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里正有說有笑。
有幾個官家模樣人士,為首的粉底烏靴,穿一身黑金袍,上面繡著金蟒,進(jìn)來便問:“這幾日可看到有一少年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經(jīng)過此間?”
掌柜慌忙迎出來,一看正是捕頭李朝宗和他手下的三個捕快。這三個捕快江湖人稱“臨陽三賴”,只因被李朝宗整治服了,反而認(rèn)他做大哥,跟在他手下領(lǐng)了個差事。
這四個人名聲說不上狼藉,蹭吃蹭喝,斂些小財,倒也還是為百姓辦些事的。
掌柜答道:“咱這小店不曾到過這般人。李捕頭,今日燥熱,您和弟兄幾個當(dāng)差辛苦,來盞茶消解消解?”
幾位差使討了杯茶坐下,慢慢品起來,道:“各位接著消遣?!?p> 當(dāng)局者迷,眾人竟忽略了方才給他們說書的少年,以及忿忿不平的少女。
官差們言談間聊起緝拿莫起和白璃攸的案子,雖然時間緊迫,他們卻不愿出力,跑到此處來混混時辰,待時辰到了便回衙門復(fù)命。
接著便是些家長里短,親貴提攜的言語,自不必提。
莫起心念不妙,官衙來人盤問,二人身份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shè)想。
若是那紅衣茶客真炸了這間茶館,一干人等都要被抓去衙門盤問,到時候他和白璃攸可就交代不清楚了。
思索再三,莫起決定先下手為強。他換到紅衣茶客身后那桌,九天離火丸剛一露出,他便搶住她的手。
紅衣茶客嬌喝一聲,打了莫起一巴掌。
眾人眼光齊刷刷聚到此處。
卻看紅衣茶客反過來擒住莫起手腕,暗暗施力,道:“小賊,你做什么?”
對方手中力道不俗,莫起比不過她,疼得額頭冒汗。
白璃攸在一旁冷冷道:“松開你的臟手。”
紅衣茶客哂笑:“什么世道,女人倒護(hù)起男人來了?”
眾人哄笑。
白璃攸面上也泛紅。
莫起雖然被擒住手腕,卻一早將彈丸捏入掌中,這顆定心丸握在手中,他才放下心來。
紅衣茶客不肯撒手:“怎的,有本事便從我手中奪去?!?p> 莫起火上澆油道:“有種的咱去外面比試比試?”
紅衣茶客一把松開,心中卻想:這小子把九天離火丸奪去了,說什么也要搶回來。此地施展不開,出去比試他二人自然不是對手。
主意已定,紅衣茶客道聲:“走著!”
莫起趕緊活絡(luò)活絡(luò)發(fā)紫的手腕,看向白璃攸,示意趁機離開此地。兩人一前一后,正欲跨出門檻。
李捕頭喝住他們:“站??!大庭廣眾之下,喧鬧斗毆,成何體統(tǒng)?”
莫起原想這幾個當(dāng)差的都是些憊懶貨色,卻是打錯了算盤。李捕頭便愛管些蒼蠅大的案件,也好向上面匯報差事。
莫起只想小事化了,對李捕頭道:“官家,咱不小心碰到這位女俠的手,被她誤以為是好色之徒,這才起了爭執(zhí)。”
李捕頭品口茶,打量一下面前的少年,衣著樸素,平平無奇。身后少女容顏姣好,不似尋常人家姑娘。
他不免心生疑竇:“哦?你二人看著面生,交代交代從何而來,來臨陽所為何事?”
白璃攸沒好氣道:“管得著嗎?”
三賴為首的賴?yán)洗髤s是個火熱性子:“你這小女娃,怎敢跟大哥如此說話,快些跟大哥磕頭賠不是!”
賴?yán)隙唾嚴(yán)先策B連附和:“就是就是,快給大哥磕頭!”
莫起心道壞了:搶到九天離火丸本是皆大歡喜,如此一鬧卻又招來官差。
他想也攔不住白璃攸,心一橫,便說道:“膝蓋硬,跪不下?!?p> 白璃攸轉(zhuǎn)身便走。
紅衣茶客一直在不遠(yuǎn)處冷冷旁觀,目中滿是不屑。
別看賴?yán)洗篌w型寬大,動作卻不慢。一個箭步便靠近白璃攸身后,伸手欲扣住她肩膀。
白璃攸聽到風(fēng)聲,側(cè)身避過,抬手便是一掌。她原本便含著怒意,正愁無處發(fā)作,這廝便送上門來。
賴?yán)洗蠼Y(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掌,摔回茶案,那茶案“咔嚓”裂為兩半,他在地上捂著胸口滿地打滾。
紅衣茶客吃了一驚:原來這少女深藏不露。
連白璃攸也驚訝不已:不過是那日在密室中讀了一遍望月神功,這才過去五天的時光,內(nèi)功便精進(jìn)到這般地步。定是因那高人傳功,自身功力才突飛猛進(jìn)。
莫起拉著兀自發(fā)愣的白璃攸奔出門外,茶客們紛紛圍著賴?yán)洗笠魂囃颇?、呼喊,卻把大門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紅衣茶客喊道:“小賊,哪里跑?”她一躍飛至二人跟前,彈指點向莫起。
莫起伸手一攔,頓覺半條胳膊酥麻無比,一時間竟抬不起來。
白璃攸更為惱怒,橫出一掌。勁風(fēng)及體,紅衣茶客覺出寒意,不敢大意,匆匆向后躍出一丈。
李捕頭拔出刀來,“唰”的一聲,眾人嚇了個激靈,紛紛讓開道來。他邊追邊喊:“哪里逃!”說著便沖白璃攸而去。
莫起伸腿一拌,李捕頭趔趄幾步,道:“她打傷官差,這衙門是非去不可!”
莫起道:“我豈會讓你害她?”
李捕頭冷哼一聲,揮刀砍向莫起腿部。他習(xí)有自家內(nèi)功,捉賊時更是自創(chuàng)一套“斷腿”刀法,這招對付尋常毛賊屢試不爽。
莫起滾地避開,手中趁機抓了一把土灰。
白璃攸知曉莫起功夫深淺,不免擔(dān)憂,只一瞬便被對手識出破綻。
紅衣茶客趁機攻出,指法迅疾,猶如暴雨梨花般打向白璃攸。
白璃攸應(yīng)對不暇,倉促之間氣海穴中了一記指法,頓覺內(nèi)勁消散,如何也提不上來。
便在此時,莫起拽過白璃攸,右手中的土灰傾撒而出,李捕頭與那紅衣茶客都沒防備,被灰迷了眼睛,紛紛叫罵。莫起與白璃攸則趁機向外逃去。
……
“娃呀,家中還有幾斗米?”說話的是個婦人,四旬左右,已是老態(tài)龍鐘。她掀開門簾,往灶房里張望。
“娘,你不操心這個,孩兒正要去集市買些回來。”一位少年從米缸中鉆出來。他小小年紀(jì),面像卻顯老成,膚色黝黑,筋骨結(jié)實,穿著不合身的粗布藍(lán)衣,腳上蹬個破了洞的靴子。
婦人喚作杜氏,少年喚作陸凡。杜氏早年喪夫,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長大。因她太過操勞,落下一身痼疾,這兩年大半時間躺在床上,由孩子照料。
放眼臨陽城中,為官者顯貴,依附官差者富足。而戰(zhàn)亂時期,多的是杜氏這類貧苦人家。
杜氏放下門簾,回到炕上,唉聲嘆氣:“這打仗的時候,吃不飽飯,不打仗的時候,也餓肚子。我看這新國呀,也是謊話連篇!”
陸凡緊張地打開窗戶往外看看,在到門口張望,確認(rèn)沒人后,才道:“親娘,您怎敢說這樣的話,要是被那錢閻王聽去了,非得打您一頓板子!”
杜氏氣哄哄地指著陸凡道:“往前數(shù)二十年,咱家還是給虎賁國交稅糧,那會兒卻還吃得起一碗飯!”
陸凡懇求道:“我的親娘,您可別再說了?!?p> 杜氏把兒子的手扒拉開,坐回炕上,嘆道:“新軍過境,我們這些百姓哪個不是簞食壺漿,夾道相迎?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不該擁護(hù)新國!”
陸凡怒道:“您再說,孩兒便不去買米了。咱們一老一少,便等著餓死吧?!?p> 杜氏淚眼汪汪地看著兒子:“兒啊,娘可舍不得你,你不要尋了短見。娘聽你的,不再說了便是?!?p> 陸凡怒氣未消,轉(zhuǎn)身走出門去,外面的陽光火辣辣的,他舒展舒展身體,往集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