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武朝一統(tǒng)東州至今已有四十余載,期間,皇帝勵精圖治,朝野百官莫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江湖武夫也少有犯禁之事。
此間一副政通人和的盛世之象,去年關中之地大旱,百姓顆粒無收,今年又發(fā)大水,沖毀良田房屋無數(shù)。
朝廷舉全國之力賑災,同時遷徙受災百姓往其他州府。
而江湖之中,今年也是不平凡的一年,武林赫赫有名的八大家族——申家,竟被滿門覆滅。
此事引起整個江湖的軒然大波,要知八大家族可是武林長青樹,存世之遠已不可考證,如今竟被一朝覆滅,讓很多知情人士都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也有傳言說申家并非全滅,只是隱世遁逃了……
這些于李成溪而言好像并沒有什么關系,此刻的他都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醒過來……
不知不覺間,已至深夜,遷徙的災民們架起篝火,圍成大大小小的圈,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燒著,零星的火點隨著熱流向夜空飄去。
災民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少年靠樹倚坐,他旁邊,瘦弱的小女孩正抱著胳膊打顫。
夜晚氣溫比較寒冷,她年齡尚小,身子單薄,有些扛不住這蝕骨的冷風。
其實她也有些疑惑,平時申時六會掏出衣服給她披上,但是今天一直沒有說話,想著,看著緊閉眼睛的李成溪,心里忽然涌起不祥的預感。
正如她所想,此時的李成溪腦海里一片沸騰,神秘力量裹挾著身體里所有的記憶,形成各種雜亂的畫面。
它們在腦海里糾纏,就像快速播放的幻燈片在輪番上演。
那其中有隔著車窗飛速倒退的高樓大廈,玻璃上折射的是年輕卻滿臉疲倦的年輕人。也有在古典庭院里遭受欺辱的青衣少年,少年鼻青臉腫卻神情憤然。
在此過程中,有畫面被莫名的力量一點點的淡化、抹去,同時,也有陌生的信息很突兀的往進擠,像是一根棍子在攪來攪去,將他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
外面,小黑炭越想越覺得不對,有些害怕的抓住他的手臂,急切的呼喊起來
“十六,十六”
一聲聲稚嫩的童音,落在不斷沉淪的李成溪耳中,好似汪洋大海的一根枯木,被他抱住,得以獲得片刻喘息。
“十六,十六”
看著少年一直沒什么反應,她聲音越來越急切,并開始推搡起來。
那一聲聲的呼喊,如同喚魂,讓游離的李成溪找到歸處,只是,腦海里莫名的力量霸道異常,無時無刻的和他形成拉鋸……
終于,身體的眼睛睜開,只是仍舊沒有意識回歸……那只是空殼,其目光渙散,根本無法無法聚焦。
小黑炭正在推搡,猛然間瞅見他睜開的雙眼,嚇了一跳,如同受驚的小獸猛然倒退,卻因為太過急促,導致其一屁股摔倒在地。
好半天,看著樹下毫無反應的少年,小黑炭顯得十分無辜。
起身后,她重新靠近少年,卻看到他面無表情,一副失了神智的癡傻模樣。
頓時,小黑炭呆住了,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卻不知因何而錯,乖巧的坐在一邊,不敢再有其它動作。
只是,隨著寒冷和饑餓的襲來,讓她坐立難安,便伸長了脖子瞧向一邊。
一旁,是幾個流里流氣的中年男人,拱衛(wèi)著一個稍顯富態(tài)的員外。
這些人的中間,是一堆猛烈燃燒的火焰,此刻,火上正架著幾個白凈的面餅子,那面餅子被烤的焦黃,冒著騰騰熱氣。
小黑炭直勾勾盯著那冒著熱氣的餅子,嗅著飄過來的白面的香氣,口水不自覺的咽了咽。
肚子在咕咕咕的叫,小臉緊繃,眼里透露出滿滿的渴望。
旁邊的中年人見狀,趕忙坐的嚴實了些,擋住了那黑孩子視線。
見此,小黑炭嘴巴微撅,舉起臟兮兮的袖子,揉了揉眼睛,朝少年更靠近了些。
“這黑娃娃好像是個小丫頭”
突然,某個一直注意著兄妹二人的絡腮胡子出聲道。
“怎么,你忍不住了”
緊接著那邊傳來一陣惡寒的葷笑。
“不是,我覺得她洗干凈還是很清秀的,可以賣個好價錢”那絡腮胡子無所謂得解釋道。
聞言,其余幾人只當他在遮掩,只是,這話卻觸動另一人心底的旖旎,他有些忍不住開口
“小妹妹,過來吧,叔叔給你東西吃”那人滿臉淫邪的說著。
他旁邊的中年員外,淡然看著這一幕發(fā)生,并未有絲毫阻止的想法,長久壓抑下來,這群漢子的情緒也需要釋放,自己還需要靠他們安全抵達江都。
小黑炭茫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她能感覺到那強烈惡意,便抱向少年胳膊,而那漆黑小臉表面下,已經(jīng)一片煞白。
漢子看著黑孩子瑟瑟發(fā)抖,這一幕更勾起他心里惡念,臉上表情更加激動,他有些忍受不住,起身就向她抓去。
“你哥哥就是個傻子,他保護不了你的,哈哈,快過來,到叔叔懷里來。”
然而,就在他手快要抓到女童之時,旁邊,神情呆滯的少年,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下意識的起身擋在黑孩子面前。
看到有人敢攔自己,漢子憤怒不已,一拳砸向少年腦袋。
那拳頭似比少年腦門還大,這一拳下去,以少年瘦弱的身體,恐怕當場會不省人事。
然而下一刻,那漢子口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他砸向少年的手臂,此刻正詭異的反折向另一邊,旁邊的幾人甚至沒看到少年出手只是眼前一花,漢子就斷了手臂。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眾人大驚失色,很快,一圈子人反應過來,立馬圍住少年,有幾人手中,還亮有明晃晃的兵刃。
眾人都有些沉默,他們不清楚少年底細,所以很是猶豫,繞著少年了兩圈后,一個眼神陰鷙,滿臉狠戾的精瘦漢子,覺得這少年有些癡傻,便按耐不住,偷摸著走到他背后。
下一刻,一泓明亮刀光卷起嗚咽的風聲劈向場中少年。
隨著精瘦漢子的偷襲,少年也動了,他身影極快,漢子只覺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飛。
很快,他整個人就撞在樹上,刀也脫手而去,嘴里吐出大口的鮮血,眼看著是活不成了。
其它人這回倒是看了個清楚,只見那少年回頭一腳,從一個刁鉆角度撞入那偷襲漢子懷中,只這一腳,那兩百多斤的漢子就被踢飛出去。
這極具視覺沖擊的一幕讓人心里發(fā)涼,顧不得幾人死活,員外首先向遠處跑去,他怕少年大開殺戒,到時候僅憑這幾個歪瓜裂棗肯定護不住自己。
而為首的絡腮胡子滿臉,那被踢死的漢子是他的親弟弟,他想沖上去拼命,但是員外的逃跑崩散了幾人僅剩的勇氣。
絡腮胡子看著癡傻少年,眼里憤恨不減,卻只能無奈退去,很快,場上眾人就跑了個干凈,原地只留下篝火和上面架著的白面餅子……
一旁,黑孩子看著場中那狀若瘋魔的癡傻少年,有些害怕,但看著他一動不動的樣子很是擔憂。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踢飛自己,放下自己的緊張,牽起癡傻少年走近篝火。
接著拿起餅子就往嘴里塞,往她嘴里,也往少年嘴里。
……
一夜無話,翌日,小黑炭被災民上路的聲音驚醒,此時,人群熙攘,雜亂的腳步聲傳開。
看著重新上路的難民,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呆滯的哥哥。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來回踱步,小臉上滿是不安和無措。
……
半響,無計可施的小黑炭想著平日里哥哥的動作,拿起地上不輕的包裹,挎在自己身上,又用盡所有力氣去拉樹下的少年。
幸好,少年只是沒有了意識,但是身體的本能還在,他被小黑炭拉動,如同傀儡一般被牽著向前走去。
隨著日頭的越升越高,黑娃瘦小的身軀早已被汗水浸透,她的腳步越來越蹣跚,臉色越來越蒼白。
畢竟,她只是一個年齡幼小的女童,背上沉重的包裹壓在她身上,她開始喘起粗氣,額頭也浸出細密的汗水。
沒辦法,她只得回頭將包裹綁在無意識的少年身上,然后繼續(xù)邁動雙腿,亦步亦趨跟上災民的腳步。
幸好,災民們走的也不快,這使得她也能勉強跟上,就這樣,熙攘的人流向前涌去,少年則一直處于失魂的狀態(tài)中。
小黑炭拉著他從艷陽走到大日西墜,再走過滿天紅霞,最后,步入星月之下。
一天就便這樣結(jié)束,這讓人很難想象,幼小的女童竟能跟上災民的腳步,其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這些,是不會有人知道了……