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當(dāng)中,在孩子們的印象里,過年是最令人向往的,其次,就是自己的生日。自從十天前,嫲嫲告訴他再有十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眨巴著眼睛問:“生日是什么?”他嫲嫲就刮著他的小鼻子說:“生日就是你娘從很遠(yuǎn)的那個(gè)山旮旯里抱你回來的那一天?!彼胄虐胍桑麐皨敖又f:“士勛,生日那天要早起來穿新衣服,早上吃紅皮雞蛋,晌午吃長壽面,記住了嗎?”“記住了,啊噢!”他就吆喝著,一蹦三跳地跑到前院里,把這個(gè)好消息告訴小伙伴們。他扳著小手指,怎么也算不出十天還有多久,便請教他哥哥士星說:“士星哥哥,你給我算算十天后是哪一天?”“士勛,不用算,你的生日是八月十六,過了八月十五的第二天?!睂O士星很有把握的告訴他。從此,他便牢牢的記住了“八月十五的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
八月十五夜里吃完團(tuán)圓飯。孫文源和妻子尹秀娟說:“咱們到后院里玩玩,去看看大爺、大娘和三叔,再到大哥文清屋里坐坐咋樣?”尹秀娟說:“也好,明日你又要回省城了,這一走又是幾個(gè)月不回來。再說,我也多日沒去后院走動了。”夫妻二人便抱著還很有精神頭的士仁向后院走去,剛進(jìn)到三大門,迎面碰見孫文菊和孫文嫻。孫文菊問道:“二哥、二嫂,這是抱著孩子去哪兒?”尹秀娟說:“這不明日你二哥又要走了,趁著今晚這點(diǎn)空閑到后院里大爺、三叔、大哥那里看看?!睂O文嫻抱過士仁去,孫文菊說:“二哥、二嫂你們回吧,我爹和娘、三叔到后場院里賞月去啦,大嫂說趁著這么好的月色,來找二嫂對月彈曲,樂呵樂呵。我和文嫻先走一步過來?!薄按笊?、大哥就過來了,我們回去做些準(zhǔn)備,也是,如此高潔的月色不加欣賞,錯(cuò)過了豈不可惜!”孫文源便同著妻子、孫文菊、孫文嫻轉(zhuǎn)身回去。
不多一會兒,孫文清和妻子孫許氏,士星抱著士良,還有孫文澤,一起來到前院里。聽到院里這許多的腳步聲,士勛拽著他嫲嫲也非得過來湊熱鬧。各人或找馬扎子或在石凳上坐下。尹秀娟、孫文菊、孫文嫻和孫許氏擺弄著琵琶彈奏起來;孫文源、孫文清在石桌旁飲茶賞月聽曲;孫文澤抱著士仁、孫士星哄著士良;士勛一會兒爬到嫲嫲的腿上坐坐,一會兒又到娘那里或爹這里瞧瞧,就他在人空里串來竄去的不老實(shí)。孫文源說:“大哥,二弟我明日要回濟(jì)南了,這一大家子的事情全靠你和大爺照應(yīng)著,二弟我心里著實(shí)有愧,……”沒等他說完,孫文清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說:“二弟,你怎么還婆婆媽媽起來了,這可不是你孫文源的脾性!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好了,其實(shí),二弟妹能文能武的,操持家里家外的事比我強(qiáng)。這月輝皎潔,你孫文源還不借此抒發(fā)一下豪情?”孫文源笑著說:“大哥,你就別損我了!你才是才高八斗、腹有詩書之人,還是你來吟兩句吧?!睂O文清說:“咱哥倆就別相互吹捧啦,咱們這平仄不分、對仗不整的那敢叫詩?。??充起量就是幾句順口溜罷了,要不,咱倆來兩句順口溜?”孫文源說:“洗耳恭聽!”孫文清便張口而出:“月滿十五日日虧,初一弦月漸漸盈,周而復(fù)始年年月,亦盈亦虧總從容。”孫文源順口接道:“月虧月滿是從容,天下百姓卻不同,同享月輝共一地,幾家歡喜幾家窮!”孫文清嘆道:“二弟總是心系百姓疾苦,說著說著就感傷起來!二弟,明日哪時(shí)啟程,大哥套輛馬車送你如何?”孫文源答道“大哥,二弟我和高齊民約好啦,到益都這五十里的路程我們步行而去,跑跑步練練腿功,也是強(qiáng)身健體。明日早些走,也許還能趕上傍晚的火車。”兄弟倆月下飲茶閑聊著,但見爺爺披衣而來,邊走邊說:“飯后想躺會兒,不想就睡著了,這會兒醒來聽院里還有彈曲說唱的動靜,就也來了興致出來看看。”孫文源給爺爺拿個(gè)馬扎坐下,爺爺又說道:“天色不早啦,我看各人別耍得太晚了,文源你明日還要早走,還是和孩子們早歇著吧。”孫文源說:“爺爺,我明日早走,您老還有囑咐的沒有?”爺爺說:“還是那句話,在外頭要牢穩(wěn),遇事冷靜別沖動,平平安安的就好!”那邊里,尹秀娟她們也都靜下來,拾掇開了家把什。士勛突然想起“八月十五第二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就去拽他娘說:“娘,快回屋給我找出新褂子、新褲來?!彼竽飳O許氏就問:“士勛,明日又不是過年,找新褂子、新褲干嘛?”他就仰臉很自豪地說:“明日是八月十五第二天,是士勛的生日!”滿院里響起一片“咯咯”地笑聲。
忙完了秋收秋種,莊稼人便開始進(jìn)入冬閑的季節(jié)。也正好,剛過了立冬不幾日,這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天剛蒙蒙亮,孫老太爺拉開屋門,一團(tuán)雪霧隨風(fēng)撲進(jìn)來,令他退后了幾步還打了幾個(gè)寒顫。待他定神從門口望出去,目及之處皆是厚厚的積雪,鋪天蓋地的。雖然,看上去是一片寒徹、冰冷的世界,但在莊稼人的心里卻升騰起瑞雪兆豐年的希望!他連聲稱贊道:“好雪、好雪,一場好雪!”他回身穿上棉袍、蹬上棉靴,便義無反顧地踏進(jìn)厚厚的積雪里,一步一個(gè)腳印的向坡里走去。他要看看雪后的山野,看看雪后的土地,……他要把大自然的賜予盡收眼底,抒發(fā)對這片土地深沉而執(zhí)著的愛!
雪地里并非他一個(gè)人。那邊有人把路上的積雪鏟到麥田里,那邊有一群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還有遠(yuǎn)遠(yuǎn)地那邊,一些大閨女、小媳婦的好像在賞雪景、抒情懷,紅的、綠的、藍(lán)的圍巾、棉襖在雪光里格外耀眼醒目,“咯咯”、“嘻嘻”地笑聲響徹在空曠的雪野里是那樣的清脆、嘹亮。只要喜愛雪,便不懼雪的冷酷和肆虐,依然深情地去親吻那一片潔白。
士勛騎在他大爺孫文清的肩膀上,孫文澤和孫士星拉著手,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坡里,孫文清說:“士勛,大聲叫你老爺爺回來,說家里來客人了!”士勛聽罷,倆小手還湊起個(gè)喇叭狀在嘴上,大聲喊道:“老爺爺,回來,家里來客人了!”孫老太爺?shù)纳袂檫€傾注在那皚皚的雪地間,忽聽得小重孫士勛的呼聲,便轉(zhuǎn)身過來,還打起手罩瞭望了一會兒,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像是孫子、重孫們的在喊他,便踏著積雪吃力的向這邊走來。他眼看就到孫文澤的身旁了,不料一腳踩到個(gè)深坑里,身子一趔趄就摔了一跤,沒等孫文澤扶他,他自個(gè)倒是麻利的爬起來,嘴上、膀子上粘了些雪塊,還“哈哈”大笑著說:“在雪地里磕轱轆子不算磕轱轆子,厚厚的雪就和棉花一樣?!笔縿滓娎蠣敔斂牡米炜醒?,手舞足蹈的笑了一陣子,又聽老爺爺說“厚厚的雪就和棉花一樣”,他就形象地吆喝道:“啊噢,麥子蓋上棉被子了啊噢!”孫士星夸獎(jiǎng)道:“士勛小小孩吧,還剛會比方,把雪說成棉被子?!睂O文清就說:“士勛就是比你聰明!”
孫老太爺和孫子、重孫們回到古槐樹下,見大門右側(cè)栓著兩匹馬,他就大概猜出是哪方來客。也就在同時(shí),孫文源他娘孫劉氏和金翠玉手拉手的走到大門口,崔勝站在身后。孫老太爺就說:“都別出來,天冷,都回家去。”眾人簇?fù)碇氐嚼咸珷數(shù)奶梦?,孫文清就和孫文澤說:“這里沒咱們的事啦,領(lǐng)著士星和士勛到我家里玩去。”“我不去,我要跟翠玉姑姑玩?!笔縿渍f著就跑到金翠玉的身旁。孫文清就說:“士勛真得不去了?大爺可是要和三叔下象棋去,車、馬、炮,咕咚!”士勛又趕緊跟著大爺和三叔走了。孫老太爺看了看崔勝,就問:“崔勝呀,你和翠玉怎么有空下山來?還這大雪天的?!贝迍傧蚯疤搅颂缴碚f:“這回受老尹委托,去益都辦些事情。翠玉得知后,說是想爺爺、想娘和想嫂子、姐妹們啦,非得跟我來,便只好帶她來啦,呵呵?!崩咸珷斠病昂呛恰钡匦χf:“來的正好,她娘也想這閨女啦,整天的念叨!也是的,文繡出了嫁,孫興貴又……”老太爺揉了揉眼打住了話語。崔勝說:“老太爺,老孫他遇害,于我崔勝有很大的責(zé)任,咱們只注意到了張三這些人,其他的就沒考慮,這才……唉!”老太爺也說:“我也是后悔莫及呀!當(dāng)初他回家來,就有上山去找你的想法,是我沒讓他去,你看看這一閃念的事,就鑄成大錯(cuò)?!贝迍僬f:“老太爺,逝者已矣,咱們活著的要好好地活,才是對逝者最大的告慰。老太爺,但不知老孫葬在何處?我想去拜祭拜祭。”老太爺說:“崔勝呀,今晚在家里住下,明日一早我和你去?!贝迍贀u了搖頭說:“老太爺,小的要事在身,實(shí)難耽擱,傍黑必須趕去益都,還有倆隨從已先一步去了?!崩咸珷旤c(diǎn)點(diǎn)頭,說:“既然這樣,那就晌飯后去吧?!彼麄儎傉f完不一會兒,尹秀娟抱著孩子過來,要大家去飯?zhí)瞄_飯。
午飯后,在白雪覆蓋的孫家老林里,崔勝擺了祭品,點(diǎn)香發(fā)完紙錢后,便跪下對著孫興貴的墳瑩連磕了仨頭,然后站起來狠狠地說道:“孫老哥,小弟一定為你報(bào)仇雪恨!那個(gè)幕后黑手,小弟已探知的差不多了,到時(shí)一定要他的狗命。老哥,你一路走好!”老太爺長嘆一聲,說道:“唉!興貴??!當(dāng)初咱爺倆交了崔勝這個(gè)朋友,沒交錯(cuò)呀!崔勝有情有義,他的話你都聽到了哈,你就放心地走吧!”拜祭完回家后,崔勝就策馬而去。
外面冰天雪地、寒風(fēng)刺骨。但在孫文源他娘孫劉氏的屋里,卻是爐火正紅,暖氣融融。這會兒,尹秀娟,孫文嫻,還有剛進(jìn)家門的金翠玉,都圍坐在娘的身邊說閑話拉家常。娘握住金翠玉白嫩細(xì)長的雙手,慈祥地望著她的眼睛問道:“翠玉啊,這回來就別走了,你四妹文繡出嫁走了,娘的身邊少了個(gè)閨女,這回你來不正好給娘又補(bǔ)上一個(gè)閨女了嗎!”金翠玉把臉俯在娘的膝蓋處,說道:“娘,您閨女在山上可是有名的淘氣鬼噢,只要您不嫌棄我淘氣、不攆著我走,我就賴在家里不走了?!笨粗鸫溆袢鰦傻臉觾?,孫文嫻不干了,就說:“看看!俺這親閨女還沒枕在娘的腿上來,她倒好,拾來的閨女酸成這個(gè)樣!”尹秀娟“嗤嗤”地笑著說:“六妹,吃醋了吧!你這親閨女沒枕回娘的腿,說明你不和娘親,人家拾來的閨女這樣做,才是望著娘親?!苯鸫溆瘛拔钡匦χf:“秀娟二嫂說的很對,六妹和娘不親吧,還和我翠玉爭風(fēng)吃醋!”孫文嫻噘起嘴說:“二嫂和你一個(gè)鼻孔里喘氣,就知道欺負(fù)我,不和你們玩了,我去找五姐去?!闭f完,就出去了。
各人看著執(zhí)氣出去的孫文嫻笑了笑,她娘拍了拍金翠玉的手說:“你這閨女也二十出頭了,在那邊有心上人了沒有?”金翠玉搖了搖頭,她娘說:“那也該定門親事了不是?!苯鸫溆裢屏送颇锏氖?,害羞的叫了聲“娘”。尹秀娟說:“還山上有名的淘氣鬼吶,這么點(diǎn)事就裝害羞的!依我看就在咱村里文源小學(xué)同學(xué)里挑一個(gè)給翠玉就行,那些青年可是個(gè)個(gè)都是好樣的。正好,他們這些人晚上都在小學(xué)堂里讀書,翠玉也去參加讀書會,不就和他們熟悉起來?!苯鸫溆裱鹧b生氣的樣子,呶著嘴說:“看二嫂說的多么輕巧,就好像東西擺在那里,抓一把就過來似的。嘻嘻!”她娘說:“現(xiàn)在都時(shí)興自由戀愛,剛躲在家里,不接觸人和誰去戀愛!?所以你二嫂說的也行,要不就去試試。”這時(shí),孫文嫻回來了,后面跟著孫文菊。進(jìn)門后,孫文菊就問:“哪一位欺負(fù)俺六妹妹來,站起來說話。”金翠玉站起來問:“五妹妹,要怎么處置吧?”孫文菊就說:“伸出手來打四十下!”金翠玉伸出右手說道:“來,打吧!”孫文菊看著金翠玉那只纖細(xì)稚嫩的手,一定是經(jīng)不住她這繭子手的打,于是,她就試探著拍下去,結(jié)果她的手被金翠玉一把攥住,金翠玉稍微用了些力,就疼的她叫起娘來。尹秀娟、孫文嫻和她娘都恣得笑起來。孫文菊抽回手后甩了甩,和孫文嫻說道:“六妹妹哎,以后翠玉姐姐就是成天地抱著二嬸的胳膀、腿的,咱也不敢管了,她可是練家子!”這時(shí),一直在里屋自個(gè)玩琉璃球的士勛,向外喊道:“娘,士仁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