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阿牛家，正房里的燈已經(jīng)息了，都怪她貪睡，要是上午少睡一個時辰，也不會忙到這個時候了。只好硬著頭皮叫門，“阿牛嬸兒，是俺小五?！?p> 阿牛嬸兒已經(jīng)睡下了，這會兒聽了聲音，忙起身下炕穿了衣服去開門。
“小五，這是咋了，是不是家里出事兒了？”阿牛嬸兒想著孩子大半夜的跑了來，又見了大郎和二郎，想著許是四郎在家里出事了，急的就要出院子往外走。
“阿牛嬸兒，不是的，家里好著呢，俺找您是有事，阿牛叔可睡了？”
“沒呢，快的先進(jìn)屋?！边M(jìn)了阿牛嬸兒家，司徒嫣才注意到，這山娃子和阿牛嬸兒住一個屋，這會兒光著身子裹著個被子羞的滿臉通紅。
司徒嫣這里事兒緊，也沒空兒避嫌，“阿牛叔，時間緊，俺和哥哥們忙到這時候才趕了些東西出來。也沒來得及問您，明兒個服役您家里去幾口人？”
“俺爹去年走了，只有俺和俺弟。只是俺和他們已經(jīng)分了家，倒是不常走動。”司徒嫣也明白，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既然兩家關(guān)系不好，那她也不用照顧著了。
“叔，這個是藥包，您收好了，里面有四個紙包，分別寫著：養(yǎng)、熱、血、瀉，你不認(rèn)識也不達(dá)緊的，到時問問衙差，他們一定識得，這寫著養(yǎng)的藥，要是你覺得累得狠了或感覺身體撐不住了就吃上一粒，至少能固本培元增長力氣。這熱藥，是發(fā)熱時應(yīng)急的藥，這藥每次只能吃一粒，如果不燒就不要吃，三粒藥要是都吃了還沒退燒，那就得趕緊找個郎中來看。這血藥是粉狀的止血藥，受了輕傷，劃了口子的就用上，哪怕是小傷也要用上，免得傷口受凍，會更嚴(yán)重的。最后是這瀉藥，要是肚子痛或吃了啥不干凈的東西，就吃上一顆?！彼就芥讨v的仔細(xì)，這藥可不能用錯了。
“丫頭，你讓俺說啥好，嬸子謝謝你。”阿牛嬸兒剛聽時還沒覺得，這會兒才明白，這孩子送來的可都是保命的東西，抱著司徒嫣就哭了起來。
“嬸子，快別哭了，俺這還有好多話呢，說完了還得去四嬸家，再不去四叔和四嬸怕是要睡了。”
“好，嬸子不哭?！卑⑴饍阂仓?，司徒嫣事情多，不是她傷心的時候。
從大郎手里將草席遞給阿牛叔，“叔，這草席是俺特意做的，俺家里沒啥拿的出手的東西，這草席用著方便，將被子塞在里面，睡覺時從開口的這頭往里一鉆，即不會被人搶了被子，又不會漏風(fēng)，而且就算沒睡炕，身子底下也不涼。等到服役結(jié)束了，將這個一丟，回來也不用背著挨累?！?p> “丫頭，叔啥也不說了?！崩畎⑴Ｑ劬σ布t了，話哽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叔有啥話，等你回來咱再說。”從背來的簍子里拿出一串錢遞給阿牛嫂，“這是一百文錢，叔您先別推，聽俺把話說完。這窮家富路，到了服役的地方，要想少干點(diǎn)兒活，吃點(diǎn)兒好的，不上下的打點(diǎn)是不成的，就算打點(diǎn)后不能少干活，總好過讓人給穿了小鞋下了絆子。而且這錢也不是俺的，就當(dāng)是先支給嬸子的工錢，這回俺可是賴上嬸子了，您就是不想給俺做鞋子賣也不成了?！?p> “丫頭，你那心思嬸子咋會不曉得，這是明著幫趁還不讓嬸子心里欠著情?！卑⑴饍耗檬盅谥?，哭倒在山娃子身上。
“嬸子，俺可沒你說的那么好，俺就是個潑猴。還有嬸子，你給叔按咱們賣的樣子縫上雙鞋子，俺可是聽說那挖渠是見天兒在外凍著，這腳不冷，身上也就不會冷。嬸子俺還要去四叔家，就不多留了，叔快別下炕的，讓嬸子去把院門叉緊就成，俺跟著哥哥們一起，出不了事兒。”司徒嫣將要下炕的李阿牛，又按回了炕上，這才拉著李大郎的手出了門。
阿牛嬸兒一直將人送到院外，看著人走沒影了才回了屋?？粗豢坏臇|西，這才敢放聲的哭。
“媳婦，快別哭了，俺走了家里全指你一人，要是你再哭傷了身，可咋整？”李阿牛平日里話不多，只有對著自己媳婦時，還能說上兩句。
“俺身體好，又有丫頭送來的這些東西，俺保證好好的回來。這銀錢俺拿個五十文的就好，這五十文你存著，好過年使?！?p> “不行，丫頭說的對，你出門在外的最是需要。俺成日里呆在家，沒啥用錢的地方，而且有丫頭在，俺就覺得有了主心骨，你說這丫頭才六歲的，做事兒比那當(dāng)家的爺們都強(qiáng)?！?p> “是啊娘，你不知道，大郎他們現(xiàn)在是吃的飽，穿的暖，俺看著都胖了，家里拾掇的也干凈，看著可羨慕的很，要是俺妹子也在家的，該有多好？”
阿牛嬸兒還有個女兒，今年14了，三年前大旱，家里日子過不下去，賣給了縣上的大戶人家當(dāng)奴婢，雖然簽的是活契，可家里日子一直不好過，當(dāng)初賣了一兩銀錢，贖時就要五兩銀，到現(xiàn)在家里也拿不出。這會兒被兒子提起，她這心里更是難過，淚止不住的往外流。
“混小子，瞎說個啥。”李阿牛瞪了兒子一眼，嚇得山娃子一咕嚕，縮進(jìn)了被子里。李阿牛這才將媳婦摟進(jìn)懷里，一疊聲的勸慰。阿牛嬸兒又哭了一會兒，這才收了淚。
“對了，鞋子，這東西是丫頭要去賣錢的，可便宜你了?！卑⑴鹉ǜ闪藴I就著燈，開始做鞋子，其實(shí)她家里有做好的鞋子，可那上面有福嬸兒繡的花，她可不能用，忙趕著給李阿牛再做一雙。心里有些意動，這跟著丫頭，以后家里也多了營生，也許明年就能把女兒接回來了，感覺日子有了盼頭，這手上又快了幾分。
“這丫頭是個寶??！當(dāng)初要是俺們家能收留她該有多好。”李阿牛想著當(dāng)初第一次見這丫頭，自己沒動那個心思，如今想來還有些后悔。
“現(xiàn)在多來往也不晚，俺看著那丫頭可是個好娃兒，只要俺們真心待她，她也會真心的為著俺們好?！眱扇擞至牧艘粫海⑴饍壕痛咧?dāng)家的去睡了，明兒個還要趕路，這睡少了可不行。
再說司徒嫣和李大郎、李二郎一起去了李四家，一樣的硬著頭皮叫門。
“誰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甭犞鴱奈鲙飩鞒龅呐R聲，司徒嫣心里有氣。這李四是不錯的，可這弟媳婦還真不著人待見。
四嬸子出來時，看到是司徒嫣和大郎幾個，和阿牛嬸兒的反應(yīng)一樣，都以為是四郎出了啥事兒。
司徒嫣也沒說別的，拉著四嬸兒先進(jìn)了她的屋，這才將來意說了。她給人好處那也得是她心甘情愿的，不相干的人要想占便宜，門兒都沒有。
“丫頭，你這藥丸子都是哪來的？”李四平日里話不多，心思卻細(xì)。
“四叔，這藥丸是之前鏢局里的人送的，俺一直留在身上防身，也沒用得上，眼見著四叔要去服役，正好拿來給叔用?！彼就芥潭t(yī)的事兒，她還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雖說這李四家人不錯，可他們家還有個不著調(diào)的跟著一起住，還是小心點(diǎn)兒的好。
“四叔，俺給你的這些東西，你可不能給了旁的人，你就是不為了自己，也要想想四嬸兒和狗子哥，你對別人心善，人家可不一定記著你的好，要是你把自己累倒了，真正心疼的只有四嬸兒和狗子哥。就算俺不說，你也能明白，要是這家里沒了當(dāng)家的，日子有多難過，您看看俺家心里也得警醒些，就算是大哥明年就及第了，可欺負(fù)俺們家的人還少嗎？所以這些個保命的東西你一定要留緊了?！?p> 司徒嫣這幾話說的，四嬸兒哭的更大聲了，就聽到西廂傳來一片罵聲，“哭、哭，見天兒的哭，也不怕晦氣。你們不睡，俺們還要睡呢。”
四嬸子捂著嘴，壓著聲，看的司徒嫣直皺眉，連李四的臉色也是青白交替。他也氣，這弟妹平日里不著調(diào)也就算了，這家里來了人的，還這個樣子，他那個弟弟連管都不管，也沒把他這個當(dāng)哥的放在眼里。
“嬸子，這一百文錢給四叔帶在身上，到了役上打點(diǎn)用，這一百文你留在家里，俺聽說四爺爺身子不好，買些個好吃的給他補(bǔ)補(bǔ)。您這身子也弱著呢，連著一起補(bǔ)補(bǔ)的好。”
“這東西啥的俺就收了，這銀錢俺是不會要的，丫頭趕緊的收起來，要不嬸子要生氣了?！彼氖搴退膵饍阂黄鹜?。
“嬸子，你聽俺說，這銀錢不是俺的，是你自己賺的工錢，到時那鞋子做好了，俺再從里面扣就是。還有那鞋子先緊著四叔給他做上一雙，到時穿出去腳才不會冷。俺還要去趟村正叔家，再不去就太晚了?！?p> 四嬸兒也是將人都送得沒了影兒，才進(jìn)了屋。和李四又聊了會兒，也點(diǎn)著燈做起了棉鞋。
出了李四家，司徒嫣倒沒去村正家，而是轉(zhuǎn)回了自己家。大郎和二郎不解的問了兩句。
“村正叔一定會用銀錢給五爺爺免了力役的，而他自己又不用服役，家里小羊兒最大，可也不到成丁的年紀(jì)，至于李旺財與俺何甘？”李大郎這才明白過來。二郎還是有些不明白，“小五，那你剛和四嬸子說，要去村正家?！?p> “只是借口而已，俺們要是不走，四叔也不好歇著。”司徒嫣解釋了這一句，也就不再說話了，家里還有不少的草席沒做，之前四郎的事，有五家人家沒跟著起哄，雖說沒幫著說話，但能不落井下石，這份情，她也記下了。想著趕趕活，明兒一早讓大郎和二郎將草席做的睡袋給幾家人送去，至于那藥就算了吧。這些人還不配用。
回家后先讓大郎幾個去休息，三人躺在西次間一時還沒有睡意，大郎摸了摸四郎的頭，看著四郎睡的沉，心里很是踏實(shí)。
“大哥，俺覺得小五對四叔家和阿牛叔家看著咋不太一樣？”二郎性子耿直，人家對他好，他就對人好，看著小妹這樣，他有些不習(xí)慣。
“小五這也是沒辦法，阿牛叔家已經(jīng)分了家，跟他弟弟也沒啥來往，小五多幫著些也不會有人說道啥。可四叔家還沒分家，你也看到了四叔那個弟妹，滿嘴的跑車，這樣的人要是知道小五的能耐，還不到處胡咧咧。你也注意點(diǎn)兒，以后小五的事再不許往外說道，免得給她招禍。”
“哦，俺明白了。大哥放心，俺以后嘴緊緊的，再不往外說。”
“大哥，你說小五有不會的嗎？”三郎這會兒也沒睡，聽著哥哥們聊天也插了一句。
“俺也不知，想想小五會做飯，會醫(yī)病，會縫補(bǔ)，會讀書，俺跟小五比，除了有這一身的力氣，一點(diǎn)兒用處都沒有。”
“大哥你又來了，要是讓小五聽到，看她不生你的氣才怪。俺明白小五的意思，一家人就要相互扶持，誰會的多就多做決定，誰會的少就好好聽令，這也沒啥不好，而且俺用心好好讀書識字，小五說她會的那些書上都有，等將來俺也能看懂了，不就可以幫著小五了?！比煽吹谋却罄擅靼祝@幾句話一下子把大郎給點(diǎn)醒了?！笆前?，他也可以像三郎這樣，怎么自己就轉(zhuǎn)了牛角尖?！毕腴_了，心情也不一樣了。
三人又聊了兩句，這才睡下。
司徒嫣一直忙到寅時初，五張草席睡袋才做好，看看天色還能瞇一會兒，也不回東次間，鉆進(jìn)一個睡袋就睡了起來。
雞叫頭遍，想著各家應(yīng)該都起了，這才讓大郎和二郎先把東西送出去。幾家人高興的接了。等到村里服役的人聚到村口時，有八戶人家，除了背著被子還背了一卷草席。
村里有些個嘴碎的一臉的不屑，來送行的婦人更是議論不斷，更有那話多的還酸了幾句，“真是沒見過世面，連這破草席子都背出來了，也不嫌丟人。連被子都用不起?！?p> 她們不知，還沒等這些男人們到了地方，那些不屑的，說酸話的，都成了眼紅的，每天盯著八人的草席不放。
這幾家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數(shù)，特別是李阿牛、李四和亮子，他們知道這些人也是被丫頭認(rèn)可的。這幾家還別說，都是那老實(shí)本分的人家，看來丫頭看人及準(zhǔn)。
女人們拉著孩子，將男人們送出村子，直送到人影都看不見了，這才敢放聲哭了起來。司徒嫣沒有去，這事兒她幫不上忙，也沒她家什么事兒，與其讓人看了眼氣，不如不露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