,一離開此山就會被天雷劈死。
若非親身經(jīng)歷,陸清只當(dāng)這傳說是憑空杜撰的。
仗著膽子抬起手平舉著,陸清時而看手時而看天,試探著往前走去。
原本湛藍(lán)的青空,在陸清的手探到焦黑地面的上方時,驀然變色。
霎時間,烏云驟聚,雷霆陡生!
電蛟在彤云中時隱時現(xiàn),伺機而落。
原本自醒來一直波瀾不驚的陸清,臉上終于露出了凝重之色。
關(guān)于隱逸山和仙人轉(zhuǎn)世的傳說,既然都是真的,那也就意味著,他被困在了這山上。
“除非……”
將手收回,陸清沒再去看恢復(fù)原狀的晴空,轉(zhuǎn)身往山門正道的九曲石階走去,臉上愁云慘淡。
生前熬夜加班猝死,沒想到竟然穿越到了這修仙世界。陸清本以為這是上蒼眷顧,想讓他重活一回,享受一下福報。哪曾想,竟然是嫌他死得太過輕松便宜。
這一世,隱逸山上這一方天地,成了乾坤所造的無形囚籠,終生被困于此給人當(dāng)牛做馬,可謂是生不如死。
至于煉化隱逸山,對陸清來說,無異于癡人說夢。
隱逸山位于人族領(lǐng)地外圍,凈土宗和沒有太上長老的參合宗,都是不入流的宗門,連個煉氣九重的修士都沒有,只比塵世間的武林門派略強一籌。
他倒是有修煉的資質(zhì),但是根骨之差,近乎于無。要不然,在這樣墊底的修道宗門里,但凡有一點兒培養(yǎng)的價值,也不可能成為一名雜役。
“站?。 ?p> 正低頭拾階而上時,一個左臉黑痣上生有一撮毛的大白胖子,叫住了陸清。
抬頭看了眼“一撮毛”,又掃了眼旁邊與其同行的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者,陸清不由一皺眉。
這“一撮毛”,乃是山上管雜役的小頭目。
昨日陸清之所以要趁亂逃下山,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不堪忍受“一撮毛”的長期盤剝。
至于花白胡須的老者,并不熟稔,想來多半是凈土宗的。
“瞧你這破落樣兒,跟鉆了土炕洞一樣。”
“一撮毛”魏大德上下打量了陸清一眼,負(fù)手板著臉道:“咱們凈土宗,向往的是締造極樂凈土,講求從自身做起,先外凈而后內(nèi)凈??v是殺人放火,也要體體面面的。
“還不趕緊去換身衣裳,然后到山坳竹林里,幫著把那些參合宗人的尸體裝車,讓人搬到山下義莊去?!?p> 平日里,魏大德可沒這么謙和,想必旁邊的老者身份不簡單。
這還不到一天一夜,這位八面玲瓏的魏大德,就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新身份,以凈土宗門人的身份自居。
從這位身上,陸清看到了自己以前公司某些人的影子。
“是!”
微微點頭應(yīng)了一聲,陸清往后山住處走去。
這魏大德雖說只有煉氣三層的修為,但是要收拾他這個一十六歲還是煉氣一層的雜役,可是綽綽有余。
所以現(xiàn)在,陸清要是反抗,不是找罪受,就是嫌命長。
心灰意冷倒是有那么一點兒,可是現(xiàn)在,他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難道我穿越來,真是為了受罪的?”見生活又回到往昔的軌跡,陸清心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