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里,寧簌再未出門,怕去京郊又撞上永嘉公主,她索性把那些管事們都喚進(jìn)了府中,來談莊子里的事宜。
除卻京郊那間存儲綢緞坊面料的莊子之事有些許棘手外,其他的倒也沒什么大礙。
這日,秋葵把管事們送出府外,剛折身回來,便見寧簌坐在院中的那只秋千上,少女著了身家常的裙衫,發(fā)間簪的那朵珠花盤縛精巧,眉眼低斂間,是少有的沉默。
秋葵步子不由頓了下來。
距離姑娘自江南歸京,不過短短十多日而已,卻經(jīng)歷繁多,除卻婚嫁之事外,她還要操心府中一應(yīng)大小事宜,京中經(jīng)營的各處莊子還需她打點過目。
原以為,這兩日的忙碌能讓姑娘忘卻掉情事的煩惱,可這一靜下來,自又念想得起來……
那只秋千是陶欽平扎的,當(dāng)初為了哄姑娘高興,他都能在科舉在即之時放下手中的書卷,來給姑娘親手做這種閑鬧的事兒,可見他也并非對姑娘真的無情。
可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連她回想起這些心中都自難平了,更何況姑娘呢?
“秋葵,愣在那兒做什么?”
少女的聲線平柔,沒有面對那些豺狼虎豹之輩時,她乖順安靜得像一只慵懶隨意的貓,那雙好看的杏眸里,都是濕漉漉的光芒。
秋葵回了神,她壓下剛才本欲要說的話,提步往秋千走去,她溫聲道:“姑娘,方才夫人說想吃藕湯,不若在院子里種一片蓮藕吧?夏日里還能瞧見大片的荷葉呢?!?p> …………
宣平公府。
窗幾微開,案牘上翻開了頁的書卷,被順著進(jìn)來的風(fēng)吹起小角,發(fā)出“簌簌”的細(xì)微聲響,里間寂靜一片。
床榻上的人闔眸平躺,若非他額角冷汗涔涔,和那抿成了一條直線的唇色白得近乎沒有血色,真要叫人以為他這是昏睡過去了。
剛替他往腿上撥按了銀針的御醫(yī),在床邊沉著眉心,一副難色顯然。
“曹大人,如何了?”
在一旁瞧著的安冬按捺不住地開了口,急急地來問情況:“您都給世子針灸了好幾日了,該有些成效了罷?怎么世子還是這般痛楚?”
他這話,就險些在說人是不是醫(yī)術(shù)不太行了。
曹大人自不大高興,他眼一瞪:“世子這是陳年頑疾,豈非幾日之功?何況老夫不是早便叮囑過你了,切忌令世子行動過甚,竟然還騎了馬跑去城外……”
一番話說下來,安冬自是愧疚難當(dāng),是了,他怎么就沒阻止住世子騎馬去永嘉公主的南筑別苑?
“曹大人不必怪他,是我行事未能遵從醫(yī)囑?!?p> 江蘊不知何時睜了眼,那雙長眸里只有波瀾未起的平靜,分明已痛到極致,卻也不能激起他半分情緒波動,他的語氣靜而直緩:“還請大人同從前一樣,替我開一劑止痛藥方便好。”
他的聲線是向來一貫的謙潤徐徐,曹大人的吹胡子瞪眼早便消散掉了,他默了一刻,終是嘆了口氣:“這藥自是能開的,只是世子的腿……”
年幼時被壓傷了經(jīng)脈,即便后來迅速找了名醫(yī)來挽救,雖然行走倒是沒什么大礙了,卻也無法令其真正地痊愈。直至如今,但凡每每行走過度勞累,便如轉(zhuǎn)經(jīng)軸脈一般地疼痛。
這樣的疼,一兩日或許還能捱過,可經(jīng)后都要時常提防忍受,卻是鮮少人能夠撐得下去的。
這腿……怕是有的熬了。
明白他其中的未盡之意,江蘊半坐起身來,謙和如常地頷首:“我便不送大人了?!?p> 安冬立即會意將曹大人迎出門外,這一走,內(nèi)室便唯留江蘊一人,也無人瞧得見,他低斂的長眸之下遮掩不盡的落寞神色。
送完曹大人的安冬折身回來時,手里已然拿了張藥方,他招手喚來外頭候立著的小廝,令人快去把藥給熬出來。
這些事做完后,安冬早已冷靜了許多,方才又氣又急的情緒漸漸褪去后,徒留的便多是對世子的心疼。
立在長廊之下,安冬左思右想江蘊那日古怪的行徑,他家世子自詡不是個愛沖動的人,為何會在長流館忽然跑了出去,還那般準(zhǔn)確地知曉永嘉公主在京郊的別苑?
就算是因為偶聞旁人說的話,但也沒必要如此焦急地趕過去,還把永嘉公主好一通陰陽怪氣的罵,為了掃落公主顏面,還特地對那寧姑娘維護(hù)備至,將人帶離了別苑。
難道……
安冬忽地腦海靈光乍現(xiàn),他覺得自己懂了,于是乎,他小心翼翼地入了室內(nèi),瞅著在床榻上閉目養(yǎng)神的主子,頗為擔(dān)憂地道。
“世子,您……便這般喜歡那永嘉公主嗎?”
因著永嘉公主悔婚,便性情登時多變了起來。
安冬除了能想到他家主子因此氣惱不已,這才言行舉止同以往不一,其他的怎么也想不到。
…………
公主府內(nèi)。
“夫人,您小聲著些……”
“要我低聲?”羅氏將眉一橫,面上的不滿是怎么也止不住,但好歹,她顧念著這是公主府,這才忍氣吞聲地重新落座。
她身旁的婢子忙給她倒了杯茶水,聲音一低再低:“夫人,她到底是公主之尊。”
“是公主?!绷_氏將茶水灌下,冷哼一聲:“果真是金枝玉葉。從嫁到我們陶家來,別說好生奉盞茶喚我一聲了,便是把欽兒帶著連家也不回了。如今我親自來了這公主府,竟坐了半天了,也不出來相迎?!?p> “真真是……”
羅氏止不住的氣惱,言語間更是充斥了鄙夷:“到底不是正宮娘娘肚子里出來的,一整個矯情勁兒給誰看呢?而今這世道,若哪家攤上這么個不孝的兒媳,遲早要被婆母給嗟磨死的……”
“夫人,快別說了……”
那婢子余光瞥見了一角,忙拽了拽羅氏的衣角,好令她反應(yīng)過來別再說下去了。
可惜羅氏半點沒領(lǐng)會到婢子的心思,仍舊自顧自地道:“我偏要說,說的就是給她聽的!”
“夫人這是說給誰聽呢?”
涼涼的聲調(diào)自一旁傳了出來,清晰地透進(jìn)羅氏的耳中,本還掛著憤懣之色的面容登時凝住了一瞬,她僵硬地循聲看過去,瞧見對面的身影后,心中登時如雷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