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離雪宮 黑曼陀羅 五

　　見離夕顏離去，眾目睽睽之下，墨霽飛身追隨而去。

　　“公主，要我將那個天門弟子趕走嗎?”見墨霽緊追不舍，黑羽將軍向離夕顏請示。離夕顏讓黑羽將軍帶隊先回魔界，自己落腳在一處懸崖邊等待。

　　夕陽落在山谷里染紅樹林，鳥兒自由翱翔，此時此刻的人間風(fēng)景在離夕顏眼里恬靜而美好。

　　如果用顏色來形容她這些年的心境，唯有黑色。離夕顏想，所以黑色曼陀羅綻放在，與黑暗為伴的魔界是最適合的。

　　錢墨霽在不遠處停下，這個讓他日思夜想的女子近在眼前。一襲玄衣，屹立于懸崖邊，發(fā)絲伴著清風(fēng)舞蹈，殘陽如血，衣袂翩翩。他靜默著不敢再靠近，生怕驚醒這個夢景，徒留一場空。

　　“為什么追上來？”離夕顏原本想出言警告，如果再跟上來，她就屠盡天門，一開口卻變了。

　　“初七，我不會再放開你?！蹦V小心靠近，紅著眼睛哽咽著，“從此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p>　　“我說過初七早死了。她死在云中壑，死在你的面前?！彪x夕顏說出的每個字都滴著血。

　　墨霽不顧一切，一把抱住離夕顏，淚流滿面：“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離夕顏用力掙脫，墨霽死命抱?。骸安灰?，這次我一定不放手。要走我們一起走，無論去哪里，只要在一起。”

　　“一起走，你是忘了正魔殊途？你不是要和圓圓定親了。我們怎么可能在一起?！彪x夕顏譏諷的聲音十分刺耳。

　　“不管你是魔是人是妖是仙，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是初七無雪還是離夕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喜歡你一個。其他人不管是圓圓，還是誰都和我沒關(guān)系，從來不在我眼里和心里，”這些話墨霽在云中壑對著初七的畫像已經(jīng)說了千萬遍，“你不要不理我，更不要離我而去?！?。

　　離夕顏發(fā)瘋般掙脫開墨霽的懷抱，淚眼迷離哭訴著：“那你為什么要出賣我。那個無息丸只有你知道。我，恨，你。”

　　墨霽終于明白離夕顏憎恨他的原因。

　　“我沒有，夕顏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我曾叮囑過你要按時服用無息丸，要保護好這個秘密。我，其實早就知道你是魔族。我只想護你周全，幫你瞞住天門。你記得我在旺山那晚跟你說的話。”

　　離夕顏記憶的閘門被打開。

　　旺山竹林獵戶小屋，那個晚上。

　　“初七，我問你，如果這次歷練完成，我們稟明師傅，然后找個清凈之地，開家桂花糕店安安靜靜度日，可好？”墨霽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無雪。

　　無雪當(dāng)時很意外：“墨霽，你不打算做掌門，要做掌柜？”

　　“我說過，只要和初七在一起，掌門掌柜都是一樣的?！蹦V娓娓道來，“而且，我現(xiàn)在覺得做桂花糕店的掌柜，真的很好。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那初七就重新有一個家了。”

　　難道那個時候，墨霽因為知道她是魔族，所以才說兩人要遠離天門。想通這點，離夕顏心頭硬結(jié)頓時軟化了。

　　“那是誰是告密者，還把無息丸藥瓶交給了掌門，一心置我于死地？”這個疑問如刺扎心，一直讓離夕顏日夜難安，“是誰這么恨我。墨霽，你知道初七從未害過人?！?p>　　離夕顏眼淚滂沱，讓人心碎。墨霽忍不住再次擁她入懷中：“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初七我的夕顏，是世上最善良純真的女孩子。不要哭了，你再給我些時間，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世人眼里，離夕顏是殺人如麻的魔女，而在墨霽心中，只是個受盡冤屈的可憐小女孩。

　　兩人手拉手，坐在懸崖邊看夕陽慢慢落下去。

　　“墨霽，名字夕顏是為了紀念我娘。我爹第一次看到夕陽下我娘的容顏，于是就一生鐘情。我喜歡這個名字。”

　　“只要你喜歡的，我都喜歡。原來你爹和我一樣，一見鐘情所以一生忠情。以前的名字對你有著太多痛苦的回憶，叫夕顏很好。而且，我有了一只好看的叫初七的小白貓，放在近舍沒帶來?！蹦V摩挲著離夕顏的手，想著如果此時此刻能天長地久，那該多好。

　　“你還好沒帶出來，否則小湯圓要吃醋了，”離夕顏和墨霽心意相隨，“這樣坐著說話，就好像回到從前。你記得那時我們和法雨一起多開心。我后來沒有召喚過法雨。仙魔勢不兩立，我不愿和法雨成為敵人，更不愿意難為他，就把那些美好的回憶藏在心里?！?p>　　“法雨他知道的，小傻瓜，我和他都知道，想幫你好好瞞著。對不起，夕顏，我原計劃完成下山歷練，我們兩個遠走高飛就沒事了。我很后悔，沒有當(dāng)機立斷早些和你歸隱?！?p>　　“我不怪你。墨霽。我明白這是我的宿命?！?p>　　“宿命”兩字從一個女魔頭嘴里說出來，說不出的心酸凄涼。

　　“夕顏你是我的宿命。我不會再和你分開了，天上地下人界魔界甚至黃泉，我定對你不離不棄。你也要對我如此?！蹦V很清楚，這個允諾意味著什么。

　　“你愿為我入魔?！彪x夕顏吃驚地睜大眼睛，“不，墨霽，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如何能讓你背叛師門和家族?！?p>　　墨霽緊緊摟著離夕顏：“夕顏，那你有更好的辦法，讓我們不分開？你記得我說過，妖魔鬼怪有善惡，人也有好壞。失去你，名門，望族于我何干。你走后，我獨自在云中壑湖心島幽閉了兩年，什么都想明白了。如果不是你復(fù)生，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耐心再繼續(xù)等，趕去黃泉找你了?！?p>　　墨霽深情入骨的眼神，滾燙地，將離夕顏心中郁結(jié)的塊壘徹底融化了。

　　兩人商定，墨霽暫時回天門將告密者徹查清楚，再將定親一事妥善處理。然后到離雪宮找夕顏，兩人拋下所有的恩怨，去大漠荒原找個清凈所在，安穩(wěn)度過此生。

　　“夕顏，其他事我來做，你只需為我做一件事，不要報復(fù)也不要殺戮。你能否應(yīng)允?！蹦V鄭重其事地問，用手輕撫著她的掌心：“這么美麗的手不要再沾染血腥?！?p>　　離夕顏思慮良久，才下了決心：“我可以不殺戮，可是如果有人要傷害我和你，我必殺之。墨霽，我很害怕，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不怕，夕顏，無論生死，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夜色吞噬了最后的余暉，兩人依依不舍的惜別，約在一個月后見面。

　　臨別時，墨霽將一紙包東西遞給離夕顏:“蓮花碧落茶。我答應(yīng)過你的。我都會一一做到。”

　　那還是在旺山時，聽說初七想嘗嘗蓮花碧落的味道，墨霽答應(yīng)一定讓她得償所愿。時間太過久遠，離夕顏都忘了，而墨霽一直記在心里。

　　回到離雪宮，連阿冷都看出來離夕顏和以前不一樣，全身洋溢著控制不住的喜氣，整個人容光煥發(fā)。

　　離夕顏讓阿冷泡了一杯蓮花碧落，聞著茶香，欣賞碧綠清澈的茶水，想著心上人。

　　“公主，你今日特別好看。是不是有什么喜事？”阿冷端上桂花糕，殷勤地問。

　　離夕顏吃桂花糕笑意盈盈說：“阿冷，你白哥哥手藝是越發(fā)好了。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下毒的？”

　　阿冷甜甜的笑容驟然消失，撲通跪下：“公主，阿冷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白哥哥，下毒，阿冷不懂啊。”

　　“阿冷，你六年前受莫府指派作為細作，進入離雪宮為奴，沒少往莫府送消息吧。你做事勤懇謹慎，密姬長老念你是離雪宮的舊人，所以大半年前派你來做我的侍女。我說的有錯嗎？莫府有細作，我也有細作?！彪x夕顏胸有成竹。

　　見無法逃脫，阿冷倒也勇氣可嘉，抬頭挺胸毫無懼色答：“沒錯。公主，我是莫府的細作。那次莫夜把我喚去問話，我就知道不好。你和魔尊都是多疑之人，必定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蹊蹺。離雪宮一向防守森嚴，莫府對我提供的消息很不滿意。所以我也沒落好?！?p>　　離夕顏點點頭，嘉許道：“你倒也爽快，不遮著藏著，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那你說說白哥哥的桂花糕手藝怎么學(xué)的。居然對我的口味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這真讓我日夜憂心，寢食難安?！?p>　　阿冷震驚地看著離夕顏色：“你從這點起得疑心。原來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說好吃。我被你騙了。”

　　“一個曾經(jīng)枉死而復(fù)生的人，自然會百倍小心。何況你口中的白叔，原來是個年輕好看的白哥哥。這么無足輕重的小事都要隱瞞，我當(dāng)然更加疑慮重重，你真實目的是什么。”

　　阿冷沒料到連一個廚子的樣貌年齡，離夕顏都去一一核實過。她苦笑道：“你真是好狠。什么都騙不了你。我是私下叫他白哥哥，他是我喜歡的人。為了我，他愿意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所以是我讓他去人界學(xué)習(xí)桂花糕，是我搜集你所有喜好信息，想．．．．．．”

　　“想接近我，取得我信任，再慢慢毒死我。對吧，你和白哥哥一起出身于天狼妖族。你是天狼妖王和不二城里一個青樓女子的女兒，一向不得寵，被放養(yǎng)在不二城。所以才會被莫夜的牡丹閣尋來，培養(yǎng)成細作。然而，你現(xiàn)在還想著為妖王報仇?！彪x夕顏看著阿冷發(fā)出瘆人的冷笑。

　　“不得寵，又怎樣，他也是我爹爹。我兩個哥哥，一個小弟弟誓死不降，都被你屠殺在戰(zhàn)場。魔女，你濫殺無辜屠盡我全族。我雖是半人半妖，身體里也流淌著天狼妖族不屈的血液。誅殺魔女，永不言敗。天狼斗士，雖死猶生?！卑⒗潋嚨谜酒鹕碜樱χ毖鼦U，咬牙切齒地呼喊。

　　離夕顏反手重重一個掌摑，阿冷的半邊臉立刻紅腫起來，嘴角流出鮮血，人也摔倒在地。

　　“死太便宜你了。你不是給我下毒嗎，那我就讓你和你的小情郎一起嘗嘗曼陀羅之毒。黑羽將軍，將白廚子給我?guī)нM來?！彪x夕顏的聲音陰森可怕。

　　早在寢宮外待命的黑羽將軍聽令，將一個年輕的男子帶入屋內(nèi)。那個男子面容清秀，見倒在地上的阿冷立刻撲過去。

　　“白哥哥，我連累你了?！卑⒗錆M臉淚水，“我們落到魔女手里，只有死路一條。我對不起你?！?p>　　被叫做白哥哥的男子一臉鎮(zhèn)定，安慰起阿冷：“我早料到有今日。阿冷，我們天狼妖族從不畏死，我們能一起死，這就很好?！?p>　　離夕顏眼看著面前這對落難鴛鴦互訴衷腸，不由想起云中壑墨霽來救她的那幕。自己好似成了和和憫一般的劊子手。

　　“魔女，要殺要剮，隨你便。我只恨沒能毒死你?！卑⒗湟恍那笏?，更加出言不遜。

　　離夕顏怒從心中起，轉(zhuǎn)念一想，剛答應(yīng)墨霽不再殺戮。

　　“這次我本不想開殺戒，是你們來毒殺我，我只能被迫自衛(wèi)?！彪x夕顏不知道自己是在隔空向墨霽解釋，還是在說服自己，亦或告訴阿冷，他們的死是咎由自取。

　　黑羽將軍見離夕顏猶疑不定，上前請命道：“毒殺公主，實乃大罪。要不屬下去解決他們?！?p>　　離夕顏很想說“好”，卻張不開口，思慮片刻才下令：“本公主今日心情好，就饒你們一命，兩人一起流放幽冥谷去吧?！?p>　　居然免死？！在場其他三人都大吃一驚，不明白魔公主為何突然轉(zhuǎn)性。

　　阿冷這對有情人，心中更是充滿劫后余生的竊喜。不管怎樣，即使是幽冥谷那個臭名昭著的蠻荒之地，兩個人可以在一起相守不離，就是天堂。

　　背負著全族被滅的血海深仇，阿冷和白哥哥對離夕顏說不出感謝的話，但內(nèi)心又慶幸命運的恩賜，兩人終可以自由自在，白首不相離。

　　“走吧，別等我后悔改主意。”離夕顏覺察到他倆的心思。

　　阿冷還是向離夕顏行了個禮，然后和情郎攜手離去。

　　“公主，您真是寬宏大量，成全了他倆?！焙谟饘④娮杂X從此對離夕顏要另眼相看。

　　離夕顏想，我成全了這對相愛的人，那會不會有人來成全我和墨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