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盛夏的夜晚沒有一絲涼意,從車庫走進電梯都是一種悶熱,要不是取快遞,季達黎是不愿再去小區(qū)里溜達一圈的。
八九點里多的乘涼的大爺大媽們,嘻鬧的孩子聚在一起,更大點的偷拿手機蹲在墻角打著游戲,說著各種語氣詞,更甚者BJ流行語錄,草泥馬,像復(fù)讀機一樣。
季達黎沒忍住,笑意一直掛掛回了家。
積攢的快遞一直堆放在玄關(guān)處,她喜歡拆快遞的感覺,尤其是一次性拆很多,買太久的就像盲盒一樣,所以獨居的女人只能在這個上面找驚喜。
空調(diào)的轉(zhuǎn)動終于降低了室內(nèi)的溫度,她靜坐在沙發(fā)上許久,暖色的燈光包裹著她,撫平一天里所有的事情。
起身打開冰箱,啟開一瓶紅酒,倒進醒酒器中,才開始去洗漱。
她不是想抿一杯,是想醉。
所有的儀式感她都有,香薰,玫瑰,還是餐桌上暗暗的燈光,可是季達黎內(nèi)心很空洞,見到司隨,一句你過得好嗎,都久久不開口。
那年夏末,姥姥就走了,她熬到了奧運會開幕式,很歡喜祖國的繁榮昌盛,總說那時候保衛(wèi)國家就是一個人的信仰。
帶著孝的季達黎終于熬不住暈了過去,同是醫(yī)生的媽媽在醫(yī)院走廊里被一個叔叔攬在懷中。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切,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她閉目,內(nèi)心早已坍塌成碎末。
不到十八歲的年紀沒有任何角落可以庇佑自己,四崩五裂的疼,指甲的縫隙都疼,她想葉美了,想陪她去另一個世界看看。
女人走進來的時候聲音很輕,看了看掛在上面的鹽水瓶,又輕輕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讓一個女孩痛不欲生。
快速拔掉手上的針,季達黎更像是落荒而逃,她從樓梯一層層跑下去,迷茫的在人群里穿梭,她應(yīng)該去哪里啊,愛她的人都走了。
看著街頭穿梭的車輛,她想消失在哪里也好,撞到支離破碎就好,她止步在路邊,思慮了很久,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希望。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備注:媽媽。
“我知道葉美和你奶奶的離開你很痛苦,但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做作了,ok?不是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zhuǎn)的,你知道我一天要面對多少生死嗎,多少人在為了活著而痛苦掙扎嗎?我會瞧不起你的季達黎”
“嘟嘟嘟嘟嘟……”
季達黎的眼淚劃入嘴里,澀的發(fā)苦。
她將手機丟在綠化帶里,走了許久又跑了回來,手指穿過修剪尖銳的枝叉中撿了回來,那是葉美陪她買的,一個粉色,一個白色。
沾了灰塵的翻蓋一點點用衣角擦干凈,她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哭著,還非要裂開嘴角笑。
一定要痛苦的活著啊,她還沒有去成都,給葉美的靈魂蓋上房子,不然風一吹,她就飄走了。
BJ那么大,季達黎那么小,像風吹落的樹葉,落在路上,濺上水漬,裹上泥點,被行人,自行車,踩踏過,碾壓過,只是樹葉會被清掃衛(wèi)生的大叔拯救,如果遺忘了,還會有第二天,第三天。
季達黎一瓶酒下去還是沒有醉,樓上的孩子已經(jīng)停止了跑跳,滋啦的椅子腿摩擦地板聲還是偶爾會有的,她一定要等到世界都安靜,才能舒服的躺在被窩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周末并不是一個好天氣,霧霾掩蓋了整個城市,像高度近視一樣,模糊了一切,司隨睡的并不好,夢里季達黎死了。
他摸了摸眼角的淚,真實的讓人心都痛,他堂堂一任霸總,怎么如此感性呢!
看了看手機也才七點不到,套上家居服在他一百多平的房子里環(huán)繞了一圈,果然有些許辜負富二代的人設(shè)。
端著剛煮好的咖啡站在陽臺邊遠遠眺望,還能看到曾經(jīng)季達黎居住過的地方,時隔多年,那一方四合院再也不敢笑它破敗。
他低頭淺笑,再回頭看看自己的家,都是季達黎喜歡的樣子,他曾經(jīng)像是入了魔,如今也還是不清醒的樣子。
就像那晚,下午的時候司明靜短信里說,季達黎并沒有取走她開的藥,司隨才知道她的病那么嚴重。
狹小的酒店里,兩個人呆坐在床邊,窗外明顯要熱鬧很多。
“你喜歡我?”過了許久,她說。
還是少年的司隨未開口,就紅了臉頰。
“那你過來抱抱我”少女站了起來,看著他。
這就是司隨,鼻子上有一根繩,牢牢地牽在了季達黎手里。
軟香的身體入了懷,她的呼吸吹在胸口上發(fā)燙,耳朵也燙,手心也滾燙。
“抱緊點可以嗎”她將他的手放在腰上,纖細的身材融入懷中,司隨需要一方解藥,散一散這魅惑的毒,那柔順的發(fā)絲挑撥到手背發(fā)麻,身上不再是淡淡清香,是醫(yī)院里鹽水瓶的味道。
如果不是手機突然響起,司隨都會覺得這樣抱一輩子也是可以的。
他靠近窗戶旁,諾基亞的滑蓋手機正是流行的時候。
“媽,我下午有事”撒謊也不太行。
“嗯”
“嗯”
“嗯”
電話里的人好像一直在囑咐,他單手插在褲兜里,紅紅的耳朵襯托著那一頭板寸都溫柔了很多。
掛上電話才發(fā)現(xiàn),外面已是暴雨,形色匆匆的人里總有幾個未卜先知的,撐著雨傘在人群里招人嫉妒。
季達黎一直在目視他,背上仿佛像中了槍,裂開大大的口子。
“你走吧”她說完便脫掉了鞋子,和衣躺進了被子里,蜷縮起來。
司隨慌了神,緊握著手機,噼里啪啦的雨聲像是拍進了心里。
他就站著,一動不動。
過了七八分鐘左右,他說
“我不走”
季達黎沒有說話,厚厚的被子快把整個腦袋都裹在里面了。
天色越來越暗沉,一點點吞噬著房間里的光,倒在地上的影子淡了又淡。
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動了,她緊緊包住自己的腦袋開始嘶吼,掙扎,尖叫……
司隨退了一步,又很快跑到床頭,努力抱住被子里的人,她在顫抖,哭泣……
一個女孩,怎么突然裝了這么多這么多悲痛,像一縷縷的絲裹緊,穿透肺部,壓抑到呼吸,順著血管一點點收緊,緊,緊,緊到發(fā)疼。
司隨哭了,懷里的小獸耗盡了力氣,他輕輕的打開被子,淚水濕了面,發(fā)絲粘連在臉上,只是眼睛越加空洞。
“季達黎”司隨手指輕輕拂過頭發(fā),勾在她的耳后。
“我喜歡你”
十七歲的年紀,情竇初開,愛不釋手。
快三十歲的司隨在網(wǎng)絡(luò)用語里發(fā)現(xiàn)一個詞語特別適合當初的自己,舔狗。
他端著杯子俯視樓下,周末也不像周末,該忙碌的人一刻也沒有停歇,晃了晃杯底,一口喝完,穿過客廳便是開放式廚房,他將杯子洗漱干凈,又打開燃氣熟練的倒入橄欖油,冰箱里掏出雞蛋,小蔥龍須面,他為季達黎學(xué)會了太多東西,她一邊鼓勵自己,一邊離開自己,計劃好了一切,唯獨忘了司隨。
時間撫平了一切,讓他自以為是的認為已經(jīng)好了,他會和江席若無其事地討論著美女,規(guī)劃未來的妻子是什么模樣,溫柔的,快樂的,陽光的,胖的瘦的都可以,就是不能像季達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