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028章 讀書人的良心

　　涇陽雖然歷史悠久，最遠(yuǎn)能追溯到夏商時期，但因為地靠長安，所以這么多年也沒發(fā)展起來。

　　說得好聽點(diǎn)兒，也就剩下一個歷史悠久的噱頭。

　　自打貞觀改元以來，崔明遠(yuǎn)上任涇陽縣令，到今天，足足五個年頭。

　　倒不是說他沒有升遷的機(jī)會，相反，朝堂幾次想給他升遷，最終都被他拒絕了。

　　用他的話來說，這幾年治下天災(zāi)頻頻，民不聊生，作為當(dāng)?shù)馗改腹?，他屬?shí)沒有什么臉面加官進(jìn)爵。

　　這倒不是他的托詞，而是他真的這般認(rèn)為。

　　一大早，還沒上衙，崔浩就急急忙忙地找上門來。

　　崔明遠(yuǎn)很是無奈的在正廳會見了自己這位族兄。

　　兩人雖然同年，但一個是年尾，一個是年頭。

　　“明遠(yuǎn)啊，我們這位太子殿下可不好對付啊！”崔浩搖著頭說道。

　　昨天，李承乾離開后，他一個人在竹林外細(xì)細(xì)琢磨了大半個時辰，都沒琢磨明白李承乾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這不，一大早，他就來找崔明遠(yuǎn)了。

　　他兩人，一個是崔家在涇陽官面上的代表，一個是崔家在涇陽私產(chǎn)的代表。

　　這些年，兩人合作談不上愉快，但也算得上融洽。

　　“昨日長安就來信了，但我尚有一事不解，還望兄長解惑。”崔明遠(yuǎn)說道。

　　崔浩聞言，愣了一下，這語氣，過于正式了啊，搞得他都端坐了幾分，這才說道：“明遠(yuǎn)請問，愚兄定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輩讀書人，自幼習(xí)圣人之言，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之志，緣何今日，兄長卻告知，太子殿下不好對付？”崔明遠(yuǎn)是一點(diǎn)兒不客氣地問道，“是小弟愚鈍，還是小弟聽差了，什么時候，我們竟然要對付太子殿下了？

　　是太子殿下荒淫無道，還是太子殿下禍國殃民？還請兄長告知！”

　　聽完崔明遠(yuǎn)近乎質(zhì)問般的語氣，崔浩頓時就愣住了，一時間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心里頭卻是狂罵，這個書呆子，讀書讀傻了不是？

　　但崔明遠(yuǎn)卻不管他，繼續(xù)說道：“如今，大唐初立，天下百廢俱興，老百姓尚有食不果腹，衣無寸縷之慘狀，兄長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卻陷入朝堂斗爭之中，何其不智?。　?p>　　對于崔浩，崔明遠(yuǎn)是又愛又恨。

　　每當(dāng)災(zāi)年的時候，崔浩都會帶著大量的糧食來幫涇陽度過難關(guān)。

　　但同時，崔浩也從老百姓手里用糧食換走了大量的良田。

　　就他出任涇陽知縣的五年，涇陽老百姓手里已經(jīng)有超過兩成的良田都落到了崔家的名下。

　　但就算是這樣，你都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來指責(zé)他們，因為一應(yīng)文書都有據(jù)可查，就算你去問那些賣了地的老百姓，他也只會說，崔家給的價格公道！

　　讀書人干起這種惡心事兒來，真叫一個滴水不漏。

　　崔明遠(yuǎn)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他也沒辦法改變這一切。

　　因為這就是士族。

　　自他出任涇陽知縣以來，崔家借著便利便不停的在涇陽置辦產(chǎn)業(yè)。

　　士族之所以會如同滾雪球一般的，千年不倒，就是因為他們擁有著旁人沒有的便利。

　　還是拿他們崔家來說，雖然名聲在外的只有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但如果你真以為他們崔家就這兩支，那才是大錯特錯。

　　如果不出意外，照此發(fā)展，不出幾十年，天下定會再多一支崔氏，名曰：涇陽崔氏！

　　作為涇陽的父母官，這不是崔明遠(yuǎn)想看到的。

　　所以，當(dāng)他接到長安傳來的消息，便怒不可遏。

　　他只想用盡全力治理好涇陽一地，杜絕那些不可言之的慘劇，是以，當(dāng)崔浩找上門來，說什么太子不好對付的時候，怒火終于再也無法克制了。

　　“明遠(yuǎn)此言差矣！”雖然心里氣得要死，但崔浩的臉上，卻是笑意盈盈，讀書人的涵養(yǎng)，那是相當(dāng)?shù)牡轿?，“朝堂不寧，天下又怎會安寧？?p>　　崔明遠(yuǎn)冷哼一聲，不愿意說話。

　　他也是崔家人沒錯，但并非每個崔家人都是那般只為了自己或者家族的利益蠅營狗茍，至少他不是。

　　年幼之時，因為本家不過是青州崔氏一旁支，日子過得和普通農(nóng)戶無異，不過是得益于姓崔，有幸進(jìn)入崔氏族學(xué)進(jìn)學(xué)，這才一路走到今天。

　　雖然從心底感激家族的栽培之恩，但并不代表他就認(rèn)為士族所做的一切就是對的。

　　尤其是在他出任涇陽知縣這幾年，他是切身體會到了士族的危害。

　　兩成良田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合理合法的變成了崔家良田！

　　如果再有個五年、十年、二十年整個涇陽一地的老百姓，不都成了崔家的佃戶？

　　老百姓何辜?。?p>　　“兄長所慮深遠(yuǎn)?！绷季茫廾鬟h(yuǎn)苦笑著拱手作揖道，“但兄長所慮，卻是與我涇陽一地?zé)o太大干系，說到底，我涇陽不過是一中縣，而我官職也不過是正七品上，實(shí)乃是無心也無力朝堂之事。”

　　他是真不愿意插手這檔子事，不是說怕事。如果說李承乾在涇陽搞得天怒人怨，你看他怕不怕事，他只是想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到?jīng)荜栔亓T了。

　　朝堂？

　　正如他所說，他一個正七品上的蕞爾小官離朝堂還太遠(yuǎn)。

　　不過，崔浩卻被他這話氣得不行，但臉上還不能露出什么不滿之意，讀書人的臉面終究還是要顧及的。

　　“是為兄唐突了。”崔浩擠著笑臉說道，“賢弟一心為國，當(dāng)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為兄不過是一介布衣，倒是讓賢弟看了笑話。”

　　跟著，兩人很沒營養(yǎng)的恭維了幾句，崔浩也就起身告辭。

　　等崔浩走了后，崔明遠(yuǎn)搖頭嘆息了一聲：“士族啊……”

　　昔年，他以出生崔家為榮，哪怕直到今天，依然如此。但只要想到?jīng)荜栆坏赜袑⒔鼉沙傻牧继?，在這幾年變成了崔家的良田，他就愁腸百轉(zhuǎn)。

　　他知道崔家這么做是錯的，但好巧不巧，他就出生于崔家！

　　一方面，是培養(yǎng)了自己的家族，一方面，是他自幼就立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的志向。

　　這就像兩架背道而馳的馬車，不停地撕扯著他作為讀書人最后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