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甚臨塵縣處在遙遠的嶺南山區(qū),京城絕大多數(shù)的世家貴族要過一個月后,才能在邸報中看到“連勝英案件”的始末。
不然,就此案審理的流程轉(zhuǎn)折,不被千夫所指,噴得狗血淋頭才怪!開堂不帶案犯,先審證人,而后證人作證牽連出另一無辜者。
最大嫌疑的陸之煥,堂而皇之的在一旁旁觀。其次嫌疑的蜀王,更是享受貴客待遇!
怕是要惹得不少不畏強權(quán)的正義人士,振臂高呼不公了。
閑話休提,只說連興兒見勢不妙,攀扯出怪醫(yī)冷巖來。案情瞬時有了新進展。
沈芳嘆口氣,沖會審的靖江王、桂林郡郡守潘若旺、象郡郡守心腹劉師爺解釋,
“這怪醫(yī)冷巖名氣大的很,考取了象郡一地的醫(yī)官,小地方出個合格的醫(yī)官不容易,本來前途遠大??伤袨椴痪幸桓?,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挖掘新下葬的尸體……就成了野醫(yī)?!?p> “哦?竟如此悖逆人倫?”
“人死后入土為安,他是醫(yī)者,竟然打擾死者的安寧,哼!”
沈芳嘆口氣,“因他醫(yī)術(shù)高明,不是尋常人可比。常有人慕名而來,奉上高額的診金求他伸手一救。也是奇了,許多藥石無救的病患,經(jīng)他妙手回春,活了!說實話,他的醫(yī)術(shù)真是沒話說。就是這個脾氣呀,著實不是一般人能忍的?!?p> 說完后,沈芳再拍驚堂木,“帶冷巖!”
聽風小筑距離藥廬也就半刻鐘的功夫,不消多久,冷巖就被帶到大堂上。
這冷巖也是奇人,上堂后,不驚不鬧,倨傲的看了一眼眾人,面上浮現(xiàn)一絲譏諷,振振有詞的反問,“冷某為醫(yī),行的是治病救人之道,怎會謀害人命?”
連興兒捂著臀部哼哼道,“不是你,還有誰?小仵作都查明白了,我家大人是藥物相沖,中毒而死。藥物都是你藥廬的,小的又不認得藥材長什么樣子,還不是你給了什么,就煎什么藥。之前小的給我家大人煎藥,什么事情都沒出,偏偏住到你的藥廬,就出了事!你還敢說跟自己沒關(guān)系?”
“因為導致連大人中毒的藥物是我藥廬的,就說是我害的?可笑可笑!”
冷巖冷淡的嘲諷,“我藥廬的藥材多了去的,平常天晴拿到外面翻曬,我能天天看著?大人若要依此斷案,我就服了。不僅承認連大人是我謀害,方圓百里誰家老人病痛,母豬病死,雞鴨狗瘟,都算我冷巖頭上罷!”
果真是個刺頭,牙尖嘴利。
桂林郡守潘若旺冷眼看著,鼻子里哼了一聲。
沈芳嘆口氣,“冷大夫,消消氣,案情不是在審理嗎?你也是大夫,看了連大人的死狀,估計也猜測到了他的死因。本官只是奇怪一件事,這烏頭……有毒的吧?陸家小娘子年僅四歲,小孩子家家嘔吐,也是常事。烏頭雖然說也能治嘔吐,可給年幼的小孩子開含烏頭的藥方,未免過了吧?別忘記你是大夫,行的是治病救人之道,不是害人!”
冷巖扭過頭,仍是倨傲模樣,彷佛不屑解釋,半響才開口,
“這是連大人要求的!”
“什么?”
眾人齊齊一驚。
冷巖不耐煩,“是連勝英要我這么做的!他要我給陸家小娘子開**,毒性大,反應強烈,但吃不死。還要給另一個病人阿貍也開**吃!”
所有人,遽然色變!
潘若旺坐不住了,站起來暴怒,“豎子敢血口噴人!”
沈芳的驚堂木不知覺的掉下來,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陸之煥手握拳頭目眥欲裂,蜀王強忍怒火。連勝英,你好,你好!死的好!你不死,天理難容!
冷巖環(huán)視了一眼周圍,仍就冷哼,“連勝英給我看過太子給他的信箋。太子讓他把蜀王之子帶到京城,要他盡心辦差使,自然有說不完的好處。連勝英說我醫(yī)術(shù)高超,要介紹我到太醫(yī)院去。只要我讓阿貍半死不活,能剩下一口氣到京城就行了。”
“胡編亂造!”
潘若旺氣得儀態(tài)盡失,將茶碗砸過來。
冷巖犟著脖子,“我亂說什么了?信箋先就在我這里!”他掏出信箋,展開來,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給堂上堂下所有人看。
潘若旺一凝神,看到信箋上龍飛鳳舞的字跡,登時泄了氣,受了大驚嚇一般兩腿一軟。好在身后就是座椅,沒有太過失態(tài)。
靖江王也是一顫,太子的親筆書信?假的也就罷了,若是真的,蜀王還在呢,這、這可如何收場啊?
不料蜀王反應很快,大踏步走進來,從冷巖手中一把奪過信箋,看也不看,直接撕了!
看著雪片般的信紙,桂林郡守潘若旺活過來,眼里漸漸有了生氣,而靖江王則是充滿欽佩贊嘆的看著蜀王。
兩王相見,雖說同一個祖宗,認真起來還算是族兄族弟,但其實……彼此之間沒有多少來往。這是因為蜀王是當今皇帝親子!
太子不喜自己的幾個兄弟,將來繼承大位之后,會怎么算賬還不清楚。靖江王已經(jīng)是世襲罔替的郡王爵了,上升一位成親王?能高到那里去。還不如避嫌少做蠢事,將郡王爵安安穩(wěn)穩(wěn)的傳承下去呢。
蜀王撕掉太子信箋后,堅定不移,
“假的!太子為本王親兄弟,難道會讓人下毒謀害自己的親侄兒?”
其實誰不知道天家骨肉親情淡薄,太子……還真沒多少兄弟愛,對侄子更不在意了。
可這會兒蜀王堅決的維護太子顏面,誰能說不?就連太子的門人潘若旺也多了幾分感謝,“可不是!太子是國之儲君,焉會做此等下作之事?分明是小人作祟!”
這個小人的罪名,很不幸的被冷巖背上了。
棍棒加身的時候,冷巖再無維持不住倨傲的氣質(zhì),嘲諷的看著蒼天,“官官相護!老天無眼!沈芳沈昏官,有本事你就拿出我切切實實謀害連勝英的證據(jù)!我沒有殺他!他給我看的信,我怎么知道真假?他吃的是我藥廬的藥,可煎藥的人不是我!按照藥方,連勝英絕對不會死!”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可真話,不一定是大家想要的??!
潘若旺擦了擦額頭的汗,心說幸好蜀王知情識趣,把信箋給撕了。不然傳出去,對太子的名聲影響太壞!這個冷巖,可恨可惡!必須要好好教訓。
“我沒有殺人!連勝英……看重我!他要提拔我!我干嘛……要害他!”
打一板子,冷巖就倔強的說一句。
打到最后,褲子和肉都打爛了,血糊淋淋的,看著嚇人極了。
沈芳嘆口氣,左右看看會審的上司么,“依本官的愚見呢,這冷巖啊,有管理草廬失職的錯,不過,正如他所說的,連大人生前十分器重,他怎么會謀害自己的貴人呢?因此,本官看來,連興兒最可疑!在藥廬抓藥、熬藥,最后將藥碗給連大人的,都是他!”
“連興兒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連家的家生子,這事還要細查。不過這等人,見風轉(zhuǎn)舵、見利忘義,也不稀奇。本官覺得,先將他收押,是被人收買,還是意圖不軌,肯定能問出實話來,各位大人以為如何?”
劉師爺自是不會反對。
桂林郡守潘若旺陰郁著臉,點點頭。隨即又道,“那個姓冷的,嫌疑也有。他說連大人生前器重,是真的器重?能拿出一張假信箋,不定也說假話!臨塵縣,你要仔細!”
沈芳笑呵呵的,心頭有連續(xù)數(shù)日烏云蓋頂,終于云開日出的感覺。
“是,下官謹記?!?p> “連勝英一案”就此結(jié)束,陸之煥與蜀王安然無恙,而連興兒和冷巖倒了大霉,被關(guān)押在死牢里,不見天日。
結(jié)果出乎意料,又在結(jié)果之中。暗地里的角力,旁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這一日,**明媚,蜀王和陸之煥在聽風小筑飲酒。丫鬟岳靈釧把盞,她是個有心人,聽兩人言語之間,似乎在試探?
原來,連勝英的死,既不是蜀王的手筆,也不是陸之煥所為!
那是誰?
無論是誰,肯定不是冷巖了!
可憐的冷大夫,就是脾氣傲慢了點,竟然被當成了替罪羊!
岳靈釧的心里滿是煎熬,總覺得若不是自己介紹陸星霜過來看病,也許冷巖就能躲過這一劫。
可現(xiàn)在……冷大夫在死牢里,不知什么時候就秋后問斬了!
這個世界,真是毫無人權(quán)!
岳靈釧十分憤慨,難道出身微末的人,就連活著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么?
無可奈何之下的她,求助和嬤嬤。和嬤嬤很吃驚,“你跟冷大夫有親?有舊?都沒?那別管了。這件事,老爺心里自有主張?!?p> 真有主張的話,為什么不發(fā)一言呢?
岳靈釧不相信,打起了陸星霜的主意。故意趁人不備的時候,教導了陸星霜許多“知恩圖報”的諺語故事,囑咐陸星霜跟陸之煥提起。
陸星霜:呵呵。
她什么也不說。
心里面想的是:還真當我是傻小孩啊,利用我?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吧!
和嬤嬤喜歡安分的人,靈釧的小動作頻繁,被她發(fā)覺了,她想著這段時日靈釧勤快體貼,本質(zhì)不差,就跟陸之煥說了,放岳靈釧回家去好了。
“不要她的贖身銀子,還給她一筆銀兩,就當她細心照顧四姑娘的賞銀了?!?p> 哪里還買不到丫鬟呢?
這對岳靈釧簡直是晴天霹靂!她想救冷巖,可不想把自己搭進去。和嬤嬤一臉慈善,跟她說“家貧家富,都是自己的家”。
可她的家,能算是家嗎?
哀求是無用的。岳靈釧牙一咬,主動跪在陸之煥面前,交代了自己謀害連勝英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