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查小逸果然考得不好,但是由于孫曉等一干男生墊底,查小逸的名次還不至于下滑至難堪的地步。
何崇文也沒有再給她施加什么壓力,這些日子,他知道她經(jīng)歷了一些不尋常的事,也和她一起經(jīng)歷了一些無奈的事。他覺得查小逸需要一段時間來喘口氣。
自從上次張主任給了她處分以后,何崇文反復(fù)思考了到底應(yīng)該如何教育像查小逸這樣的學生。也許是自己經(jīng)驗不足,也許是能力不夠,多少次他想對查小逸嚴厲一些時,何崇文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狠不下心。
高一年級組也有其他老師勸他,說現(xiàn)在的孩子都聰明得很,特別會裝可憐,有些學生還專門會利用老師的弱點,讓你對他們束手無策。但何崇文覺得,在查小逸這個學生身上,事情并不像這樣簡單。
很明顯,查小逸和她的父親關(guān)系并不好,否則,她也不可能當眾那樣不給自己父親面子。
當何崇文在圖書館門口偶然碰到查小逸并陪她走了一程,問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時,她難掩委屈的一句“我沒事,何老師……”讓他恍然感覺到,查小逸缺少的好像是一種類似父愛的東西,比如來自父親的支持、鼓勵、信任和肯定。
而這些,他能不能給她呢?
何崇文揉了揉查小逸的腦袋,把手搭在了她的肩頭,輕松地問道:“期末考完試了,你有什么打算?”
他只字不提這學期小逸經(jīng)歷的那些不愉快,而是以一個父親的口吻,像是在安排女兒的假期。是的,何崇文要努力嘗試一下父親的角色,盡管他已經(jīng)是一個女孩的父親,但他還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學生當做女兒一樣用心,他還不熟練這樣的角色轉(zhuǎn)換,還需要練習。
見小逸思考半天仍難以啟齒,何崇文主動說道:“來圖書館吧。我聽說他們?nèi)睅讉€圖書管理員。每天就是幫著收一下學生送還的圖書,把它們整理好后放回到書架上之類的,工作也不累,而且也不會占用你晚上的時間?!?p> 何崇文大概能猜到查小逸為什么不說話,她需要錢,可她認為出去打零工并不光彩。
盡管她大可不必有這樣的偏見,何崇文還是特意回避了“兼職”、“掙錢”這些字眼,而他所謂的“不會占用晚上的時間”則是含蓄地告訴小逸“你晚上還是可以去打零工”。
何崇文沒說出口的這些話,現(xiàn)在是他和查小逸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小逸心里很感激。
“何老師,我很想去圖書館做管理員,可是……我必須要請假一周……我報了志協(xié)的志愿者,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我要和她們?nèi)タM江……”
查小逸說得十分忐忑,她雖然信任何崇文,但依然害怕他追問或者阻撓她去縈江的事。畢竟,柯佑楠知道她的計劃,他也明確地說出過一些威脅的話。
查小逸不知道柯佑楠到底跟何老師說了多少,何老師又是作何感想。而何崇文只是猶豫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哦,那這樣的話,就需要圖書館先幫你留下一個名額了……”
查小逸感動地看著他,那一刻,她覺得何老師是如此真誠,那只落在自己肩頭的大手也是如此溫熱。
“雛鳥總要離巢的。下學期你就要16歲了,我相信你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事情。但你務(wù)必要時刻確保自己的安全,在安全的基礎(chǔ)上,不要耽誤學習……”
何老師推了推眼鏡,他的面容本就生得斯文,而每當他用著溫和的聲音和學生溝通,師長、家長還是兄長的身份便模糊不清。
查小逸點了點頭,她知道何老師指的是什么,她真的非常感激和慶幸能夠得到何老師的理解。
“那么……你們什么時候走,去縈江?”
“今天晚上?!?p> “今天晚上就走?”
何崇文略有些意外,他原本還以為志協(xié)要等到放假以后才啟程。他慶幸今天碰到了小逸,又恰好問到了她最近的安排,不然她可能真就錯過圖書館暑期勤工儉學的機會了呢!
“今晚幾點走?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通知的是晚上九點多,志協(xié)要了車送我們?nèi)C場。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
何崇文看了看手表,“九點多的話,現(xiàn)在還有時間……走,小逸,今天不要吃學生食堂了?!?p> 查小逸猶豫著要不要接受何老師的邀請,盡管她知道也許何老師只是帶她去教工食堂換換口味,或者頂多就是到校門外的小餐館去吃一頓“小灶”。
有一瞬間,她的耳邊好像隱約又聽到郎豕學長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以后誰給你東西,你都不許吃,不許喝;誰叫你去,你也不許去!”但很快查小逸就覺得這很好笑,何崇文又不是別人,他是她的老師啊!
查小逸跟著何老師一路走到了停車場。
雖然她也心存疑惑,只是到校門外吃一頓小吃還需要開車嗎?但她還是聽從何老師的安排,坐上了他的汽車。
直到何崇文把車子駛離了新埔,又在路邊的一家蛋糕店提了一份生日蛋糕,查小逸終于忍不住,她小心地問道:“何老師,我們?nèi)ツ??……?p> 何崇文知道如果一開始就告訴她,她也許不會接受邀請的。而現(xiàn)在,他一邊開著車,一邊輕松地微笑著,說道:
“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家了,平時周末也都在學校,不是備課就是批改你們的作業(yè),要么就是準備青年教師公開課。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她希望我能回去陪她過個生日?!?p> 聽著何老師如此高興地說著,查小逸不想掃他的興,但她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她現(xiàn)在肯定是下不去的,但是何老師提前一點都沒有告訴自己,她甚至連個禮物都沒有準備。就這樣去何老師家里做客,查小逸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
何崇文看出了小逸的窘迫,安慰她說:“你不要緊張,我是特意沒有告訴你的。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想,一會到家里就隨隨便便、開開心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權(quán)當出來散散心。我女兒平時和她媽媽兩個人在家里,她也難得能有個小姐姐來陪陪她。”
見小逸還有些顧慮,何崇文又說:“你放心,一會我也要回學校,不會耽誤你今晚出發(fā)去縈江?!?p>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查小逸覺得自己如果再放不開就太令何老師失望了,她于是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新奇地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何崇文的家在近郊一處新建的高檔小區(qū)里。車子駛過小區(qū)入口的時候,穿著制服的保安員會站得筆直,向業(yè)主標準地敬個禮,這讓小逸心里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同是一無所有來到這個世界的人,為什么以后會如此不同,有的像貴族,有的像奴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誤打誤撞進皇宮的灰姑娘,上層世界越是奢華,她的身份就越顯卑微。幸好,何老師的家裝修得極為簡樸,這緩解了她心頭巨大的壓力。
何老師的愛人打開家門的時候溫柔地問了句:“阿文你回來啦?”她接過何老師的手提包,為他提來了換穿的拖鞋。屋里一個稚嫩的童聲歡快地由遠及近:“阿爸阿爸!”
查小逸站在不遠處,眼前的一幕于她而言猶如一部暖心的電影,直到何崇文招呼她進門來,她才恍然回過神。
“這是我班上的學生,查小逸?!焙纬缥膿嶂∫莸募绨虬阉腿腴T廳,又指著滿面微笑的女主人和天真可愛的女兒介紹道:“小逸,這是你師姆,阿蘭;這是我女兒,何琮?!?p> 小逸拘謹?shù)叵蛩齻儐柡谩?p> 也許是為了解釋為什么帶查小逸回家來,落座后,何崇文一邊為大家泡茶一邊說:“琮琮啊,你平時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很少有小朋友來,今天我?guī)∫萁憬慊貋硪黄鹋隳氵^生日,你開不開心呀?”
何琮拍著手,眼睛笑彎成兩道可愛的月牙:“開心!”
“小逸,你先隨便吃些水果,我馬上就把晚飯準備好??!”師姆為小逸洗了些水果,囑咐她一定要隨便一些,便去廚房忙活起來。
何琮也從她的房間捧來了許多糖果和零食,攤開在小逸面前。
何崇文的眼角笑出了褶:“琮琮啊,你和小逸姐姐都在長身體,阿爸說過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的糖果和零食,你還記得嗎?”
何琮認真地說:“我每天最多只吃三顆糖果、一袋零食,這些是拿出來給小逸姐姐的?!?p> 查小逸好喜歡這個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
“小逸姐姐,我還有一點點作業(yè),馬上就寫完了,寫完了就過來!”何琮說完,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奮筆疾書起來。
看得出來,今天父親帶著小客人來給自己過生日,這個小家伙急于把今天的作業(yè)快些寫完。查小逸有些欽佩地看著何老師,而何老師的臉上此時正夸張地掛著一副驕傲的笑容,好像在說:“沒錯,我女兒就是這樣自覺。”
師姆和小壽星這會兒都在各忙各的,查小逸坐久了難免尷尬,她站起身,參觀起何老師的家來。環(huán)顧四周,這種簡單的陳設(shè)以及米色和白色的搭配是小逸最喜歡的,就像南嶼鎮(zhèn)阿婆家的二層小樓,親切而實用。
她在一組白橡木書架前停住了腳步,吸引她的不僅是擺放于其上的各式微縮綠植,更是那一排排復(fù)古的精裝本,書脊上印著漂亮的中文或是英文字,《哈姆雷特》、《大衛(wèi)·科波菲爾》、《紅與黑》……
小逸知道許多與音樂有關(guān)的故事,但當她在何老師的書架上看到了《茶花女》、《巴黎圣母院》、《歌劇魅影》、《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等等這些名著本來的樣子,她好奇得就像個小學生。
見小逸對自己的書架感興趣,何崇文便給她介紹起來,言語中透出一種謙遜:“雖然我不教藝術(shù)課,但在藝大附中教書,多少也要對藝術(shù)了解一下。不過慚愧的是,不怕你笑話,我并沒有把書架上所有這些書都讀完,有些名著真的是……你知道的……”
小逸和何崇文相視一笑。
“何老師,您會彈吉他?”
當小逸的目光掃過窗前的書桌,立在那里的一把木吉他立刻讓小逸驚奇不已。
何崇文忙搖擺著手掌,“大學的時候買著玩的,到現(xiàn)在也沒練出幾首曲子,可不敢在你們面前說會彈。”
查小逸用手輕輕觸了一下琴弦,吉他發(fā)出了柔和的聲音。
看到小逸對這把吉他如此好奇,何崇文索性把它拿了起來,他抱著吉他坐在書桌前,似乎有一團緋紅爬上了他的臉頰: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jīng)無知的這么想。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轉(zhuǎn),
風花雪月的詩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長。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何老師,您彈的很好??!”
查小逸驚訝地看著何老師,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一手,恐怕師姆就是在大學校園里被何老師俘獲了芳心吧!想到這,小逸不禁捂著嘴笑,何老師著急地問她是不是在笑自己彈得不好。
“小逸姐姐!我寫完作業(yè)啦!”
何琮高興地跑進客廳來,何崇文放下吉他,一把將她高高地抱起。這個時候,師姆也端著盤子過來,笑著說:“阿文,琮琮還有小逸,來吃飯嘍!”
何琮興致勃勃地跑到餐桌前,為小逸抽出一把椅子,然后自己挨著她坐下。待師姆把一切飯菜碗筷都布置好,何老師取出蛋糕放到了桌子中央,插上了11根彩色蠟燭,點著,又用手盤出一個紙質(zhì)的王冠,戴在心愛的女兒頭上。
“琮琮,許個愿吧!”何崇文滿心期待地看著她握緊了小手,閉上眼睛。
片刻之后,她睜開眼睛說:“我許好啦!”
何崇文問她許了個什么愿望這么開心,她只笑著說“不告訴你”,然后,她趴在查小逸的耳邊嘀咕起來。何崇文看到小逸神秘地看向自己,她的嘴角漸漸彎出了弧度。
·
晚上九點,志協(xié)的車隊就要出發(fā)了。查小逸把行李收拾好,又從床頭的墻上小心地揭下了那張詹姆斯·高威的海報,疊好,放進了書包。
軒爺無心地笑道:“小逸你不是總共就去一個來禮拜,怎么還走到哪兒就把那大哥的海報帶到哪兒啊?”
婷姐攥了攥陸紫軒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拿這個開玩笑,她伏到軒爺?shù)亩吳穆曊f:“那海報后面有東西,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一張照片……”
女生們要下樓去送小逸,她們剛幫小逸提起行李,427宿舍的門便被人急匆匆地撞開??掠娱略诹碎T口,他大口地喘著氣,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在這個時候見到柯佑楠讓查小逸吃了一驚,她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她的心里有些不安??掠娱湍菢诱驹陂T口和查小逸對視著,而427宿舍的其他女生則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像演默劇一般。
是高夢雅打破了僵局,她說道:“柯南,小逸她們要趕飛機,有什么話你快點說!”
柯佑楠仿佛使勁給自己打足了勇氣,真誠地說:“查小逸,請你原諒我!”然后,他不由分說地從蔣雯雯手中搶過小逸的行李,轉(zhuǎn)身跑下樓去:“我送你!”
蔣雯雯她們把小逸送到樓下,這時柯佑楠已經(jīng)拎著她的行李,在前面等著她了。女生們識趣地止步在17幢的范圍內(nèi),囑咐了些“要聽協(xié)會的組織安排”、“一個人多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便揮手和她告別。
她們看著查小逸已經(jīng)走遠的單薄背影,說不上是一種什么心情。
路上,柯佑楠幾次開口道歉,小逸都沒有回應(yīng)??掠娱恢啦樾∫菔欠裨徚俗约海辽?,她沒有把行李從自己手中搶過去。
柯佑楠知道,這個時候再說道歉的話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更不要奢望還能再向她說一次“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如果他們之間還存有一絲機會,那就用無盡的付出去盡力爭取吧,也許上天會感動!
柯佑楠把小逸送到斯特拉文斯基廣場,車隊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柯佑楠在把行李交給小逸的時候仍然期待地看著她,這時3號車的電動門應(yīng)聲打開,車內(nèi)有人大聲地招呼:“快點吧,就差你了!”
“大頭師兄?你也是志愿者?”查小逸驚訝道。
“我怎么不能是志愿者?”大頭笑著,接過了小逸的行李。
查小逸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來,踏上車門的瞬間,她到底是回頭看了一眼??掠娱匀徽驹诓贿h的地方,保持著剛剛和她分別時的表情。
3號車的負責人疑惑地看著查小逸:“可以走了嗎?”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