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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比諾尼的長笛

第85章 說到做到

阿爾比諾尼的長笛 靈燑 5383 2023-04-01 08:09:40

  汪小菲這個宿舍長當(dāng)?shù)煤芊Q職。每天,她都是第一個起床洗漱,順便把宿舍里的幾個暖水壺全部灌滿,敞開蓋子晾著,等大家都起床洗漱完畢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剛好可以灌一壺溫開水帶上。

  早晨6點半,當(dāng)一縷陽光夾雜著清脆的鳥鳴,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在宿舍的地板上,汪小菲揉著朦朧睡眼從上鋪爬了下來,隨意瞥向窗口的一眼嚇了她一跳!

  “小逸?……你怎么啦,你沒事吧?”

  就在那泛著蒙蒙光亮的窗簾下面,一個穿著睡衣、裹著被子的大活人正趴坐在寫字臺前,披散的頭發(fā)從兩肩垂落。

  小菲的這一嗓子喊醒了上鋪下鋪的好幾個人,幾個腦袋從被窩里冒了出來,目光中隱約透露著擔(dān)心。從夢中被擾醒的蔡晴離小逸最近,見小逸這副裝束坐在自己床邊,她一下子睡意全無,從床上“彈”了起來。

  查小逸被蔡晴搖醒,已經(jīng)干透的發(fā)絲貼在臉頰上,她抬起困倦的眼皮,抱歉地笑了笑:“我沒事,夜里做了個噩夢……還是坐著睡比較舒服一點。”

  “小逸,你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們幫你跟……”

  “不用,軒爺,真的沒事?!辈樾∫菡f得輕松。為了讓她們放心,她把被子往床上一扔,丟下一句“我去洗漱啦!”便像往常一樣出了宿舍。

  雖然小逸看起來好像沒什么問題,可屋里的女孩們不禁面面相覷,就覺得她還是哪里不對勁呢?

  第一節(jié)是何老師的語文課。何老師是她的班主任,不僅在班級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校外更是掌握著“請家長”的生殺大權(quán),小逸自然是不敢懈怠。朗讀、背誦、段落分析,小逸做得一絲不茍,45分鐘下來已然有些頭昏眼花,類似低血糖的癥狀了。

  到了第二節(jié)董老太的數(shù)學(xué)課,她終于熬不住了。得利于座位靠窗,她把書本往桌上一戳,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了。董老太在講解習(xí)題時已經(jīng)睥睨了她好幾眼,隔著幾個座位的柯佑楠趁董老太不注意時想悄聲喊醒她,甚至不顧其他同學(xué)的驚訝,向她扔了幾個紙團(tuán),卻也無濟(jì)于事。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不喜歡學(xué)數(shù)學(xué)。你不喜歡我可以,但是你不能不喜歡數(shù)學(xué),知道嗎,因為下個學(xué)期不論你是選文科還是理科,你都躲不開我,還要跟我學(xué)數(shù)學(xué)!……”

  董老太終于憋不住火了,含沙射影地說了一通,也沒能讓查小逸精神抖擻起來。于是她索性走下講臺,在全班同學(xué)的“祈禱”下,邁著驚悚的步伐徑直走向了查小逸的座位。

  啪!啪??!

  老繭密布的手掌在查小逸的課桌面上拍出了兩聲雷鳴般的躁響,這招太管用了------查小逸先是被驚得渾身一個激靈,驀然看見董老太正氣生生地立在自己身旁,她羞赧地低下頭,用手攥著衣襟,眉頭窘蹙。

  “我看還有誰和查小逸一樣厲害,敢上課睡覺!”董老太怒目環(huán)視著教室里的學(xué)生們,沒有人敢與她那火辣辣的視線交鋒。

  果不其然,在課上惹怒了董老太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董老太口中說了下課,卻沒有往教室外面去,而是抱著三角尺從講臺走下來,像一只危險的金錢豹目的明確地穿過森林一樣的課桌椅,直奔它的“獵物”。

  “查小逸,我看你最近又開始皮踏了!上課睡覺,你是對我有意見還是對學(xué)習(xí)有意見?你以為我愿意管你?但是作為老師,我問心無愧!下學(xué)期就分文理科了,你自己看著辦。”

  董老太的一通訓(xùn)斥不僅把查小逸嚇得夠嗆,就連教室里的其他同學(xué)也不再嬉皮笑臉,明明是課間休息卻沒有人敢大聲說話。這個個子不高、留著一頭齊根短發(fā)的小老太太,長得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面孔,她發(fā)起威來更是像一顆鋒利的螺絲釘,直往人的痛點擰。

  也許覺得敲山震虎的力道還不夠,董老太看了看周圍的學(xué)生,又嚴(yán)肅地甩下一句:“你跟我到年級辦公室來,必須讓你們何老師敲打敲打你?!?p>  這是要……告狀?查小逸最信任的就是何老師,如果連何老師也覺得她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差生,她就真的是個“差生”了。

  同學(xué)們的目光聚集在查小逸身上,看著她蔫頭跟在董老太的身后出了教室。這其中,就有班長柯佑楠難以置信的視線,而他身后,是舒文馨酸酸的眼神。

  一路上,查小逸在心里默念著一會兒要怎樣向何老師解釋,卻沒想到在樓道里被老頑童提前“截胡”。

  老頑童裝作偶然路過,和董老太倆人互相客套著,可他終究還是繞不過此行來高二年級的目的,“董老師,我能單獨和小逸聊兩句嗎?”他堅定而不失禮貌地說。

  董老太自然是只能無奈地笑著答應(yīng)。

  冷風(fēng)南下,楓葉似乎在一夜之間變了顏色。西小湖旁的園藝花壇里,洛神花的葉子剝落了,只剩下殷紅色的果實掛在枝頭,像一顆顆小小的心臟在隨風(fēng)搖擺。藝大校園褪去了夏天的浪漫,披上了秋冬的奇幻色彩。

  微波漣漣的西小湖倒映著岸邊的芒草叢,以及那隱約穿行于草葉間的兩個身影------前面走著的,滿面愁容的是老頑童戴教授,而跟在他身后,低頭不語的是查小逸。

  老頑童并不急于表露內(nèi)心的憤懣,畢竟,站他面前的也是一個曾令他欣喜不已的學(xué)生。直到踱步到奧爾夫音樂廳門前,戴教授一手扶在大理石門柱上,才艱難地開了口:

  “查小逸……你呢,也是老師很喜歡的一個學(xué)生。從你來到附中的第一天,我就能從你的身上看到一種不服命的拼勁,從你的眼中看到一種渴望的光。你可能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一些別的同學(xué)可能沒有經(jīng)歷過的不好的事情,但是你依然在用著你內(nèi)心像火一樣的熱情,去融化、溫暖、燃燒所有冰冷無情的東西……我從你的身上還看到了一種能力,還有天賦。在藝術(shù)這條路上,你是理所應(yīng)該成功的,就像我所有那些對藝術(shù)充滿追求的學(xué)生一樣,你們都是不應(yīng)被耽誤和埋沒的!……”

  “戴教授,您……請您直說吧?!?p>  查小逸忽然抬起頭,似是做好了準(zhǔn)備去迎接一計重?fù)?。她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攥成了拳,眼眶也微微泛著紅潤。

  戴教授無法直視這樣一雙眼睛,一雙在經(jīng)歷了種種天意和人為的不幸、欺凌、磨礪之后卻依然堅韌、依然含有希望的眼睛。

  她也是自己的學(xué)生啊,可是他現(xiàn)在要親自掐滅她眼中的那朵小小的火焰,抹殺她心中的那點光亮了嗎?別忘了,除了所有外人強(qiáng)加給她的“該”或“不該”的定義之外,她還是一個病人?。【退闵眢w上的孱弱也可以暫且不提,她畢竟只是一個16歲的女孩,也有自己的青春和向往啊……

  不……不……戴教授退縮了,他背過身去,話到嘴邊,他竟猶豫了。

  “戴教授,我明白……我們……我們……”查小逸的心頭激起了千層的風(fēng)浪,她猜到了老頑童今天為何來找她。

  自從上次被老頑童撞見她和郎豕在一起,或者更早,她就知道早晚有這一天。她的理智幾次要戰(zhàn)勝情感,卻都在即將要脫口而出的那一剎那哽咽著吞回了承諾。

  查小逸的善解人意仿佛極大地安慰和鼓勵了戴教授,他聞言回過身,苦著臉說:“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你知道郎豕被RCM錄取了嗎?你知道那是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換來的寶貴機(jī)會嗎?你知道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嗎?你知道,他下個學(xué)期就要去那邊念預(yù)科了,卻仍在心里躑躅不決嗎?”

  風(fēng)停了,聲靜了,查小逸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淺褐色的瞳孔之中,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在了她和老頑童對視的須臾!

  “你不明白,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讓兩不相見的感情熬過所有的委屈和猜忌!需要付出多少倍的艱辛和努力才能換取常人一點點的甜蜜!需要多么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和定力,才能在日復(fù)一日的期望與失落中維系那條隨時可能會因風(fēng)吹草動而斷掉的線!查小逸,老師比你見過的多太多太多了,老師不想剝奪你在最美好的年華里憧憬愛情的權(quán)利,但也正因為青春太美好了,愛情太美好了,老師才舍不得眼睜睜看著一段沒有希望的愛情行將就木,負(fù)了韶華,‘珠沉璧碎’??!”

  愛情,戴教授的口中說了“愛情”!

  他承認(rèn)了,自己和郎豕學(xué)長之間的,是愛情!

  查小逸的嘴角不由露出了寬慰的笑容??墒?,他明明只說愛情就可以了,為什么偏偏要加上后面那些可怕的字眼?查小逸笑著笑著,眼淚便淌了下來。

  “你放過郎豕,也放過你自己,你們的人生才剛開始,不要在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里早早地就為自己上了枷鎖,平添不必要的羈絆,好不好????查小逸,你答應(yīng)我,好不好?……”

  查小逸躲避著戴教授的眼神,可他那近乎哀求的語氣卻纏繞在耳邊。她知道,老頑童想盡量將傷害降到最低,這是他對郎豕、對自己的溺愛,不然,一段“該死”的早戀不可能讓一位教授把身段放到如此之低下!

  仿佛,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下跪在自己面前,瞬間擊潰了查小逸心中愛情的尊嚴(yán)!

  憑什么,憑什么她的愛情不配……查小逸哭得好大聲。

  戴教授無比同情地輕拍著查小逸的肩頭,他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個殘酷的要求,更是個艱難的決定,可他作為愛徒的老師,他別無選擇,必須這樣做。

  “你答應(yīng)我,不要讓無謂的感情成為你們之間的牽絆。你們都還年少,你們要輕松上陣,去迎接生命里屬于自己的挑戰(zhàn)。而我也答應(yīng)你,在這個學(xué)期剩下的日子里,我不會再提這件事,也不會再干預(yù)你們。我們都要說到做到,好不好!”

  戴教授望向天空,無聲地清了清咽喉。而他身邊,查小逸抱膝蹲在花叢里,緊緊咬著牙關(guān),委屈得像個幼童。大滴大滴的淚珠從查小逸的臉頰滑落,砸在草葉上,澆灌了藝大的泥土。

  ·

  “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

  “喔!喔喔!停下!別扔啦查小逸!”

  正坐在籃球架下面歇息聊天的石磊老師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籃球從自己面前飛過,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籃球和自己擦肩而過,或滾或跳,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向自己“開火”。

  石磊滿面詫異地轉(zhuǎn)過身來,雖然已經(jīng)打過下課鈴,但是班上的學(xué)生們還在兩兩一組地練習(xí)著定點投籃,唯獨查小逸這組的籃球車已經(jīng)被她扔空了,蔣雯雯正無奈地幫她把球從四面八方撿回來。

  “查小逸,中午吃多啦?撐噠?!”石磊老師陰著臉,隔著半個籃球場喊道。

  蔣雯雯懷里抱著三個籃球回來,走路顯得十分滑稽。她把籃球放回球車?yán)?,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周圍的同學(xué),小聲說:“小逸,你這是干嘛呀!”

  “我就是氣不過,心里堵得慌。”查小逸推著球車往器材室走去,一路上越想越覺得委屈,“我為什么是牽絆?為什么我就成了牽絆?老頑童憑什么這么說,憑什么!……”

  蔣雯雯趕緊穩(wěn)住了籃球車,不然剛剛查小逸那泄憤似地一推,小車踉蹌歪向一邊,一車籃球險些全都倒了出來。

  “雯雯,你說愛情……”

  也許是她自己也沒有完全適應(yīng),當(dāng)“愛情”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查小逸仿佛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吹较铝梭w育課的同學(xué)們向這邊走來,她不好意思地閉了嘴,可話雖咽回了肚里,氣還在心頭燃燒著。蔣雯雯沒辦法,只得像個保鏢一樣跟著她,生怕她會再做什么“傻事”。

  一直跟到圖書館,到閱覽區(qū)找了空的書案坐下來,小逸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不管蔣雯雯怎樣努力地逗她說“哎呦快瞧瞧,我們的小逸生了這么大氣,哄不好了呢!”她也沒有露出半點笑容。

  “哎這就對了,老頑童不讓我們小逸和學(xué)長談戀愛,我們還不談了呢!我們看書了呢,學(xué)習(xí)了呢!期末考個好成績,讓學(xué)長刮目相看,你說氣不氣?”

  “這件事我誰都沒告訴,不許告訴郎豕學(xué)長!”查小逸突然俯身向前,把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筆記本上,伸著頭,一臉嚴(yán)肅地看向坐在對面的蔣雯雯,嚇得她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

  有偷笑聲……

  小逸和雯雯詫異地抬頭看向二樓。

  書架后面走出來幾張春風(fēng)得意的面孔,她們雙手扶在欄桿上,俯視著樓下的查小逸和蔣雯雯,嘴角邪魅一翹,笑容里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哎呀這年月,還有這樣的女的?上趕著給,真不要臉。”

  “人家就是玩玩,到手了就想扔了呢!”

  “嘖嘖,賁碎(垃圾)還想著拖累人家唉……”

  小逸還沒說話,蔣雯雯倒先急了,只見她伸手指著樓上的人,兇狠狠地說:“楊美佳!連芳!周紅綾!你們說什么呢!”

  不過,樓上卻不理會,仍自顧自地一唱一和,像演凡星社的舞臺劇一樣,還故意提高了音量,賣弄得起勁:

  “哎?你們說,那女的不會真的給了吧?”

  “都抱了親了,你說呢?”

  “看那老練的動作,肯定給了呀!”

  “???那得流……好多血吧?”

  “你沒見過???就這樣……”

  毫無征兆,半瓶紅墨水突然從二樓潑下,墨水瓶“當(dāng)”的一聲砸在桌面上,爆裂成兩半。查小逸和蔣雯雯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可還是沒完全躲開,攤開在桌上的作業(yè)本、書、筆袋以及襯衫上都濺上了血一樣的紅色。

  “賤人!你們干什么!!”

  就在蔣雯雯氣得還在大喊大叫時,查小逸竟直接抓起書包砸向了樓上。她像是被人觸動了暴怒的開關(guān),待蔣雯雯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三兩步從樓梯沖上了二樓。

  “怎么了怎么了?打起來了?”

  幾乎半個圖書館的人都被這邊的躁動吸引了過來,樓上樓下,全都是扒著欄桿看熱鬧的腦袋。

  擒賊先擒王,查小逸知道今天這一出一定又是連芳的主意,就算是楊美佳先挑起的事端,也和連芳的鼓動脫不了干系!她才不管403宿舍現(xiàn)在有幾個人在,混亂中她只認(rèn)準(zhǔn)了連芳,一拳直奔她面門招呼。連芳緩過神來,咬著牙扇了查小逸一巴掌,力量之大,直接打落了她的頭繩,打散了她的長發(fā)。

  查小逸被三個人抱住了腰、腿和胳膊,動彈不得。連芳走到跟前,幾乎是鼻尖碰鼻尖地怒視著她。上一次在A教四樓被查小逸壓著打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阿姆老師簽名的琴也被查小逸摔碎,這仇她還沒忘呢!

  啪!啪!又是兩個耳光。

  “啊------呀!”查小逸使出渾身力氣掙脫了束縛她的力量,像一頭發(fā)了瘋的獅子一般沖向獵物,瞳孔里熊熊燃燒的憤怒已經(jīng)判了連芳死刑,把她化成了灰燼!

  “查小逸!住手??!”有人吼道。

  憤怒到極點的一個人怎會輕易放棄反殺的機(jī)會,怎會放棄制裁的快意!她要把連芳撕碎,撕碎!

  可是,她能真切地感覺到,這架強(qiáng)弩之末的身軀,這油盡燈枯的怒火,已經(jīng)無法支撐她審判任何人。蕭瑟凋零的喘息,綿軟無力的脈搏,剛剛這場不自量力的沖動,險些要了她的命。

  “查小逸!別鬧了!住手!”

  她精疲力盡了,終究還是沒能沖開擋在面前的最后一層臂膀。好遜,好差勁,連上前再打連芳一拳都做不到……心慌,惡心,好累……腿好軟,站不住了……

  查小逸努力抬起頭。是郎豕,郎豕一手?jǐn)堉约?,一手擋在連芳身前,查小逸笑了……

  “小逸……喂!小逸?查小逸!”

  真的,好疲憊,身心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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