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男孩

　　班西農(nóng)場。

　　一片廣袤無垠的銀色小麥田中，林琛推著一輛中控車往返行于田埂間，在他頭頂盤旋的是一臺臺自動噴灑助長劑的無人機。

　　“小林哥！”

　　身后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林琛回眸望去，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梅里達，怎么今天來得那么晚？”

　　小男孩名叫梅里達。

　　今年已經(jīng)9歲。

　　他的頭發(fā)稀疏枯黃，四肢極其不協(xié)調(diào)，大半張臉因為“鐵屑病”變得漆黑丑陋。

　　即使這樣，少年臉上依舊洋溢著彌足珍貴的笑容。

　　梅里達坐在汽車副駕駛上，朝著天空中盤旋的無人機興奮地鼓起手掌。

　　“姐姐有著落了。”

　　梅里達的姐姐是鐵屑病比梅里達嚴重得多，四肢都已經(jīng)切除，僅靠外接食管進食。

　　林琛記得那個小女孩，身體非常羸弱，一個尋常的病毒性感冒就能要了她的命。

　　“一位吟游醫(yī)生說他可以把姐姐的大腦與電視機連接，這樣就能免受血肉之苦了?！?p>　　林琛把自己的草帽倒扣在梅里達頭上：“梅里達，為什么不去大城市看病呢？鐵屑病是一種常見的疾病，抑制住病情惡化不算難事?！?p>　　“只是……”

　　陰云籠罩在梅里達臉上。

　　“只是我們沒有錢?！?p>　　這世上唯有一種病最難根治，那就是窮病。林琛暗嘆了一聲，輕輕揉揉梅里達的腦袋。

　　“梅里達，你的鐵屑病也很嚴重了?！?p>　　林琛注意到他后腦勺的皮膚開始變黑發(fā)臭，“恐怕就要演變成中期。”

　　從中期到晚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梅里達自己也要走上姐姐的后塵。

　　“唉……”

　　梅里達嘆了一口氣，兩只小腳不停地擺呀擺。

　　“我不想關進電視籠子里，我想像一個人活著?！?p>　　“小林哥！”

　　“嗯？”

　　“我也想成為像你一樣的農(nóng)民，而不是到處拾破爛吃的流浪娃。”

　　林琛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一個人的一生需要忠于一家公司。

　　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婚喪嫁娶……一家大型跨國公司足以包攬這一切。

　　一個人的出生就決定了他未來的走勢。

　　林琛不忍心告訴梅里達，他這輩子恐怕與公司無緣。

　　“快看——！”

　　愁云很快就移開梅里達上空。

　　他的臉上再一次綻放出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笑容。

　　“小林哥，那個就是收割機吧？”

　　林琛尋聲望去，看到一臺巨型收割機發(fā)出隆隆響聲，夾裹著滾滾塵土正沿著程序設定好的方向行駛。

　　“喲，林？！”

　　一位粗獷的大叔朝著林琛打招呼，隨后發(fā)現(xiàn)梅里達也在這里。

　　“這不是可愛的小梅里達嗎？今天又跟著林一起胡鬧嗎？”

　　“于勒叔叔！”梅里達甜甜地叫喚了一聲。

　　林琛脫帽致意。

　　“昨天剛長起來的莊稼，今天就收了？”

　　于勒聳了聳肩：“我這不也沒辦法嘛！公司上頭下達的任務緊，說是這個月需要繳納50噸糧食，否則就扣我們的績效工資。”

　　“可是我們明明上個月就繳納了40噸！”于勒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們的機器都快過熱了，連維修也來不及去做?！?p>　　于勒負責這一片銀麥的收割工作，林琛負責這一片銀麥的助長劑噴灑。

　　土地富含重金屬。

　　這是當代人必不可缺的微量元素。

　　榮耀農(nóng)業(yè)科技有限公司培育的一種小麥種子，可以在七日之內(nèi)完成從種子到成熟小麥的轉(zhuǎn)變。

　　“只要往小麥種子上噴灑助長劑，小麥的個頭嘎嘎地往上躥?！?p>　　這是培訓員告訴林琛的。

　　他同樣也告訴林琛，這里生產(chǎn)的麥子質(zhì)量都是不合格的，連磨成粉釀氣泡酒的資格都沒有。

　　林琛曾問過公司其他職員，這里生產(chǎn)的小麥都銷售到哪里，他們也只是搖了搖頭，并且警告林琛不要多問。

　　“這是一件非常忌諱的事情！”

　　“安心好好工作吧！”

　　因此，林琛不喜歡這份工作，總有一種蒙上眼罩推磨的感覺。

　　不過林琛也并不是一點兒也不喜歡。

　　他很樂意往地上多丟一些成熟的麥穗，好讓梅里達這樣沒有勞動能力的孤兒，撿一些回去煮飯吃。

　　然而這是在飲鴆止渴。

　　這種銀色小麥富含重金屬，是專門供給林琛這種高度義體化的改造者使用，對于梅里達而言就是慢性毒藥。

　　梅里達和他姐姐都是普通人，沒有接受過任何義肢改造。

　　重金屬只會在他們體內(nèi)慢慢沉積，最后染上鐵屑病，然后不得不割去受感染的部位。

　　“只是……如果我們不吃這個，那我們能吃什么呢？”

　　當初梅里達就是這樣回復林琛的。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我們能吃的東西，只是我們沒有錢，買不起這種高檔食物?！?p>　　林琛的思緒漸漸收攏。

　　在他眼里的梅里達依舊是那么快樂活潑。

　　“梅里達。”

　　“小林哥，叫我什么事呀？”

　　“能帶我去見一見你的姐姐嗎？”

　　“當然可以！”梅里達跳下中控車，整理好自己臟兮兮的領帶，“小林哥，請跟我來吧?！?p>　　工作中學會偷懶是必修課。

　　林琛給無人機設定好自動巡航的程序，便跟著梅里達前往他和姐姐的小屋。

　　“姐！”

　　梅里達推開生銹的鐵門，笑盈盈地走進屋內(nèi)。

　　“看看我?guī)дl來了?！?p>　　“是誰呀？”梅里達的姐姐坐在床上，兩只眼睛因為鐵屑病喪失絕大多數(shù)的視力，但這憔悴的面容非常容易激起林琛的保護欲。

　　“梅麗小姐，是我，林琛?！?p>　　“林先生！”

　　“真好！”

　　“您又回來了?！?p>　　梅里達的姐姐梅麗患有嚴重的鐵屑病，日常飲食都辦不到，目前只剩下一只耳朵的聽力健全。

　　對于梅麗而言，林琛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他通情達理，非常善談，還能講述許多生動形象的小故事，最吸引她的莫過于林琛特殊的身份：冬眠者。

　　“林先生，上次您還沒和我講完關于提拉米蘇的故事呢?！?p>　　林琛坐在梅麗的床頭，說道：“梅麗小姐，這個故事可以再緩緩，還請您告訴我是否接受移植手術，把大腦放進一臺……電視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