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哭不得,笑不得
賈笑上班一事,還得從一天前講起。
故事的開頭,一般都是危急的。
存款用完,被房東驅(qū)逐出門,這周再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可以考慮和來年的冰雪一并消融。
賈笑的情況,就勉強可以算危急。
“兒子,你要記住,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哭,哭只會帶來悲傷,卻沒辦法解決問題。要笑,就算生活的再艱辛,只要面帶笑容,就可以鼓舞身邊的人?!?p> 男人的話語猶然在耳,賈笑似乎還能從那張撫摸著額頭的手上感受到溫暖。
從小到大,他都對父親的剛才那段話深信不疑,直到二十二歲那年,才幡然醒悟。
自己的父親,放了個屁。
將幻想和煙霧一同掐滅,隨手扔在路邊。裹一裹路邊攤買來的高領(lǐng),也不能抵御魔都的寒冷。
眼前傾斜的大樓,老派的硬朗外殼讓人無法相信它是屬于那家數(shù)一數(shù)二的游戲公司支部,推開大門,玻璃制的門似乎和地板不太和諧,發(fā)出吱呀的尖叫。
大廳空無一人,沒有接待,也沒有安保,獨自一人走在樓道之間,兩側(cè)空曠的宣傳欄上只有玻璃反射著人影,重重疊疊。
“人務(wù)部?!碧ь^看一眼被三根利爪刮花的牌匾,賈笑沒有走錯。
遵循所謂的面試禮節(jié),敲門,推門,關(guān)門,一氣呵成。
在漆黑的門扉之后,是沒有開燈的辦公室,外界的光線透過蔚藍(lán)的玻璃,映得房間陰冷的灰。
“來了?請坐。”
留著寸頭,穿著皮衣,面容嚴(yán)肅,一眼望去就這些映像,賈笑的觀察力只是正常人。
順應(yīng)著男子的要求坐下。
“姓名?!?p> “賈笑”
“年齡?!?p> “二十四歲”
“性別?!?p> “我認(rèn)為只有風(fēng)月的小說里,面試才會問這些。”
「面試守則第七條,保持適當(dāng)?shù)挠哪梢宰屆嬖嚬俑玫挠涀∧??!?p> 賈笑照做了,對方有沒有記住難說,但是抬起了埋在簡歷中的頭,看了他兩眼。
“那么,為什么來我們公司?!?p> 面試經(jīng)典的廢話問題,偏偏還不好答復(fù),網(wǎng)絡(luò)的建議都是千篇一律的好話,賈笑選擇實話實說。
“我看到招聘信息上對身份履歷沒有要求?!?p> 面試官的身體微微后仰,換了一口鮮活的空氣。
“冒昧問一下,你,以前犯過什么?”
“我殺過人?!辟Z笑如實回答。
“殺過幾個?”
“兩個?!?p> “我現(xiàn)在只想問你TM為什么還能坐在這里跟我面試!”忍住敲桌子的沖動,面試官的身體前傾,凳子卻稍稍后退,原本桌子下的二郎腿已經(jīng)扎實的接觸到了地面。
“故意?”
“過失殺人,得到了家屬的原諒?!?p> “好,就此打住?!泵嬖嚬俎D(zhuǎn)動筆尖,在簡歷上勾畫一二?!澳阌惺裁刺亻L?”
“?!?p> “既然是面癱就不要講顏色笑話了,你應(yīng)該清楚自己在面試什么,最好和嚇人有關(guān)系?!?p> 大致了解到賈笑并沒有聽起來那么具有威脅,面試官恢復(fù)了從容與嚴(yán)厲。
面對這個問題,賈笑猶豫了。
“我……哭的時候很嚇人?!?p> “哦?能現(xiàn)場哭一下嗎?”轉(zhuǎn)動筆尖,面試官問道。
“我怕你會被嚇?biāo)??!?p> 賈笑面無表情,語氣平淡。
然而,他的態(tài)度卻引起了面試官更加濃烈的興趣,惹得這個身穿皮衣的壯漢哈哈大笑。
“很好,很自信,哭,使勁哭,如果能嚇到我,我現(xiàn)在就授權(quán)你通過面試?!?p> ……
面試結(jié)束了,空蕩的辦公室里只留下了一只斷裂的水筆。
猩紅的筆芯滴落地面,滴答,滴答……
紅色和藍(lán)色的燈光,在樓房的陰影下混雜成濃郁的紫光。
用來警示車輛的鳴笛,卻最像是產(chǎn)房里嬰兒的哭聲。
挽救生命的車輛,往往背負(fù)著更多的遺憾。
看著面試官被擔(dān)架抬上車,賈笑才放心的離開,順著手機上機械的指示,步行離開。
魔都的冬天,是很冷的。
以前從來沒有這么冷過。
不足以結(jié)成冰晶的氣流鉆進(jìn)領(lǐng)口,卻比雪花要凍人的多。
賈笑握著印有面試官指紋和蓋章的招聘書,似乎是因為手指被凍僵了,握得很緊。
他剛剛并沒有在威脅面試官,同樣,也沒有什么好笑的因素。
賈笑出生時的第一聲哭泣,帶走了剛剛生完孩子虛弱的母親。
在十二歲從父親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后,他就再也沒有哭過,永遠(yuǎn)都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笑臉。
在大學(xué)的時候,戀愛,畢業(yè),結(jié)婚,生子。
看著初生的嬰兒,賈笑喜極而泣。
老婆瘋了,兒子死了。
自打那時起,賈笑就明白了,自己的父親放了個屁。
“你看,就算一直保持樂觀的笑容,命運想要玩你的時候還是會玩你,倒不如剛剛,哭一下,工作就到手了?!?p> 呼出一口白氣,賈笑到了。
這所公司的宿舍樓就和他們的辦公樓一樣破爛,粉刷掉落,暴露的不是現(xiàn)在常用的智能機械結(jié)構(gòu),而是半個世紀(jì)前的紅色磚頭。
門口游蕩的混混,只有成人一半高的鐵門,保安亭里白發(fā)蒼蒼的大爺,樓棟之間叢生的雜草,都在自豪的將自己多年的勞動成果展示在新房客面前。
走進(jìn)樓道,扶手已經(jīng)銹脫了外殼,每階樓梯上都有更上一層剝落的石灰。
“四棟,四樓,444號房間……”順著招聘書上夾著的鑰匙牌,賈笑尋找著自己往后生活的房間。
踏上四樓的一瞬間,一股煙幕撲面而來,作為二手煙來說,算是十分難得的香味。
在最靠近樓梯口的一號房間門口,站著一位紅裙高跟,濃妝艷抹的女士,凹凸有致的身材搭配著價值不菲的首飾,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冰藍(lán)眼影下,醞釀著濃郁的愁緒。
“同志你好?!泵銖姵冻鲆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臉,賈笑試圖搞好鄰里關(guān)系。
女子一看到這副笑臉,直接將還在燃燒的女士香煙扔在地上,轉(zhuǎn)頭進(jìn)屋。
“嗙!”木制的門框摔得很響。
態(tài)度差的原因可能不是因為笑臉。
但不難看得出來,賈笑的計劃半路夭折了。
他毫不在意地走進(jìn)煙霧,將它們勾勒出自己的形狀,一腳將香煙的火星踩滅。
順著走廊向前,左手清一色的低矮門窗,右側(cè)長長一條不透光的護欄,欄頂?shù)膶挾茸銐驍[放花盆。
剛剛那么大的動靜,這些房間既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張望。
看來住戶比想象中的要少,畢竟是大公司的員工宿舍。
走到盡頭,賈笑停下腳步。
這里的護欄沒有繼續(xù)延伸,而是拐彎與房間結(jié)合,樓房的邊緣理應(yīng)光線充足,卻因為和三棟靠得過于接近,依舊擺脫不了陰影。
“444號,到了。”
鑰匙順利插入鎖口,咔噠一聲輕響,房門應(yīng)聲而開。
賈笑正式入住,回憶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